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還沒醒過來嗎?」惠太妃拿著手裡的信紙粗粗看了一遍,隨即扔進火盆。
心腹宮女蹙眉,點頭道:「太醫院那邊是這麼判的,整個直親王府被監視,任何消息都傳不出來,就是今兒這個,還是守門的小廝悄悄遞給奴婢的。」
惠太妃嘆了口氣:「這事兒原本就是老大犯糊塗,帶兵入京已是犯了皇帝的大忌,幸好是在城外攔截住了,若當真闖進皇城來,只怕老大一家,累及納喇氏一族,都得遭殃。本想著先皇的喪事過了,借這個喪期的檔口,皇帝能從輕發落。可如今皇帝也犯病了,也不知老大要被關到什麼時候。」
直親王平日里沒腦子也就算了,可到了關鍵時刻還這麼莽撞。雍親王繼承皇太子的詔書是先皇陛下親自寫的,還有內閣那幾個權臣,都是偏向雍親王。早已是鐵板釘釘的事,直親王這麼一鬧,弄得大家都心神不寧。
心腹宮女不敢言明,沉默著聽候惠太妃的吩咐。
「罷了,現在我被關在小佛堂也不得自由,再等等看吧。」惠太妃憂心不已,只要皇帝不給老大扣上一頂『謀逆』的帽子就好。
讓宮女準備些筆墨紙硯,這事兒得先從德太后那裡入手才好。
沒過幾日,朝堂上卻出現『新皇苛待兄長』的流言來,更甚者在市井中傳出新皇殘暴狠戾、心狠手辣這樣的緋言緋語。
十三雖然剛入朝堂不久,但胤禛有心栽培,對他也是十二個放心,很多重要事情都會與他商議。現今內閣中,皇帝一面商討政事,一面教導十三,還讓內閣大員偶爾提攜評點,這已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御史的摺子經傳內閣,第一個就到了十三手中。
終究是少年心性,看到奏摺上對胤禛名聲不好的詞語當場氣得跳腳,怒道:「這些個混話是誰傳出來的,當朝天子也敢議論,還傳到民間去了!」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如今皇上初登帝位,就傳出這些流言,於江山於社稷都不好。」
十三道:「我怎不知這是不好的!皇上不過三天沒上朝,看看亂成什麼樣子了。」
張廷玉轉動心思,斟酌道:「前幾日明珠大人私下與老臣提過,直親王生病這麼久了,也應該好起來了。」
馬齊沉默不言。于成龍坐觀上壁。佟國維拿眼睛瞅著十三,也不說話。
十三冷哼,俊眉微蹙,已有了胤禛動怒時的神色:「將這些摺子全部扣下來,別送到皇上面前,撿幾件小事送到乾清宮。皇上如今龍體微恙,不易勞累。」
張廷玉等人應了。
幾人又商討了一些瑣事,便散會了。佟國維身為國舅,心高氣傲,看不上十三這樣的毛頭小子,出了內閣,一言不發,鼻孔朝天回了府上,連其餘幾個同僚也沒給好臉色。
張廷玉心有戚戚,直搖頭嘆息。
馬齊跟在十三身後,低聲道:「貝勒爺入朝晚,這幾年朝堂局勢不甚明了,奴才說句大逆不道的話,萬歲爺看似順利登基,這底下的人怕是多有不服的。」說完還不忘朝佟國維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于成龍皺眉,提醒道:「富察大人慎言。」佟國維這老傢伙可不是個善茬。
十三愣了愣,隨即明白過來,他那會兒跟四哥辦差的時候,可沒忘記在八哥手下吃的苦頭。這佟國舅,可不是鐵杆兒八爺黨么!
胤禛本是個天生勞碌命,凡事必親力親為,且朝堂新立,許多事都要他親自過問。即便是現今在病中,也吩咐蘇全把內閣的摺子搬到西暖閣來。
流言傳遞得很快,十三想瞞都瞞不住。
胤禛聽了也毫不在意,背靠在太師椅上,披了一件貂絨大衣,一手執起硃筆,一手拿著奏章,仔細批閱起來。
「主子身子還沒好,怎麼又起來了?」
清風走到門口,看著胤禛這般勞累心生不滿,轉頭瞪著蘇全,將怒火撒到蘇全身上。
蘇全喉嚨一噎,忿忿地看了清風一眼,終究抵不過清風的威壓,低下頭,委屈道:「奴才人小言微,哪勸得住主子爺。」
清風抿唇,看了看裡間埋頭苦幹的胤禛,眉頭一皺,轉頭朝一旁的小太監吩咐了幾句。不到片刻,就見兩個小太監,一人端著湯羹,一人拿了熏香。清風接過一個小太監手裡的湯羹,緩步行至胤禛跟前。
胤禛抬起頭來,視線掃過湯羹,然後望向清風,無奈道:「這幾日不僅皇額娘和嬪妃們變著法子讓朕補身體,你也弄來這碗滋補的東西做什麼。」
清風眉頭一跳,對於胤禛把他拿來與妃嬪們作比較,心中怪異,微微勾唇,露出一副慈愛柔和的面目,柔聲勸道:「太后和娘娘們都是為了主子好,主子心裡挂念朝堂,那也要等身體好利索了。主子忙了一上午,喝口熱湯歇會兒。」
胤禛揉揉眉頭,每每清風露出這般神色,他就只能乖乖投降,腦子裡已經自動把清風想象成一個八|九十歲只一心為他身體著想的忠心老奴。這般想著,哪裡還能拒絕。更何況,清風身上帶著一股令人心安的氣息,讓他喜歡又抗拒。
那太監得了清風的吩咐,已經在屋裡點燃了熏香。胤禛喝下湯羹,不過一刻鐘,便昏昏欲睡,睜不開眼,強撐著寫了幾個字,然後軟綿綿趴在御案上。
清風早已屏退宮人,輕輕走到胤禛身邊,彎下身將胤禛抱起來,放到床上,蓋好被子,又將香籠里的熏香點濃,才放下簾賬,緩步走出內室。
目光撇過御案上一摞厚厚的奏摺,清風頓了一下,認命地將所有摺子移到外間,朝蘇全吩咐道:「去請十三貝勒過來。」
對於清風把自己作為乾清宮第二主人的行為,蘇全早已見慣不怪。起初還向主子勸誡,風侍衛的言行舉止不僅逾矩,還以下犯上,可也不知主子怎麼想的,順著他的話還將清風留在身邊伺候。
他心裡憋著怨氣,好容易打發了李衛去軍營,這會兒又來個清風來跟他搶飯碗,在主子面前獻殷勤。奈何他武力不敵對方,氣勢也比不過,只得灰不溜秋地做二把手。
十三被請到西暖閣后,看著書桌上那一摞堆積成山的摺子深吸了口氣,疑惑的目光對上清風。
「皇上龍體不適,不宜操勞。十三殿下代筆批了吧。」
十三面露擔憂之色,也不惱,拿起一道奏摺,忙問道:「今日皇上的身體可有好轉?」
清風對這個兒子還是很喜愛的,語氣柔和了幾分:「皇上這病壓抑了一個多月,幾天的時間哪能好,便是好了,也要好生修養。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別往乾清宮送了!」
「我……」十三有些遲疑,他雖然擔心胤禛病情,但這朝政大事,他確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畢竟現今年紀尚小,又未經過歷練,平日里在朝臣面前努力學習經驗教訓,可這點小把戲上不得檯面。
清風挨著十三坐下,迅速將奏摺分成兩份,一份是關於朝臣家裡那些雞毛蒜皮事兒,一份是關於國計民生的大事。清風將其中一摞遞到十三跟前,一摞擺在自己面前,道:「學習皇上的筆記,把這些批了。待皇上醒來,由我來解釋就行。」
十三吃了一驚,他也是前日才知道清風的身份,是粘桿處的統領,四哥極為信賴之人,沒想到這人還會批閱摺子。
清風抬頭,冷冷地掃了十三一眼。
十三一愣,只覺背脊發涼,心頭一顫,那眼神……
「今日御史上奏的摺子,關於皇上的名聲,在民間大概不好了。」
清風放下硃筆,認真地看著十三,聲音平淡沉穩:「十三殿下如何看?」
十三道:「張廷玉大人說是明珠府里流傳出來的,昨兒晚上老十四也向我透露過,惠太妃娘娘常抄寫經書送給太后。」
清風不言,等著他繼續說。
「我原本也信了,可富察大人一提醒,又不覺得這麼回事,惠太妃是個明事理的人,直親王已經失勢,沒道理惹怒皇上再招禍端。明珠大人自前廢太子倒台後隱匿朝堂,這幾年來不問政事,若真是他製造這些流言,待日後查清楚,加上直親王『帶兵入京』這一罪名,納喇氏一族不被株連,也會被流放。納喇氏家主應該不會這麼做。」
清風垂頭,重新拿起摺子,唇邊勾起一抹笑意:「殿下以為是何人所為?」
……當然是老八他們搞的鬼。十三語塞,沒有說出口,他現在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是老八一黨興風作浪。
清風輕微搖頭,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趕緊把摺子批了。」
十三有些泄氣,總覺得在清風這個侍衛面前,一點兒貝勒爺的架勢都拿不出來,還情不自禁受制於對方的氣勢威嚴,比在面對四哥這個皇帝的時候還拘謹,真是彆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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