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作為御前侍應又是鑒花使,皇帝冊立嬪妃這麼大的事,蘇陌自然是不能置身事外的。
第三日,蘇陌穿上了官服,束起長發,戴上玉冠,準備到御前盡自己職責。
曉月將她身上可能暴露出來的痕迹都遮了個嚴實,戴玉冠時總覺得少了一點什麼,看了好半晌才道:「那條紫色的冠帶呢?」
蘇陌皺了皺眉頭,「忘記了。」那日逃得過於慌亂,中途又昏了過去,也許就掉在哪裡了也未可知。
曉月看著鏡中的蘇陌又是好一會兒,「爺,皇上真的不知道?」
「若是知道,就沒徐丹華什麼事兒了。也許,你我,如今也不會安好地待在這三清苑了。」也許景帝沒想起來倒是好事。那兩日過來,她身上的痕迹如此新鮮,倒是容易惹人懷疑的。
蘇陌起身,拍拍曉月的手背道:「就當那事從來沒發生過吧。」
曉月緊緊抿了一下嘴唇,最終點了點頭。
面聖之前,蘇陌自然要去芙蓉園看看最近的進展。庄太后親點了二十人選,如今庄太后被禁足在永和宮,她挑選的這些秀女多少有些惶恐不安。加上謝詩瑤的遭遇,更是有些人心惶惶。她這個鑒花使不去安撫一下怎麼行?
芙蓉園今日非常安靜,沒有絲竹之聲,更沒有笙歌燕舞,寒風卷著附近溫泉的暖氣兒掃過大殿,戚戚涼,冷清清。
蘇陌忍不住喊道:「人都上哪裡去了?」
一個教習姑姑聽出她的聲音立刻跑過來迎駕,「蘇大人還不知道嗎?皇上要將芙蓉園的秀女們都遣送回原籍。」
「你說什麼?」蘇陌蒼白的小臉更白了幾分,趙毅這是要專寵徐丹華的意思嗎?
「每人賞銀百兩,錦緞十匹,我們正在清點呢。」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教習姑姑有些遲疑,「就昨兒個的事情,蘇大人沒接到聖旨嗎?」
「我,本官病了兩日……」
教習姑姑四周望了一眼,道:「那蘇大人一定沒聽說太后的事情。這些秀女都是太后親自挑選出來的,太后那事兒一出,她們定然是保不住的,與其在宮中當一輩子宮女孤獨終老,不如放他們回鄉,趁著年華還在,好好嫁人。您說是吧?」
任何鑒花使做到最後不過是想多培養些個娘娘出來,為自己的前程鋪路,沒想到最後景帝的第一任鑒花使不但沒有培養出一個娘娘,反而讓他最不待見的人得了專寵,能不憋屈嗎?
蘇陌生生噎了口氣,只覺得心口涼颼颼的,「姑娘們都送出去了?」
「皇上准許她們在湯泉行宮玩賞兩日再返鄉。這個時候說不定來的及回去跟家人團聚,過個年,就是路上艱難點兒。」
「那姑姑多照顧照顧她們,背井離鄉也不容易。」
「這個自然是。」
蘇陌交代完這邊,便去了初原殿,卻在半道上碰上了安王。
蘇陌下意識地停下腳步,安王卻笑得春風化雨,在她必經路上等著她。蘇陌硬著頭皮走過去,大方地一揖。
安王搖了搖扇子,「大公子這是何意?」
蘇陌站直身體,不卑不亢地看著他,「安王殿下自然知道蘇陌的意思。」
一則,自然是感謝你沒有給趙毅通風報信,二則,那日長樂殿外戒備深嚴,你能帶我越過近衛的戒備線,自然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徐丹華越過去。除此之外,蘇陌也想不到還有誰會能近衛軍眼皮子底下做到這些。
用徐丹華掉包的事情,蘇陌之所以確定是趙隋所為,那是因為,只有他有這個動機,也只有他有這個時間。當日庄太后深夜去長樂殿,他能迅速接到消息,便說明他是有派人暗中看著一切的。若要說這件事從頭到尾誰最清楚□□,怕也只有趙隋了。其他人,包括蘇陌自己,知道的也只是片面的一點東西。
趙隋就像在黑暗中的一頭獵鷹,盯著所有獵物的動靜,伺機而動,想要等到最關鍵的時機來捕獲他的獵物,一擊致命,讓獵物毫無還擊之力。
而此刻,蘇陌就感覺自己已經被他拎在爪子里,只是她一直不明白自己對趙隋的利用價值到底在哪裡。
「你想知道本王為什麼要幫你?」趙隋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蘇陌挺了挺脊梁骨,「下官只是想不到,這樣做對安王到底有何好處。那日,下官說過,不會接受別人任何要挾……」
趙隋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眼神中蘊著一些捉摸不透的情緒,蘇陌還沒品出他是個什麼意思,那情緒已經消失得乾乾淨淨,換而是平素的笑面虎模樣,「就當是本王心情好吧,只是想當一回好人。」說罷,搖著扇子走了。
這下蘇陌愈加惶恐了。
行至初原殿外,蘇陌看著遠遠的宮殿,腳便有點挪不動。心臟不受控制地噗通噗通亂竄,她甚至沒辦法控制這種心慌意亂的情緒,第一次,她對趙毅產生了迷惘。
被趙毅那樣對待,她可以原諒他被藥物控制,但當聽說他將那日的她當成了徐丹華……
蘇陌覺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她在殿外磨蹭來磨蹭去,足有半刻鐘,連侍衛都看不下去了,沖裡面喊了一聲,「御前侍應蘇大人求見。」
蘇陌頭皮轟地炸開,面前卻無比淡定地看著那個幹了「好事」的近衛道:「侍衛大哥,我只是路過而已。」
侍衛面色嚴肅,「大公子,不過是個小妃子,不用吃醋。」
蘇陌一下不淡定了,吼道:「誰喜歡他了?」
侍衛抬頭望天,當沒看見那張臉。
初原殿是行宮中景帝批閱奏摺,見大臣的地方。趙毅一聽外面此起彼伏的唱諾心臟都漏跳了一拍,但他人卻坐得四平八穩。
劉德元忍不住看向他,「皇上,徐姑娘的事……」
徐丹華?
景帝的握筆的手明顯滯了一下,「難道朕做什麼決定還得向她交代嗎?」
您當然不用向任何人交代,那您就別緊張啊,硃批都寫錯字了!
「你們先下去。」
劉德元應了一聲,招呼所有內侍,一瞬間初原殿有氣兒的都退得乾乾淨淨。
蘇陌用靴子磨了一地的螞蟻,終於蹭到了殿門口,到了也沒立刻進去,而是小心翼翼地朝裡面掃了一眼,又猶疑一會兒,看景帝埋頭批奏摺,完全沒把她當回事兒,這才煞白著小臉走進去,遠遠地行了一禮。
趙毅狠狠瞪了一眼那雙把地板都蹭乾淨的腳,再看到那顆低下去的腦袋,隨即斂起有些憋不住的火氣,換上一臉平靜,放下筆,漫不經心問道:「身體可好些了?」
蘇陌低著頭,此刻一嗅到景帝的氣息,她腦中浮現的便是那日那個如野獸一般肆虐的男人,小腿兒忍不住抖了一下,差點沒直接逃跑。
「只是遊園時染了些風寒,並無大礙。」
「既然無大礙卻三日不到御前?」
蘇陌的冷汗唰地下來了,頭也愈發低垂,這讓景帝甚為不滿。
景帝從龍案後面走過來,「朕想封徐丹華為妃,你怎麼看?」
蘇陌終於抬了頭,小臉兒白生生的,嘴唇有些干紅,景帝忍不住就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彷彿那樣便可以給她潤濕一下似的。
蘇陌被他這個小動作嚇得一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皇上,微臣聽說,您讓芙蓉園的秀女都回鄉了?」
景帝被她這反應刺到了,蘇陌退一小步,他進一大步,生生地將兩人的距離縮得更近一些,這下,那個小東西小臉又青白了幾分,退得更加利索。
景帝乾脆也不客氣,跟著她走,「哐當」一聲,景帝伸出的龍爪還沒來得及將她撈住,或者說是剛要碰到她時,被她看似不經意地一躲,於是那小東西就摔地上去了。
景帝的手在半空中尷尬地僵硬了一會兒,怏怏地收回背後,「幾日不見,愛卿膽子愈發小了。」
蘇陌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景帝覺得自己若再看下去,鐵定得揍她一頓,乾脆回到龍椅上坐下。蘇陌滿心惶恐,小心翼翼地往龍案前湊了湊,她知道她的畏懼表現得有些過於明顯,可一嗅到趙毅的氣息,就會勾起那晚的恐懼,讓她如何不腿軟?
「微臣只是腿腳不好使。」
景帝掃了一眼那雙修長的小細腿,視線莫名地在上面粘了一會兒,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又粘得蘇陌的腿開始發軟。
景帝像是噎了一口氣,冷淡地道了一聲,「賜座」。
這話說了片刻,卻沒一點動靜,兩人才陡然意識到這殿里就他們兩人。蘇陌乖巧地四周望了望,自個從偏殿搬了一把椅子過來。
這紅木大椅,平日都是內侍們兩個人抬過來的,她一個人搬將腳踝生生在椅子腿兒上磕了好幾下,還下下有聲,景帝的眉梢很不淡定地跳動了幾下,嘴角也不淡定了,龍爪在茶杯上使勁磨蹭了幾下,這才吐了口惡氣出來,「給朕上茶!」
蘇陌擦了一下折騰得有些發熱的額頭,雖然不發燒了,但她的身體是真虛,只是這樣動一下,就微微出了汗。
景帝終於看不下去了,沖外面叫了一聲,劉德元帶著兩個小太監唰唰地跑進來。一看蘇陌那張大椅子,很知趣地又去給她抬了一張案幾過來,跟在宣政殿的布置差不多,這又給她上了茶點。
當一爐雪梅香裊裊從香爐升起,景帝心頭那股邪火終於壓了下去。
蘇陌覺得,今日景帝脾氣不太好,好像自己做什麼他都不滿意似的。最令她鬱悶的是,前幾日這位似乎才調戲過自己,如今有了新歡,立馬就看自己不順眼了,男人果然善變。
蘇陌在御前折騰了一日,直到賀啟章覲見,景帝才放她走。
離開初原殿時,景帝看著她的發冠問,「朕賜你的冠帶呢?」
看吧,不過是一條綢帶,還橫挑鼻子豎挑眼的。
蘇陌盡量讓小臉看起來平靜一點,「不知道何時掉了,微臣找過,沒找到。」說罷,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壓低了腦袋問,「皇上可有看到過?」該不會是那日掉在長樂殿了吧?若真是,被趙毅看到,他會不會懷疑?
景帝默默地看著那截今日被遮得異常嚴實的脖子,「回頭,朕叫劉德元再送一條過去。」
蘇陌拱拱手,這個結論雖然在意料之中,可讓她有些莫名的失落。
趙毅目送她耷拉著腦袋走下台階,攤開手掌,那裡正躺著一條紫色的冠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