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何嬌嬌和喬以漠結緣於沒有媽媽,也結怨於沒有媽媽。
這裡的結怨,是指何、喬兩家。
那時候何嬌嬌的養父何衾生和喬以漠的生父喬靳南,看上同一個女人。兩個大人搶老婆,兩個孩子搶媽媽。
最終喬靳南抱得美人歸,何衾生黯然之下帶著何嬌嬌出國。
出國也就罷了,三年不到,何衾生出門遠遊,從此杳無音信。
何夫人本就和喬家的老夫人不和氣,互相爭鬥了一輩子,這下更把兒子遠走他鄉、意外失蹤的賬全都算在喬家頭上。
幼時的何嬌嬌一直認為她和喬以漠是青梅竹馬的故事,長大后她才驀然發現,她和喬以漠原來是羅密歐與朱麗葉。
兩家有著世仇,偏偏他們相愛了。
每次夢到小時候的事情,何歡就不願醒來。她希望這樣的夢,長一些,再長一些。
但這些年這樣的夢總不長久,都會被同樣的一幕結束。
喬以漠在外面砸門。
「何嬌嬌你出來!」他的聲音充滿憤怒,嘶啞又絕望,「何嬌嬌你給我出來!」
他似乎用盡了力氣砸那扇門,房間的牆壁都在微微顫抖,屋頂的水晶燈晃蕩著叮噹作響。他還在砸,最後沙啞的聲音里甚至帶著絕望的哭腔,「何嬌嬌你出來!」
何嬌嬌你出來。
在這樣撕心的叫喊聲中,她只覺得天旋地轉,往日構建的世界一塊塊地崩塌。
五歲的她,五歲的他。
十五歲的她,十五歲的他。
幼兒園到小學,小學到初中,初中到高中,高中到大學,一年又一年的寒暑春秋,冬雪夏雨,在她面前撕裂成一片片的燦爛的雪白。
「阿歡姐?阿歡姐?」
原來是有人在搖晃她的肩膀。
何歡睜眼,就看到病房外一片凈白的世界,還有何念衾那雙與何衾生極為相似的桃花眼。
何歡揉了下雙眼,起身披上外套,笑了笑,「不好意思,睡著了。幾點了?」
何念衾皺眉打量她,「下午三點。」
那還睡得不久。
「打電話沒人接,我就上來了。」何念衾又說。
之前看何一鳴睡著了,何歡把手機調成了靜音。
「抱歉。」何歡笑笑,「都準備好了?可以走了?」
何念衾點了下頭。
臨走前何一鳴還沒醒。何歡囑咐了護工一些事情,才和何念衾一起離開。
仍然是何念衾開車。
「阿歡姐,剛剛在做什麼夢?」何念衾若無其事地看著前方。
他只比何歡小了兩歲而已,高大的身材和近年商場沉澱下來的老練氣質讓他看起來並不比她小。
「沒什麼。」何歡還是那句話。
何歡從巴黎回來那年八歲。何念衾六歲,已經在何家待了兩年。幼時的何嬌嬌熱情活潑,其實和何念衾相處得很融洽。可以說此前的十幾年,兩個人的相處都很融洽。雖然比不得親生姐弟與生俱來的親密,但肯定說不上生疏。
只是三年前那件事開始,何歡幾乎和身邊所有人都保持距離。何念衾也不例外。
而且這幾年是越來越生份和僵硬。
何念衾臉上倒沒有不悅,只是換了個話題,「阿歡姐,你如果不想去,我帶你去別的地方怎麼樣?」
他輕輕笑著,年輕的面龐帶著幾分頑劣,「奶奶那邊我來交代。」
何歡沒有片刻猶豫地,「不用。換好裝去酒店就好。」
何念衾頓了頓,「好。」仍舊是笑著。
「你今天沒邀女伴?」何歡問。
「沒有。」何念衾側過臉,「你不就是?」
何歡的眉頭輕輕一蹙。何念衾笑道:「我的意思是,今天不是要由我來介紹你?」
何歡沒再說話。
上妝和做頭髮的時間總是格外難熬。
因為沒被何家公開承認過,何歡很少參加這類晚宴。只是以前偷偷跟著喬以漠去玩過幾次。但那時候有人陪,心情不可同日而語。
更何況,這次的化妝師和造型師格外聒噪。
「今天不知道出什麼大事了,突然這麼多名媛模特的臨時跑來做造型,一天連口水都沒喝。」
「你居然不知道?」
「知道什麼?」
「天哦,你是與世隔絕還是怎麼?喬家那位公子在監獄里待了三年,剛剛出獄就高調宣布訂婚,今天一早各版頭條都刷爆了你不知道?」
「哪個喬家公子?」
「……盛世集團啊的喬氏那個喬家啊!」
「好吧……我對三次元不感興趣。不過好像有點印象,是三年前打死人進監獄那個?」
「可不是。三年前活生生打死個人,當時判的過失殺人,只判了三年,還被網民好一陣討伐呢。」
「嘁,什麼過失殺人。我看就是有權有勢走了關係的吧。」
「當時網友們也這樣說,覺得三年少了。就算是過失殺人,最起碼得最高量刑七年。不過我看過那位大少爺的照片,看著玉樹臨風溫文爾雅的,怎麼都不像會下狠手殺人的啊……」
「人不可貌相你懂?那些個紈絝子弟成天花天酒地,不就仗著家裡嘛。你看才出來沒幾天就喜氣洋洋地要結婚了。我看就該以命抵命……」
啪——
一直安安靜靜看起來溫柔有禮的客人突然將手包用力拍在化妝桌上。
「小姐,是有哪裡不滿意嗎?」化妝師嚇得手一抖,差點眉毛都描歪了。
「麻煩你們閉上嘴,以及動作快點。」何歡少見的冷言冷語,聲厲色荏。
化妝師和造型師都是面色一白,閉嘴幹活了。本來能來這種地方的人,身份地位都不低。她們加班加點了一天,實在太累,又看這位客人一直沉默不語,看著就是個脾氣好有教養的姑娘,才不知不覺放肆起來。
沒想到發起脾氣來也是這麼厲害。
何歡心裡這口鬱氣,直到坐上車,吹了許久的涼風才漸漸消散一些。
大約是看出她心情不太好,何念衾沒怎麼跟她說話。
到了酒店,兩個人都是被何夫人耳提面命著養大的,一致習慣性掛起溫和的笑容。何夫人的理念一向是,輸什麼都不能輸臉面。
寧願笑著哭,也不能哭著讓人笑。
何念衾挽著何歡,碰到人就一路介紹:「家姐何歡。」
現場都是平日一個圈子裡的人。有些平日里走得近的,對何歡的存在略有耳聞。走得遠一些的,乍一聽這介紹,怔愣之後難免對何歡一番打量。
何歡的容貌氣質自是不用說,關鍵是那雙眼睛。
要說何夫人也是極有眼光的人。千挑萬選出來的何念衾,儘管不是親生的,眉眼卻長得和她兩個親生兒子極為相似。最初還有過謠言,說他大概是哪位兒子的私生子。
何歡也遺傳了父親的那雙桃花眼,脈脈含情又嫵媚動人,一顰一笑皆是風情。她和何念衾站在一起,還真像一家人。
所以她的出現,也引來不少異樣的眼神。
突然又冒出個何家的女兒,私生?領養?還是別有說法?
何歡走過一陣過場,就去找奈奈了。
奈奈姓丁,出身也算得上高門。只是為人特別和氣低調,完全沒有架子,更不喜歡那些裝腔作勢的調調,這種場合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來的。
「怎麼樣?開心嗎?」奈奈問她。
何歡和她隨意坐在一處角落,晃了晃手裡的酒,「可能吧。」
從前她一直有個心愿。
能讓奶奶承認她。大大方方地承認她的存在。
她覺得這不僅是對她的認可,更是對她生母的一種認可。
然而她終究沒想到,她被承認,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不是被何夫人領著向人介紹,「何家的孫女」,而是被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弟弟領著介紹,「家姐」。
而且何夫人今天讓她過來,不是為了承認她的身份,而是……想她來砸場子吧?
就像當年喬以漠的父母破壞了她父親的訂婚宴那樣。希望她也能讓喬以漠在訂婚宴上失態,出醜,讓喬家顏面無光。
不知道該說她高估了她的魅力,還是該說她低估了喬以漠曾經在她身上吃的虧。
奈奈朝她握了個拳,學著韓國人的語氣:「huaighting!」
何歡笑起來,靠在她身上,跟她碰了個杯。
兩杯酒下肚,酒店外場熱鬧起來。
「他來了。」奈奈推她。
何歡眯眼望去,在人群的縫隙里找到了他。
他果然瘦了。清瘦到笑起來臉上一對酒窩都清淺了好多。應該是這三年在日光下的時間太短,儘管是在暖黃的夜燈下,他的皮膚看起來仍舊特別的白。就像那年他們一起堆起來的那個雪人。
可是他沒有雪人的大肚腩和蘿蔔鼻子。
因為個子高,站在人群里很顯眼。
他在跟客人們打招呼。和曾經的兄弟擁抱,和曾經的朋友握手。
他向來人緣好。
為人溫和,脾氣好,肯幫忙,身邊總是熱熱鬧鬧的圍了一群人。
那樣鐵的一幫朋友,即使他蹲過三年監獄也不會改變。
他右邊瘦瘦小小模樣機靈可愛的那個,是他妹妹喬以寧,總喜歡跟在他身邊「哥哥哥哥」地喊。他左邊身材高挑皮膚水靈笑容甜美的那個……
何歡撇開眼,沒去看她的臉。
她微微有些慶幸何念衾很了解她的性格。沒有遵照何夫人的指使,給她挑一套艷壓全場的禮服,而是挑了一件循規蹈矩又不至於失禮的衣服,打扮也很柔和,在這種場合丟到人堆里都找不出來的那種。而且她和奈奈坐的角落很偏。
但他還是那麼好客。
似乎打算把全場客人都招呼到。人聲還是漸漸朝他們這邊轉移過來。
其實想想也是。今天這場宴請,也有替他洗塵的意思吧。
「奈奈。」何歡推了一把身邊的人,「不如我們走吧。」
奈奈望著她眨眼,「真的?」
喝了兩杯酒,何歡臉色有些發紅,一雙顧盼生輝的眼裡更是藏著一彎淺水般柔軟。她也望著奈奈,似乎在考慮這個時候溜走的可行性和必要性。
就在她猶豫的這個時間裡,人聲已經到了她們跟前。
原本是坐著的,奈奈揣了下何歡,兩個人一併站起來。
喬以漠的那些兄弟里,有幾個是認得何歡的,看到她就皺眉,上前幾步似乎打算把男主角駕走。
他卻同樣也朝前走了一步。
原本熱鬧的場面,莫名就有一瞬的冷場。
就在何歡想他們從前的關係,應該怎麼打招呼時,他朝她伸出手。
「何小姐。」聲色溫涼,曾經修長漂亮的手上爬了些肉色的繭,顯得有些陌生。
何歡抬起頭。
沒有笑容,沒有溫柔,沒有寵溺。他黑色的眼底不再是熟悉的神采,就和她之前料想的一樣,是深不可測的無盡涼薄。
寧願笑著哭,也不能哭著讓人笑。
何歡仰著臉,握住他的手,笑得極盡燦爛,「喬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