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湖水凌冽刺骨,縱使此時正值初夏,趙安唯在跳入湖中的那一刻也還是打了個冷顫。她不確定自己能撐多久,遂不敢多想,立刻拚命朝陳希昱游去……
上岸之後,趙安唯有種剛從鬼門關走過一遭的感覺。由於泳技欠佳,她方才喝了好幾口水,現在嗆得嗓子一陣火辣辣的疼。餘光不經意地掃到一旁的陳希昱,正背對著她沉默地蹲在地上喘氣,和她一樣渾身濕透了,卻不知為何並不顯得狼狽,瘦削的身子似乎帶著一股韌勁。
在終於恢復了一些體力之後,趙安唯才坐到到陳希昱對面,氣喘吁吁道:「我叫趙安唯,就是住在村子最西邊的那戶人家的女兒,我們交個朋友吧?」
是的,她會奮不顧身跳進湖裡救陳希昱,就是為了接近他。她知道他將來會成為有權有勢的人,她雖然沒有和李時泓一樣想著他吃香的喝辣的,但也希望在將來自己有困難時,他能顧念這份情誼,對她伸出援手。
陳希昱終於抬起頭來,在他的目光落在趙安唯身上時,趙安唯忍不住心突突地跳了好幾下。
趙安唯從來沒有見過這般陰鷙冰冷的眼神,縱使李時泓喝醉了酒打她,眼神也遠沒有陳希昱這般可怕。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希昱忽然站起身,沒有對趙安唯說一句話,也沒有再看她一眼,直接轉身離去。
趙安唯錯愕。
她雖然沒有想過陳希昱會對她感激涕霖,但再怎麼說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沒理由對她這般冷淡啊?難不成這小子因為長期受到壓迫,導致心理畸形了嗎?
趙安唯沒辦法,只能站起身揩乾了衣服上的水漬,繼續朝鄧南婷家走去。
鄧南婷的家境也不是太好,在趙安唯來到鄧家時,鄧南婷和上輩子一樣,正忙著幹活。
「安唯,你怎麼來啦?咦?你怎麼全身都濕了?」鄧南婷看到趙安唯時很高興,見她渾身*的忍不住奇怪地問道。
現在的鄧南婷雖然會長得比同齡女孩要成熟一些,但畢竟比上輩子年輕了整整十歲,一雙又黑又亮的眸子充滿了希冀和神采。趙安唯想,自己有多久沒有見到鄧南婷這般神采奕奕的模樣了?她忍不住濕了眼角……
上輩子的鄧南婷命運不比趙安唯好到哪裡去,她和趙安唯一樣,都沒能走出村子上大學,而這一切,就成了兩人悲慘生活的根源。
鄧南婷的母親長年卧病在床,因此鄧南婷需要經常陪在病床頭照顧母親,這導致她花在學習上的時間不能太多,遂成績總是提不上去。
後來高中畢業后,不再上學的鄧南婷到了要考慮終生大事的時候,但是由於許多人害怕會被她的母親和家庭所拖累,就一直沒有人來上門提親。直到鄧南婷二十七歲那年,也就是她的母親病逝之後,他的父親才將他賣給了人販子,就是和趙安唯一樣,一起被賣到了更貧窮偏遠的山村裡給人當老婆。
那一段絕望的日子裡,趙安唯和鄧南婷兩人在清醒時總會相依為命地抱在一起,在趙安唯快要死的時候,鄧南婷也一直陪在她的身邊。趙安唯記得那時鄧南婷哭得有多撕心裂肺。
多可悲,趙安唯想,在她被殘害致死的時候,只有一個人為她流下了眼淚……
趙安唯決定,自己一定要努力幫助鄧南婷,現在無論是對她還是對鄧南婷來說,唯一能改變命運的,就只有走出村子上大學了。
「沒事,我就是不小心掉到湖裡,幸好會游泳,你別擔心。」趙安唯發現自己重生后竟然說謊都不會臉紅,想她上輩子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假話。「南婷,我忘記今天的作業是什麼了,你可以跟我講講嗎?」她轉移話題道。
鄧南婷聞言立刻去拿書包,翻出一張草稿紙念道:「理綜模擬卷單選題前十五題,多選前五題,大題……」
趙安唯趕緊拿出筆記著,發現老師布置的作業果然可以堆成小山,但是她心裡反而很開心,也很激動。
記完作業,趙安唯試圖努力回想上輩子高考都考了哪些題型,給鄧南婷畫畫重點。她本以為自己會很吃力,畢竟距離高考已經整整十年,她上輩子死之前偶爾也會回想起高考,卻連十分之一的題目都想不起來,沒想到現在,她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了那一道道題,清晰得彷彿她上一秒才剛剛做過。
趙安唯震驚,感到十分神奇,心想上輩子自己雖然過得痛不欲生,但上帝卻待她不薄,不僅讓她重生,還讓她獲得了驚人的「記憶力」,她現在完全可以算是先知啊!
強壓下內心的激動,為了到時不引起鄧南婷的懷疑,趙安唯不打算告訴她原題,也沒有一次性將高考試卷涉及的所有知識點都整理出來,而是先選擇了較為簡單的幾個知識點,並且也夾雜了幾個高考沒有考到的。
「南婷,我給你整理了一些重點,你平時比較忙,就先把這些重點弄懂了,遇到對應的題型一定要多加練習,至於其他的知識點和題目,可以先放一邊。」趙安唯將鄧南婷的書本還給她。
「好。」鄧南婷十分認真地應道。
離開鄧家后,趙安唯沒有想到自己在回去的路上,竟然會遇到她上輩子的丈夫——李時泓。
「你這小婊、子多管什麼閑事?!幹什麼要救那個狗雜種?!」李時泓上來就將趙安唯的頭髮揪住,惡狠狠地瞪著她。
趙唯安不知道李時泓與陳希昱有過什麼糾葛,曾經慘痛的經歷再一次浮上她的腦海,這時候的李時泓樣子恐怖得同上輩子虐待她時一模一樣。她忍不住瑟瑟發抖,明明現在的身體是全新且毫髮無損的,但她總覺得以前被這個可怕的男人打過的地方,正在隱隱作痛……
「小、婊、子,怎麼不說話了?嗯?怕了嗎?」李時泓的表情愈發猙獰,一手用力揪著趙安唯的頭髮,一手不輕不重地拍著趙安唯的臉,冷冷地問道。
趙安唯努力拂去心中的恐懼,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思考該如何逃脫這個男人的魔爪。
山裡人休息的早,這個時候山民們一般都呆在自己家裡,趙唯安知道自己寄希望於別人是不可能的了,而搬出她的父親更是沒多大用處。
她家因為她爺爺的關係不怎麼被村民瞧得起,這是她嫁給李時泓后李時泓敢明目張胆地打她的原因之一。
直到頭皮都要疼得發麻了,趙安唯才想起,李時泓當年和她說過,在陳希昱被人扔進湖裡的那天,是當月幸運彩的截止日,他是準備下山買幸運彩才會經過附近的。
幸運彩類似幸運彩,但它並不是由國家發放,而是由私人發放。它的玩法和幸運彩也不同,每個人任意猜七個數字,但不能與他人重複。
幸運彩的幕後老闆是誰,沒有人知道,不過據說幸運彩只有附近的幾座小鎮才有,因此大家都傳言幕後的老闆就是小鎮上的人。
每一座小鎮都是貧瘠的,所以不少人將發家致富的希望盡數寄托在了幸運彩上,因此幸運彩特別受歡迎,很多人每個月就算吃不上飯,也必定要籌夠錢買上一張。
「你再不去山下買幸運彩,就來不及了……」趙安唯強忍著疼痛,艱難地說道。
李時泓聞言果然鬆開了她,雖疑惑她怎麼會知道自己是要去買幸運彩,但因為怕錯過買幸運彩的截止時間,就不再逗留,只是臨走前不忘警告趙安唯道:「小婊、子,算你今天走運,我警告你下次別再多管閑事!」
趙安唯望著李時泓離去的背影,雙拳一點點地握緊。
李時泓,上輩子你怎麼對我的,這輩子我趙安唯必將雙倍奉還!
趙安唯回到家,看到她的母親正在編草鞋。
由於離這裡幾公里遠的地方有一個度假村,許多遊客都會買一些當地的紀念品帶回去,比如草鞋,所以編草鞋是這座山村很多女人用來填補家用的營生之一。
趙安唯望著為了省燈油,就坐在院子里借著月光編草鞋的母親,忍不住一陣心疼。她的母親大概就是這麼將眼睛給弄壞的,而且在她上輩子二十七年的人生中,她的母親沒有過過一天舒服的日子,每天都忙得跟陀螺似的。
「媽,我回來了。」趙安唯輕聲呼喚道。
「嗯,早點休息啊。」蘇惠芬為了能多編一個草鞋,手上的動作沒有一秒停頓,頭也沒有抬起來過。
「好。」趙唯安輕聲應道,就聽見他的父親從屋內走出來,對著她說道:「阿唯啊,你去洗洗碗吧,你妹妹作業還有很多,你做姐姐的,讓著妹妹一點好嗎?爸爸知道你是最懂事的。」
這要放在以往,趙安唯絕對二話不說就去洗碗,並且毫無怨言,甚至都沒想過父親為什麼沒有考慮過她作業也有很多。
趙安唯發現自己以前當真是任勞任怨,尤其對她的妹妹可以說是無私奉獻,而且那時她還為自己的行為感到自豪,因為每次她讓著她的妹妹,她的父親總會像這樣誇她懂事。可是現在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自己當初愚蠢至極……
這麼一想,趙安唯就突然感覺她的父親哪裡有些不大對勁兒……
對了,衣服!
趙安唯覺得奇怪,她到現在身上穿的衣服都還是濕漉漉的,就算現在光線很暗,她的父親也不可能看不出來。可是她的父親為什麼像是完全沒有察覺到她的異常?
難道,他其實滿腦子想的都只是讓她去洗碗嗎?
這個念頭讓趙安唯的心不由一緊,下意識地不願意去相信自己的猜想。她頓了頓,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父親的臉色,說道:「爸爸,我的作業也都還沒做,可不可以讓妹妹自己洗?」
趙言午的臉色似乎立即沉了下來。趙安唯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眼花,好像在她父親的眼裡,看到了對自己的厭惡……
「安唯怎麼不聽爸爸的話了?以前爸爸媽媽是怎麼教你的?你妹妹比你小一歲,你比她多吃了家裡一年的飯,難道不該讓著她點嗎?況且爸爸知道你比你妹妹聰明,作業很快就會做完的。」就好像一切都只是趙安唯的錯覺,趙言午仍是溫聲細語地勸著趙安唯,臉上的神情也是和藹可親。
確實,在家裡的三個小孩子中,趙言午在和趙安唯說話時是最溫柔的。
比她多吃了一年的飯?趙安唯忍不住想到了今天晚飯的魚肉。她敢打包票,她兩年吃的東西,恐怕都沒有她妹妹趙沛彤吃的多,所以若要真的算清楚,趙沛彤才是比她多吃了好幾年的飯。
至於她作業很快就會做完?她的父親難道從來沒見過,她經常在三更半夜仍挑燈夜讀、奮筆疾書嗎?
趙安唯低頭,感覺自己的心裡正燃起一股很強烈的情緒,至於是什麼情緒,她還不是很清楚。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重新抬起頭,雙眸緊緊盯著她的父親淡淡道:「對不起爸爸,我得去做作業了,我想妹妹她這時候應該不在做作業。」
其實全家人都知道,趙沛彤並不是個用功的學生,周末趙安唯在家溫習功課時,她卻或許跑到山下的鎮上玩了,周一至周五晚上,她雖然在家裡,但也未必是在讀書,極有可能是在看鎮上的朋友借給她的故事書……
趙言午錯愕,總覺得方才趙安唯的目光彷彿能看穿他似的,嚇得他心裡一陣發憷,不過他很快就回過神來,認為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這個女兒他一直很了解,老實巴交的,除了讀書,就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懂,說難聽點就是個書獃子,估計將來被人賣了還在替那個人數錢,怎麼可能看得穿他?而她今天會有點反常,估計是學習上遇到了什麼困難吧!
「那好,你去做作業吧。」趙言午和顏悅色地說道,看起來就像是一位十分寵愛孩子的父親。
趙安唯走回房間,在關上門之後又忍不住打開了一條縫隙。她看見她的父親走進廚房,從缸里舀了一瓢的水倒在盆內,挽起袖子準備洗碗。她簡直不敢相信!
她的父親是個很大男子主義的人,向來覺得家務活是女人乾的,自己要是幹了就不算是個男人,以前她的母親生病在床,他也堅決不肯洗碗,可是現在,他竟然寧願自己洗碗,也不捨得叫她的妹妹洗?
上輩子,是不是還有許多事她被蒙在了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