第39章
胤禛猜不透康熙的心思,甚是苦惱。皇父斷了那不該有的念想固然是好,可往日的父子情分怕是也回不去了。輕聲一嘆,如今便安安分分做一個合格的臣子罷。
一時間,只覺心裡五味雜陳,也不知是何滋味。前世兢兢戰戰過了半輩子,原以為重生后,他能以自身的經歷和對帝王心思的九成把握,輕而易舉奪得皇位,何況這幾年,無論是朝政之事,還是感情方面,一切都按照他預定的方向發展。
現在,卻是萬萬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讓他手足無措。
胤禛把玩著康熙送來的玉扳指,目光沉靜而深幽,直覺告訴他,康熙是不會放棄的,他又該以什麼方法來應付。
正想著,卻見房門突然被打開,蘇全氣喘吁吁跑了進來,急切稟道:「主子,山東那邊傳來消息,說十三爺受了重傷,如今生死不明。」
「你說什麼!」胤禛一驚,猛地站起來,臉色突變。
蘇全哭訴著又說了一遍:「從山東回來的探子稟告,十三爺在一場暴|亂中受了傷。」
胤禛只覺腦袋一陣暈眩,搖搖晃晃向後倒去。
蘇全忙扶住他,哭個不停。
「快,替我更衣,我要去覲見皇上。」胤禛勉強鎮定下來,對蘇全吩咐道。
兩人簡單收拾整理了一番,剛跨出門檻,又見一個宮裡的傳旨太監來稟:「雍王爺,萬歲爺急召您入宮。」
胤禛聽了更是心驚,來不及乘車,讓蘇全牽來一匹馬,一躍而上朝皇宮奔去。
……
來到乾清宮,免了宮人的通報,胤禛直接闖進御書房,見到康熙的第一句話便是:「我要去山東,就現在。」
康熙微不可察地皺眉,隨即又舒展開來道:「朕已經下旨讓馬齊護送十三回京,你就別來回折騰了。那地方亂得很,路程又遠,若是你再出了差錯,可叫朕怎麼辦。」
胤禛心急如焚,哪聽得進去康熙的勸告,走到康熙面前跪下去,聲音裡帶著哭意:「皇父,兒臣求您,就讓兒臣帶人去營救十三弟。十三弟受了重傷,怎經得起一路顛簸。如果十三弟有個什麼意外,兒臣這一輩子也不能安寧。」
「胤禛……」康熙一怔,看著大失分寸、慌亂不堪的胤禛,竟生出一種『若十三去了,老四也必會跟著去』的錯覺。
他彎下腰,顫顫巍巍將胤禛扶起來,柔聲道:「朕知你和十三感情深厚,十三受了傷,朕心裡也很是擔憂,可你不同,你是朕的……」啞然失聲,沉默片刻,又道,「你是大清江山未來的希望,朕不能讓你有半分危險。」
胤禛全身一顫,平靜下來,愣愣地看著康熙,這話是什麼意思?
康熙垂眸,轉過身去:「朕已經讓張廷玉擬好聖旨,將冊封你為太子。你的安全,比誰都重要。」包括他自己。頓了一下,又補充道,「你若覺得不妥,那朕便派大內侍衛前往保護,帶上幾個太醫,等十三傷勢好了再回京。」
久久的沉默……
「皇父。」胤禛艱難得從喉嚨里吐出兩個字,卻沒了下文。
冊封他為太子!這不正是他今生所圖么?將來能夠名正言順繼承皇位。可是現在他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不排除因這幾年他自己努力爭取得來的成果,但康熙對他那份不倫不類的感情,也是成就他為太子的重要原因,而這個原因,讓他打心底排斥著,又或者厭惡著。
如果再讓他為了自己,不顧十三的死活,他做不到。否則就算再活幾輩子,他也不能原諒自己。前世他虧欠十三太多了,今生還未彌補,卻又讓十三陷入險境,他如何能心安!
康熙回到龍椅上,抬起頭,一瞬不瞬地看著胤禛。
「兒臣感謝皇父抬愛,只是,皇父正當壯年,兒臣不敢有非分之想。」胤禛低著頭,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聲音平靜得有些可怕,「十三弟對我有恩,若是這輩子不能護他周全,兒臣便枉為人兄。待兒臣確保十三弟平安無事,從山東回來,再請皇父懲治兒臣抗旨之罪。」
話一說完,胤禛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離開乾清宮。
他太了解他的父親了,不可否認,皇父對他們兄弟心存慈愛,但比起他自己,這份關愛就顯得微不足道了。上輩子不就是這樣么?起初為了太子,將老大圈禁宗人府,與老八斷絕父子關係,把十三關在養蜂夾道,對他則不聞不問幾十年;後來為了他自己,復立太子卻再廢,至死也不肯立下傳位詔書,讓他在譴責和輿-論中當了十三年的皇帝。
此刻聽到這樣的話,只覺心裡生出一絲寒意。他是重要的,十三就不重要了么?還是因為他能夠滿足他那違背倫-理道德的齷齪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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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帶上清雲清木等十來個粘桿處侍衛,輕裝上路,連夜趕往山東。胤禛心中記掛十三,一路上很少歇息,竟是一刻也不肯停下。到了驛站,只匆匆進食,便又急著趕路。從北京到山東,兩三天的形成,卻是累死了好幾匹馬。
到達淄博市,胤禛等人著一身便裝,去了十三的住處。
這是一座靠近州府衙門的簡單院落,是當地官府專門提供給外來官員暫居的驛館,院子不大,只分前後兩個庭院,卻也有十來間廂房,格局布置還算清新雅緻,門口各處設有隨行的侍衛官兵站崗。
十三躺在床上,周身纏著紗布,被血跡侵染得通紅,面色蒼白,嘴唇乾涸,緊閉雙眼,絲毫不見轉醒的趨勢。
胤禛見了,心裡一酸,懊悔不已,這次派十三前來平叛確是不明之舉,猶如送進狼窩虎穴。怪他只顧著跟康熙較勁,對山東民亂一事草率定論,連累十三受了這麼大的傷害。
馬齊和鄔思道在一旁守著,見到胤禛走進來,忙下跪請罪。
胤禛皺眉,不理他倆,請來大夫再診治了一回,確保十三沒有生命危險,才稍微放下心來。沉著臉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馬齊脖子一縮,把頭埋得更低了。
鄔思道輕嘆一聲,搖搖頭:「十三爺年輕氣盛,嫉惡如仇,眼睛里容不得半點沙子。來到山東后,謹遵王爺的旨意追查叛黨的下落,可中途卻惹出許多是非來,大多不過是官官相護,官商勾結,欺上瞞下。十三爺氣不過,明裡暗裡給於警告,可那些馳騁官場數十年的老狐狸怎會把一個毛頭小子放在眼裡,後來十三爺仗著皇子身份辦了幾個罪大惡極之人,惹怒了當地官府衙門。他們便趁開倉濟糧的時候引來暴民,從中作亂,想要以此除掉十三爺。」
胤禛的臉色又沉了幾分,周身散發出濃濃的戾氣,遷怒馬齊,咬牙道:「十三爺年紀小不懂事,你們還不懂嗎,怎麼都不知道攔著他。」
馬齊忙磕頭:「十三爺性子直爽,奴才們哪裡勸得住。」
鄔思道面露哀婉之色:「我們來得急,也未帶萬歲爺的手諭。我是個不中用的先生,十三爺是個光頭阿哥,也就馬齊大人有幾分威懾力,可始終勢單力薄,不是他們的對手。加之前段時間王爺和萬歲爺鬧了矛盾,大半個月沒去上朝,都傳言王爺失了寵失了勢。」
「堂堂一品大員,他們也敢不放在眼裡!」胤禛惱怒至極,掩不住滿腔怒火,轉頭看了看昏迷中的小十三,終是克制住了,揚手道,「出去談。」
說著便出了房間,馬齊和鄔思道緊隨而至,只留了幾個小廝在十三身邊伺候。
這時候馬齊才將事情的經過一一道來。
十三年幼,且第一次辦差,康熙的旨意也是命馬齊為主力,十三從旁學習。淄博的官員們都知道朝廷派了位一品大員,卻從沒聽說過十三阿哥。因此,很少有人把他放在心上,州府官員只當小孩子一樣哄著他玩耍。結果卻是沒料到,這小皇子不是個省心的主兒,不僅處處與他們作對,還將一些陳年舊賬翻出來重新審理。
可巧就審到了當地知州尹水端家的二公子身上,那尹二公子生性頑劣,囂張跋扈,恃強凌弱是常有的事,更甚者背負了十幾條命案。知州大人卻仗著權勢和官場上的人脈,找了個替死鬼,硬是把二公子給保住了。
十三氣急,再往深處查下去,那知州竟是八貝勒的門人,其岳丈又在直親王手下辦事。十三更加來火,揚言要為兩位哥哥清理門戶,二話不說,直接叫人把二公子給斬首了。
知州大人知曉后,哪裡肯善罷甘休,聯繫了當地的同僚,又夥同幾位權勢,趁馬齊不在,上演了一場開倉濟糧的戲碼,並讓十三在一旁監督。淄博的貧民多,難民也多,但不知從哪裡來的暴民,也參與進來。那些人見了十三便提刀砍上去,動作快得連叫護衛的時間都沒有,現場一片混亂,等馬齊趕回來的時候,十三早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好歹只是受了重傷,沒有危及性命,否則,以胤禛的性子,為了十三,必會血洗山東。
胤禛聽著,心裡又是惱怒又是難受,恨不得代替十三受了這傷痛。若說是十三年紀小不知輕重,這又何嘗不是他的過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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