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這是一道由西郊別莊通往乾清宮御書房密室的隧道,在康熙向胤禛表明心意后建成的,以前是為了方便作為皇帝卻不得不顧忌身份倫-理而壓制內心的情感,曾無數次暗中行走,私自出宮窺探胤禛的罪證,如今卻成了他進入皇宮的唯一要道。
紫禁城從明朝以來便作為國都,如今幾百年過去了,這座皇城有多少機關暗室,連他這個在裡面生活了幾十年的皇帝也不詳盡知曉,只知這條隧道承載過他太多難以啟齒的感情。
清風的功夫甚好,一路走來,身輕如燕,行動敏捷,夜能目視,便是大內侍衛也不及他一二,算得上是一流高手了。
連接密道和密室之間有一個極小的空間,只能容納一人,清風進去后,從指洞中向里看去,並未發現任何人,才轉動石門,走了進去。
室內已不是他離開時的模樣了,四周牆壁上掛滿了畫幅,連桌椅上、床榻上全都是這樣的畫,那畫里只有一人,少年的,青年的,開心的,憂愁的,每一個神態,每一個動作,都描繪得那麼仔細生動,像是注入了無盡的感情,把一個俊美冷清的男子刻畫在紙上,仿若落入人間的精靈,完美無瑕。
清風撫上畫中人的臉龐,輕微勾唇,眼中是化不開的痴迷和愛戀。
拿起書桌上的畫幅,卻被蓋在下面的另一張宣紙吸引過去,清風緩緩移動畫卷,直到那宣紙上的六個大字完全顯示出來。
亂人倫,遭天譴!
天譴!
遭天譴……
發了瘋似的撇開畫幅,將那一沓宣紙抽了出來,每一張都用相同的筆跡寫著相同的字,那白紙上的斑斑血跡,刺痛了他的雙眼。
胤禛……
他甚至能想象出胤禛在寫下這些字時,那絕望痛苦的神情。
「今兒蘇公公回來傳話,說爺的病情又加重了……」
不期然的,在西華門聽到的那句話沒入腦海,清風捂住胸口,那裡面似有千刀萬剮般疼痛難忍,緩緩走向密室的出口。在屏風後面,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趴在御案上熟睡的人兒。
清風抬眼,只見蘇全守在外室,側福晉李氏手裡拿著毛巾,細心地為胤禛擦拭額頭上的汗珠。幾顆細小的石子扔過去,同時點了李氏和胤禛的睡穴,清風輕手輕腳走了過去,又將室外的蘇全弄睡,才緩步走向胤禛。
年輕的帝王穿著明黃龍袍,外面套著雪白孝服,便是睡著了也還是緊蹙著眉頭,不過幾日不見,那原本豐潤的臉龐完全失了顏色,乾涸蒼白的嘴唇,憔悴疲憊的面容,滿臉的不安和惶恐,緊緊攥著衣襟,喃喃出聲:「阿瑪……阿瑪……」
清風眼眶一熱,鼻腔泛酸,撿起一旁的貂裘大衣,披在胤禛身上,就那樣一動不動注視著他。
既然父子血緣的羈絆註定了你我不能在一起,那我便以另一個身份守在你身邊,一生一世,不離不棄。所謂的天道倫-理,不過是強加於自身的枷鎖,即使現在,我們沒了血緣,你依舊是我的兒子,我所深愛的人。
你就那麼相信這場地震是老天爺給我的懲罰?
俯身,在那蒼白的臉上輕輕落下一吻,清風聽到外面的動靜,戀戀不捨起身,隨即解了幾人的穴道,一個轉身進了密室。
在那小空間的暗格里取出一方刻有飛鷹標誌的令牌,清風進了密道,快速離開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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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紗窗折射進來,在地上投下斑斑點影,胤禛從睡夢中醒來,一抬頭就看到旁邊熟睡的李瑾瑄,偏頭扯了扯肩上的大衣,然後起身,將衣服蓋在李瑾瑄身上。
腦袋仍是昏昏沉沉,可外面的局勢卻容不得他生病,只能強打起精神應付。
「爺……」蘇全見胤禛起身,忙走進來攙著他。
胤禛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搖了搖頭,又看了看李瑾瑄,低聲道:「叫紅月進來伺候,朕去外殿。」
蘇全點頭應了。來到室外,才招呼小太監們上前,打來洗臉水,伺候胤禛洗漱。
去膳房傳了幾樣點心,胤禛沒有胃口,可一想到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他去處理,又不得不強迫自己吃了兩口。
待一切收拾妥當,胤禛才進了南書房,卻見十三已經在一旁等候了。
「發生什麼事了?今兒來這麼早。」
十三忙起身給胤禛行了禮,稚嫩的臉上是顯而易見的焦慮:「昨天晚上大哥帶著上萬餘人的軍隊回了京城,如今全部駐紮在城外。一大早就嚷著要見皇父的棺木,隆科多大人以他率軍進城威脅新帝安危為借口,堵在了城門外。馬上就上朝了,官員們都得從乾清門經過,若到時候他反咬一口,說四哥不讓他祭奠亡父,到時候恐怕得落下個不孝不恭的名聲。」
胤禛皺了皺眉,擺手道:「讓他進來祭拜,過幾日皇父便要入葬皇陵,到時候所有兄弟必定都會來的,就當全他一份孝心。」
十三不放心:「城外那些軍隊怎麼辦?」
胤禛一聲冷哼:「他是回京祭奠皇父的,還是趁機謀反的?還帶著軍隊入京!朕登基為皇,已經昭告天下,容不得他胡鬧。」說著頓了一下,補充道,「讓老十注意點老八老九,莫讓他們與老大有接觸。」
十三動了動唇,還想說什麼,卻見胤禛臉色越發蒼白,心下擔憂:「四哥還是讓太醫瞧瞧罷,這樣拖下去也不是辦法。」
「朕自己會注意,你別擔心。」
十三欲言又止,終究是閉了口,又寒暄了一陣,方行禮告退。如今兄弟倆身份不同,也再不能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地玩笑了,更何況朝堂上局勢不穩,若是傳出新帝染疾這樣的消息,怕是又得好一陣子不能安息。
……
胤禛靠在椅背上假寐了片刻,一面揉著腦袋一面敲打桌面,傳了清雲和清木過來問話。
「清風還沒醒過來?」
清雲清木二人相互對視一眼,恭敬道:「昨天下午就醒過來了,可未曾給屬下傳話,後來不見了蹤影,到現在還沒有任何消息。」
胤禛一愣,猛然睜開眼睛,凌厲冷冽的光芒讓兩人全身一顫,皺眉沉吟了一陣,才道:「失蹤了?」
清雲低著頭不說話,算是默認了。
粘桿處的統領失蹤了,這可不是件小事,他倒是不擔心清風會生出二心背叛他,只是這樣不經過調令貿然行動讓他不喜,更何況還是在這個節骨眼上。
胤禛冷著臉,連聲音也染上了一絲涼意,吩咐道:「派人去京城各個聯絡點去尋他,再有,你們安排人手護送福晉和阿哥們入宮,一路上多加防備,莫讓有心人鑽了空子。」
老大都帶著軍隊入京了,這心思昭然若揭,雍王府雖防範嚴密,到底不是銅牆鐵壁,他身邊的侍衛大多數都調進宮裡,也不好再讓四福晉和弘暉他們待在宮外,一家人總歸要在一起才能放心,更何況德妃在宮中幾十年資質,倒也不怕被他人利用。
兩人領了命,一個去尋找清風,一個去護送四福晉入宮。
前前後後忙了一陣,胤禛這才起身,在蘇全的服侍下,闊步朝太和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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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拿了夜殤閣的信物,便匆忙趕去了郊外位於地下的宮殿。
他曾為夜殤閣閣主,錦衣紅袍,一張金黃面具冷如寒鐵,無人知道面具下面的容顏,只道是康熙的生死之交,幫助康熙建立了夜殤閣,一個在明一個在暗,整頓朝綱,將大清江山展現出最繁榮的風貌。夜殤閣主示人,只憑藉一塊飛鷹令牌。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夜殤閣主,只是一個虛無的名號,無論是在明在暗,都是由他一個人操控。
康熙八歲登基,做了四十幾年皇帝,將帝王多疑猜忌的心思發揮得淋漓盡致,他絕不可能像粘桿處那樣,設立一個統領的職位,他會杜絕任何一個可能被背叛的機會。
所有的局勢都必須完完全全掌握在他手裡,容不得半點差池。
這座宮殿是他找人設計維修的,以前做皇帝的時候不覺得,現在看來,卻是過於奢華,許多違制物品也夠他人頭落地了。以胤禛那死板刻薄的性子,一口一個規矩、禮儀,若是發現了這宮殿,怕是不會讓他有好日子過。
「閣主!」青衣侍衛們驚訝地看著此時出現在大殿之上的人。
清風微微勾唇,大手一揮,將大紅錦袍甩出一個漂亮的弧度,轉身行至主位上坐下,兩腿交叉疊放,慵懶地靠在後座上,一隻手放在腿上,另一隻手則有意識無意識地敲打扶手,將風流睿智、恣意任性的夜殤閣主演繹得完美無瑕。
「真的是閣主!」侍衛們由驚訝轉為驚喜,而後齊齊跪下,抱拳予清風行禮。
清風抬手:「起來吧。」
沉默了一陣,大家都等著閣主發話。
清風道:「主子生前曾經密召過本座,待他逝世后,將夜殤閣交由新帝處置,到時候本座要去會見皇上,夜殤閣是去是留,皆由皇上做主。」
最為話嘮的青衣侍衛流雲站了出來,癟癟嘴:「皇上有那個什麼粘桿處了,要咱們這些人做什麼?自古皇帝多猜忌,若到時候他看咱們不順眼,一刀把咱們一個個給砍了,咱們連哭都沒地方去。」
這話一出口,眾人皆面露異色,然後把目光投向清風。
清風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這事不用擔心,本座有主子生前的密詔。」
他當了這麼多年皇帝,又不是傻子,自然也是考慮過死後這股勢力如何處置,更何況這夜殤閣的能力不低,若是落入歹人手中必定是江山朝廷的危害。不過幸虧他死後重生,不用假借他人之手來掌管夜殤閣。
「這些日子有何消息?」
流雲道:「主子駕崩后,屬下們不敢輕舉妄動,也沒有進行其他動作。不過今天早晨有探子來報,說是城外聚集了萬餘人的軍隊,恐怕對新皇不利。」
清風眯了眯眼,眸中閃過一絲危險的光芒,冷聲道:「查清楚是誰帶進來的?」
「直親王殿下,以回京奔喪為借口。」
「狼子野心,本座還當他歇了心思,竟是打的這般主意。」清風臉色難看,又想起如今胤禛生了重病,也不敢宣太醫診治,不由得心裡煩躁,深吸了幾口氣,勉強平靜下來,又問,「可還有其他消息。」
流雲遲疑片刻,支支吾吾說道:「好像……好像粘桿處的統領失蹤了……今日屬下打聽到皇上在秘密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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