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七、苦澀
「沒有戰事,只是巡視邊防……」
太皇太后聞言,面上露出了一副嘲諷的神色,她看向趙晉延的目光,更是帶上了一層質問:「莫非皇上真將哀家當成了無知婦孺,便是哀家如今久不聞朝政,可如今我朝與漠北邊界動蕩之事,真當哀家一點都不知曉?」
太皇太后說完這話,倒也沒有保持著方才的盛氣凌人,而是將目光看向了芙蕖,輕聲道:「你怎麼也不勸著點皇上,越朗可是你哥哥,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你還不知曉嗎?何必要讓他去那地方受苦,甚至一不小心,還會危及安危,留在京中平平安安當他的富貴世子,難道不好嗎?」
太皇太后說到這裡的時候,一副苦口婆心之態,芙蕖卻是絲毫未動,只是看著太皇太后輕聲開口道:「皇祖母多慮了,芙蕖相信皇上自由主張!」
「主張!能有什麼主張,你們就是年輕不知事!反正越朗去邊境之事,哀家不會同意的,越朗可是哀家唯一的外孫子,哀家可不能夠眼睜睜看著他以身試險!」
太皇太后說完這話,只側過了頭,對著趙晉延一副沒有商量的樣子。
芙蕖有些擔憂的看了一眼趙晉延,而趙晉延對此倒是十分平靜,還衝著芙蕖笑了笑,而後方才不緊不慢沖著太皇太后開口:「皇祖母,這事兒早已經定下了,而且……這事本屬軍國大事,皇祖母插手總歸是不太好吧!」
「哀家插手不好?」
太皇太后顯然被趙晉延這話激起了怒氣,她瞪大眼睛沖著趙晉延冷聲道:「是,軍國大事,哀家是不好插手,可越朗是哀家的外孫子,哀家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兒,自己的女婿日後後繼無人……」
「太皇太后!」
顯然,太皇太后說到後邊,都有幾分口不擇言了,芙蕖忍不住扶著桌子站了起來,臉色並不好看的出聲阻止太皇太後繼續說下去。
趙晉延扶住了芙蕖,伸手拍了拍芙蕖的手,示意她不要激動,而後看著同樣臉色十分難看的太皇太后笑道:「皇祖母是否存在誤會,讓舅兄去邊境之事,可不僅僅只朕與芙蕖,還有越朗自己的意思,同樣也是文元帥與朕舉薦的舅兄。這事兒,朕早已考慮過利弊,所以才決定下來!」
「你說誰?」
太皇太后聞言,眼睛再次瞪的大大,但這一次,並非是憤怒,而是驚訝。
趙晉延不急不緩,笑道:「是文元帥親自與朕舉薦的舅兄,若太皇太后不信,只管宣召文元帥進宮來詢問。」
說完這話,趙晉延扶住了芙蕖的手,又沖著太皇太后道:「若皇祖母沒有其他的事情,那朕便帶芙蕖回去了。」
趙晉延說這話的時候,神色十分的不以為意,目光也只是落在芙蕖的身上。
太皇太后這會兒還在打擊之中,倒是根本沒有回過神來,也難得失色沒有會意過趙晉延這話的意思,倒是從頭至尾,安靜充當著隱形人的皇太后這會兒想到了什麼,連忙沖著趙晉延與芙蕖笑道:「母后今日讓你們過來,當然是為了關心越朗那孩子,不過最重要的還是聽聞皇後有身孕,所以特地想看看皇后。」
皇太后雖然目光有些複雜,但一番話,到底說的十分得體。
而太皇太后這會兒也回過神來,連忙接了話開口道:「是,是皇太后這話。」
說罷,太皇太后沖著馮女官開口吩咐道:「把哀家給皇后準備的東西都拿來。」
「是。」
馮女官連聲應了退下,不過這一去,去了一會兒方才帶著一群端了東西回來的宮女進大殿。
東西瞧著,倒是應有盡有,作為賞賜,自然也不會出錯,但因為太過於中規中矩,加之方才那番情形,其實大家心中也都知曉這些賞賜,只怕是臨時備下的。
不過在場人誰都不會去計較這個,芙蕖和趙晉延更加不會。
二人對視一眼,笑著沖太皇太后謝了恩,然後讓身後的宮人們上去拿了東西,皆退了下去
芙蕖與趙晉延的身影一離開大殿,太皇太后卻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狠狠一掌拍在了身側的小几上,坐在邊上的皇太后被突然的動靜嚇得渾身一顫,回過神來,目光卻是複雜的看著太皇太后。
她低垂下眼瞼,看著太皇太后輕聲道:「母后,不若算了,您也說了,到底形勢比人強,皇上說的也對,這軍國大事,咱們後宮能插什麼嘴!」
「閉嘴,你知道什麼!」
太皇太后目光陰翳的看向了皇太后,冷聲開口,「皇上這是瞧著哀家老了,這是在拿哀家身後的文家開刀。」
「可是……皇上不也說了,是兄長自己開的口。」
「呵,你還真相信他的話。」
太皇太后又是嘲諷的看了一眼皇太后,然後沖著馮女官開口道,「去,拿著哀家的手令去宣文景暉進宮來,哀家倒是要好好問問,他這是昏了頭了!」
「母后……」
到底旁觀者清,皇太后還想出聲勸說,她只覺得,在這件事情上,根本不值得太皇太后如此小題大做,更何況,便是太皇太後有心想要阻擾,但目前的形式,根本不容太皇太后插手。
「你閉嘴!讓哀家怎麼說你才好,該勸阻的時候不知道勸阻,該幫忙的時候便跑來干擾,要你有什麼用!」
太皇太后這話,說得到底嚴重了,皇太後面色也是忍不住僵硬住了,偏生太皇太后這會兒正是怒火上頭,哪裡還管得了這許多。
馮女官雖然拿了太皇太后的手令,親自上了文家的門去請文景暉,但馮女官卻並未請來文景暉,而是將文夫人給請了進來。
太皇太后看到文夫人的時候,面色越發難看。
文夫人卻是在太皇太后凌厲的目光下,坦然自若的沖著太皇太後行了一禮。
太皇太后並未叫起,而是直接開口厲聲責問:「怎麼回事,哀家是讓景暉進宮來,他人呢!」
文夫人聞言,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頭,自己卻是直接站起身,抬頭看著太皇太后,平靜道:「太皇太后,家夫近日正在修整準備去邊境,所以不便進宮,就讓臣婦來了!」
文夫人說完這話,如她所料,看到了太皇太后一下子變得十分難看的神色,但她這會兒心中卻是奇異的有一股快感,沒有絲毫的畏懼。
以前的文夫人,當然也不能夠說是怕太皇太后,可心底里卻始終有所畏懼,可自從文靜姝之事後,她心中對於太皇太后卻只有怨恨。
當初,除了那幾房幸災樂禍落井下石,真正想要置文靜姝於死地,維護所謂的文家顏面之人,是太皇太后,甚至在她與文景暉那般相求太皇太后之時,太皇太后竟然還想著讓他們的女兒去死。
一想到那一日,若非文景暉不喜忤逆太皇太后的意思,執意保下文靜姝,她就要失去自己這個唯一的女兒,那種后怕,那種心悸,至今仍然讓她夜不能寐,這夜夜折磨,更是讓她心中對於太皇太后的怨恨越發積深。
當然,若是以往,文景暉提拔維護晉陽大長公主的女兒,這般教導夏越朗,她心中自然是不悅的。
可想到文景暉那一日維護文靜姝的氣概,又想到這段時日以來,或許晉陽大長公主並非那般誠意,卻也彌足珍貴的幫助,在這件事情上,她選擇了沉默與中立。
可如今瞧著太皇太后這般火急火燎,她卻突然覺得十分的開心,突然覺得,若是這件事情上能夠這般不如太皇太后之意,那也的確是一件足夠她樂上許多日子的好事情。
想到了這裡,文夫人面帶笑容,站直腰板直視著太皇太后,面帶笑容慢慢道:「家夫在臣婦進宮之時,也讓臣婦帶了話給太皇太后,若是太皇太后所問之事是夏越朗此次去邊境之時,那的確是家夫所舉薦,而且家夫也讓臣婦轉達,他意已決,此事他不會改變主意。
「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太皇太后看著文夫人,嘴角冷笑質問。
文夫人笑容依舊不變,站在下首姿態傲然。
「文景暉為什麼要這般對夏越朗,他連自己的兒子都不顧了,你現在和我說這個話,你自己想清楚了嗎?」
不得不說,太皇太后對於人心的掌控,的確是常人所不及,便是文夫人自認為意志堅定,聞言眼裡也閃過了一絲莫名的光芒,她心中所一直介意的事情,的確是文景暉對於晉陽大長公主一家的照顧,對於晉陽大長公主的舊情難忘。
但她很快便恢復如常了。
太皇太后漏算的一點卻是,如今她早已經不是那個剛嫁為人婦的年輕女子了,女人到了這把年紀,尤其是她最疼愛的女兒,都選擇出家了,她這會兒若腦子裡還滿是情情愛愛,那未免也太不務實了。
文景暉縱然有再多的不是,可是他至少對於家裡的維護是真,對於家人的保護是真,這便強過許多人了,也足夠讓她也維護支持文景暉的決定。
「太皇太后所言太大,臣婦眼界還沒這麼深,臣婦的眼裡,只有自己的丈夫、兒子……女兒!」
文夫人語氣平靜慢慢闡述,只是在說到最後二字的時候,不由自主,加重了聲音。
太皇太後面色僵硬,沒有說話。
文夫人也懶得理會太皇太後接下來還想要說什麼,只是恭敬的沖著太皇太后與皇太後行了一禮,開口輕聲又道:「太皇太后若無其他之事,臣婦先告退了,臣婦還要替夫君收拾行囊。」
說罷這話,文夫人甚至不等著太皇太后開口,便轉身離開了大殿。
徒留下一臉鐵青的太皇太后與滿臉複雜的皇太后。
太皇太后這一次,雖然同樣被文夫人給氣到了,可是她沒有表現的像方才那般激烈,只是在人走了好一會兒后,方才帶著一絲疲倦冷笑開口:」這是在記恨哀家當初對於文靜姝的處置。」
「母后……」
皇太后張了張嘴,想要勸解,但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而在這個時候,太皇太后卻是猛然將手邊的茶杯扔在了地上,嘴角嘲諷冷笑:「哀家費盡心思這是為了誰,一幫忘恩負義的傢伙,全部都反了!」
「母后……」
皇太后婉聲叫著,輕聲開口,「您別這麼說,或許兄長是別有打算……」
「他有什麼打算,他的打算就是將咱們文家好不容易拼下的東西,全部拱手送給他的老情人!」太皇太后厲聲打斷,話語粗俗,絲毫不顧及她嘴裡的當事人,一個是她的侄子,一個是她的親生女兒。
皇太后啞然失語,不知該說什麼。
而太皇太后卻彷彿找到了發泄點一般,拍著桌子厲聲又道:「陳氏那個沒眼力界的,為了自己的女兒,竟然什麼都不管不顧,公然和哀家做對。都反了!」
「母后……」
皇太后只覺得自己的腦門子一陣又一陣的翻騰,太皇太后的語氣越是嚴厲,她心便越是一顫一顫。
今日她所受到的刺激實在是太多,寧太妃的嘲諷棒喝,趙晉延與芙蕖的態度,以及文夫人和文家的態度,最重要的還是太皇太后這因人而異的做法。
是了,只有當禮儀觸及到太皇太后之時,太皇太后才會真正憤怒,才會不顧一切,她們,又算得了什麼!
皇太后苦中作樂想笑,但心裡卻是在發寒。
可此時,皇太后情緒的變化,卻是太皇太后所不知的,她接連吃了癟,受了挫,一輩子順風順水的她,哪裡受過這般氣,她急於想要想要發泄,可是找不到可以供他發泄的地方。
而在這個時候,一直想要替旁人求情,且又一直不聲不響坐在一側的皇太后,自然被殃及到了。
她看著皇太后低眉順目的樣子,心中卻只覺得窩火,從前的文夫人,從前的芙蕖甚至是寧太妃,哪個在她的面前不得恭恭敬敬,可是如今,都反了。
太皇太后一陣怒火上頭,直接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指著皇太后的鼻子罵道:「做什麼做出這副摸樣來,你心裡是不是跟他們一樣,對哀家有什麼不滿!」
「母后,我怎麼會……」
皇太後面色驚慌。
可太皇太后根本不想聽人辯解,她只是想要發泄怒火。
她直接厲聲打斷了皇太后的話,冷聲道:「我告訴你,你現在的一切,都是哀家給的,若非哀家,你什麼都不是,你別想著跟那幫忤逆的傢伙一樣,今日你幫著思元他娘的事情,哀家不與你計較,可日後在這般,莫怪哀家不客氣,聽清楚了沒有!」
太皇太后甚至完全不顧及此時大殿之中,還滿是她宮裡的宮人,就直接指著皇太后的鼻子出聲罵著,絲毫不顧及這位皇太后的身份地位,也不顧及她如今的顏面。
皇太后低著頭未曾辯駁,只任由著讓太皇太后責罵。
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早已經將她身上的宮服緊緊攥出了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