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事端
趙晉延走入寢宮內,腳步卻是沒有再往前,而是停了下來。
他看了一眼站在殿內兩側宮人,眼裡露出了一抹深思,這會兒的寢宮十分的安靜,安靜的顯然是有幾分詭異。
若是往日里,在這個時候,太皇太后早已經在裡邊喚他了。
他暗暗心中提了一絲警惕,腳步重新邁起,朝著裡邊走去,而當他的目光落在床上的時候,心中卻忍不住起了一絲好笑,沒想到,太皇太后竟然是睡著了。
趙晉延走入的時候,站在床邊的馮女官臉上似乎是有些猶豫,不知道是否該喚醒太皇太后。
而當馮女官看到趙晉延的時候,臉上一驚,手下意識想要去推太皇太后。
趙晉延卻是微微抬手阻止了馮女官,只輕聲道:「不必驚動太皇太后,既然皇祖母困了,便讓皇祖母睡吧!」
馮女官面上神色糾結,手不覺緊緊握成了拳頭。
在這個時候,趙晉延的目光卻是落在了太皇太后的面上。
太皇太后顯然是因為方才他在門外耽誤了一些時候,所以才會睡著,此刻她身體並沒有平躺下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她睡的十分的不安穩,眉頭深深的皺著,連帶著臉色,也露出了憔悴與蒼老。
看來,太皇太后的情況,比他所預想的要糟糕多了。
趙晉延這會兒倒並沒有像太皇太后所防備的想要藉此而做些什麼,事實上,不管如何,太皇太后都是他的祖母,是芙蕖的外祖母,即使她做的很多事情,讓他和芙蕖都覺得有些難以適從,可是讓太皇太后出事,卻也從來不是他和芙蕖所希望的。
趙晉延正心中想著待會兒是否該偷偷找了太醫詢問一番,至少將太皇太后的真實情況了解,也免得因著祖孫之間的矛盾而耽擱了太皇太后的病情,這個時候,太皇太后的眼皮卻是動了動,睜開了眼睛。
她看到趙晉延的時候,面上似乎有些沒反應過來,眼裡有些迷惘。
過了好一會兒,方才心中一驚,明白過來方才自己竟是控制不住睡著了。那她方才的摸樣,全讓趙晉延看到了。
太皇太后目光凌厲的看向了身側的馮女官,似是疑問也是責問。
馮女官沒有說話,只是低垂下了頭,顯然是默認的意思。
太皇太后心中一陣憤怒,可這會兒根本便不是責問馮女官的好時機,她自己勉強撐著手坐正了身體,只做若無其事的開口道:「皇上這是來了多久,今日可是來遲了,方才哀家睡著,都沒注意到皇上是何時進來的。」
「只來一會兒。」
趙晉延語氣平淡回答,但想了想,還是放柔了聲音開口道:「皇祖母可是身體不適,朕讓太醫過來……」
「不必!」
趙晉延的話還未說完,太皇太后便立刻出聲打斷。
趙晉延目光看向了趙晉延,只瞧見太皇太後面上掛著一抹虛偽的假笑,只開口道:「多謝皇上關心,但哀家的身體,哀家還是清楚的,哀家什麼事情都沒有。」
說完這話,她又是看著趙晉延出聲道:「倒是皇后,如今是雙身子的人,才應該讓太醫好好看顧著。」
太皇太后提到了芙蕖,趙晉延面上的神色忍不住收斂了起來。
卻又聽得太皇太后說了一句:「先時哀家說讓幾個有經驗的宮人去幫皇后養胎,偏生皇后只說身邊有她母親的人,不需要哀家派去的人,真是不知道讓哀家說什麼才是。也是,反正你們長大了,哀家的話你們那裡聽得進去。」
「皇祖母身邊的人,合該呆在皇祖母身邊好好照顧皇祖母,皇後身邊的人,夠了!」
趙晉延聲音有些變得冷淡。
但太皇太后卻彷彿根本沒有聽懂趙晉延的意思一般,又是開口道:「是是是,哀家都說你們主意大的很。行了,哀家也不說了,說起來晉陽也真是的,這個時候都不進宮來陪芙蕖。」
趙晉延並沒有接話,只因為這話,太皇太后並不是第一次說。
若是他回答了理由,只怕太皇太后就接下來在等著他呢。
當然,便是趙晉延不開口說話,太皇太后一樣有本事自說自話:「也是,你上回說過,現在越朗她媳婦也懷著,而且月份比芙蕖還大,都快生了吧!瞧瞧那會兒哀家怎麼說的,都說不要讓越朗去戰場了,這不是找罪受嗎?只怕這仗不是一天兩天能打完的,越朗她媳婦生的時候,越朗還回不來,你說說這叫什麼事情!」
「皇祖母,舅兄能夠為國爭光,這是好事。」
說完這話,趙晉延又是開口說了一句:「這會兒時辰也不早了,皇祖母你好好休息吧,朕回去吧!」
太皇太后這會兒其實自己也是強弩之末,根本便沒有精神撐著,聽到了趙晉延這話,難得沒有阻止,揮了揮手讓趙晉延走了。
趙晉延走出寢宮的時候,恰好看到了親自端著葯進來的皇太后。
趙晉延緩和了面色,沖著皇太后微微點頭以示敬意,皇太后倒是沒有說話,只是側讓過身體,也微微點了一下頭。
在趙晉延離去后,皇太后似乎沒有馬上反應過來,還站在原地遙遙的看著趙晉延的身影。
直到裡邊馮女官退了出來,皇太后才打起精神回過了神。
皇太后倒也並沒有馬上進去,只是輕聲問了馮女官裡邊太皇太后的情況。
馮女官因為方才犯了錯這會兒態度尤其謹慎,只是輕聲道:「太皇太后還未睡下……」
說罷這話,目光看向了皇太後手里的葯,又道,「太後娘娘快些進去便是。」
「好。」
皇太後點了點頭,小心翼翼端著葯走了進去。
其實這會兒,說太皇太后沒有睡著也並不准確,太皇太后雖然沒有陷入沉睡,但眼睛卻是合著,在皇太後走入的時候,她費力睜開了自己的眼皮,目光看向了皇太后只說了一句:「回來了?」
「是。」
皇太后輕聲回了,她小心翼翼的將葯碗端起,將裡邊的葯汁倒了一些到邊上空著的一隻碗里,倒了小半碗后,自己又端起這一碗,吹了吹,往嘴裡送了一口,葯似乎有些苦,但皇太后卻是眉頭都沒有皺起,一口氣便將這葯都給喝完了。
喝完之後,皇太后拿起手絹,輕輕擦了擦自己的嘴角,這才端著另一隻葯碗走到了太皇太後跟前,輕聲道:「母後用葯吧,這葯我試過了,現在溫度剛剛好,而且也不那麼苦。」
「葯哪有不苦的。」
太皇太后似乎是十分享受皇太后的這份恭敬,臉上倒是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也接過了葯碗,往嘴裡一口氣將葯全給喝了。
皇太后看著太皇太后將葯都喝了個乾淨,這才伸手接過了葯碗,輕聲道:「母后午膳要用些什麼,我去吩咐底下備起來。」
「準備什麼,隨便揀點用用就好,喝了這麼些個日子的苦藥,嘴裡就一直泛著苦,吃什麼都是苦的。」
說完這話,太皇太后又是開口說了一句,「也不知道那方太醫是怎麼回事,給我開的葯,喝著總是不見好,哀家倒覺得這些日子身子越發沉重了。」
皇太後放著葯碗的手不覺加重了力氣,語氣卻是無比輕柔自然的開口道:「那母后要不要換個太醫來瞧瞧?」
「換什麼,這方太醫從我還是皇后的時候就一起跟著我,這些年來看病都是找的他,也習慣了。想來是哀家真的老了吧!」太皇太后擺了擺手,眼睛又重新合上了。
皇太后卻不敢怠慢,只是又輕柔著聲音回道:「母后說笑了,母後向來保養的極好,這一回覺得身子沉重,只怕也是躺久了的緣故,等病好了就會好了。」
「嗯」
太皇太后輕聲應著,雖然眼睛閉著,但嘴裡卻還是繼續念叨:「說到底還是心事不順啊,這病自然就好不了,一群人凈是氣我。還是你乖,每日里要伺候哀家,還要給哀家試藥,苦吧!要不你回自己宮裡住兩日再來。」
「不累,等母后病好了,我再回去。」
皇太後面上的表情有些麻木,但嘴上依然還是輕柔的回著。
而太皇太后聞言,嘴角微微翹起,輕聲道:「哀家知道你的孝心,放心,哀家不會虧待你的。」
皇太后沒有回答,看著躺在床上因為不堪身體疲憊與虛弱而沉沉睡去的太皇太后,臉上卻是浮現了一抹複雜的苦笑。
對她好,所謂的對她好,就是打一個巴掌,再給幾顆她根本不需要的甜棗嗎?她這一輩子,就在太皇太后的掌控中這麼過來了,更為恐怖的卻是,她根本看不到盡頭。
除非……她死,或者太皇太后死,亦或者,他們一起死。
還真是夠可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