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青青子衿
?雲昭還在夢裡時,聽見有人輕聲喚道:「四少爺,四少爺得起了。」
雲昭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吵,用被堵了耳朵繼續睡。
「該起了。」杜雲朗走到床前,對屈膝問安的風歸道:「怎麼還沒叫起來。」
「小的該死。」風歸垂頭。
杜雲朗將被子一拽:「起床了,小懶豬。」
雲昭這才一驚坐起,瞧見二哥雲朗正笑著看自己。
「這麼早?」雲昭嘟囔。
「不早了。」雲朗催他:「再不起來,就要耽誤給爹請早了。若是真耽誤了,可得跪一早上呢。」
古人的規矩真多。杜雲昭不由嘆氣。
昨兒個他爹挑剔他行禮的姿勢不標準,三哥讓他練了一天,如今還覺得腰酸背痛腿抽筋呢。便是膝蓋都是青紫的。
可是雲昭對著帶著溫和笑容的三哥,很難說出那個「不」字。他也不想讓哥哥們小瞧了自己,努力把禮儀學得標準。而且哥哥們的風度翩翩,確實也令人羨慕。
杜雲昭隨著杜雲朗趕去杜百年的院子,杜雲軒和杜雲逸已經在了。
「大哥、三哥早安。」杜雲昭欠身請安。
杜雲軒淡淡一笑:「昭兒這規矩可還得仔細教教。」
杜雲朗和杜雲逸欠身應是。
雲昭有些鬱悶,我這腰都快折了好不好。
丫鬟打開了房門,小夫人先走出來,杜雲軒領著三個弟弟欠身道:「小夫人早。」
小夫人笑道:「四位少爺早。」
四人進了屋內,杜百年已經端坐堂上,等著四個兒子跪安。
兒子們跪下了,杜百年的目光就落在雲昭身上,不是太滿意,到底也沒挑出什麼來。
「起來吧。」杜百年擺手。
四個兒子起身,恭謹地站著,聆聽訓示。
「霜兒和寶兒也快回來了吧?」杜百年問。
「是。」杜雲軒回道:「今兒午時便該到家了。」
「孟家那小子呢?」杜百年說這話時,目光又掃過雲昭,雲昭立時心跳加速。
「按行程的話兒,最遲明兒也到了。」杜雲軒道:「兒子已按爹的意思,給孟夫人回了帖子。」
杜百年的意思是,孟老王爺喪期剛滿,孟杜兩家的婚事不必操之過急。
杜百年點點頭。
杜雲軒見爹再沒有別的吩咐,便命開飯。
下人魚貫而入,擺上早餐來,杜百年和兒子們一起用餐。
杜雲昭早都有些餓了,而杜家的飯伙於他實在是大對胃口。
古人歷來講究食不厭精,且所用原料都是純天然無污染的綠色原料,杜家的飲食更是極其精緻,午餐、晚餐或是各種茶點、餐點、果茶,杜雲昭都覺得有點吃不夠的感覺。
尤其是今兒的早餐擺上來,那金燦燦的,軟綿綿的,各色精緻的麵食或是粥、菜、湯、料,俱是讓人大有食慾啊——「忒香」。
杜雲昭坐下了,迫不及待地便拿起了面前的象牙筷子。待覺得不妥時,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杜雲昭身上。
杜雲昭的手僵住了。
杜百年一拍桌子:「你個混賬東西,別的不懂倒也罷了,便是連吃飯的規矩也不懂?」
杜雲軒不由嘆氣,這頓飯是吃不成了。心裡想著,人已是起身立在一側,欠身道:「爹息怒。」
杜雲朗和杜雲逸亦是幾乎同時立起,一同欠身。
杜雲昭訕訕然地放了筷子,學三位哥哥的樣子,起身低頭小聲道:「昭兒一時忘記了。」又補充道:「下次不會了。」
「還敢有下次!」杜百年臉色更差了。
杜雲昭忙道:「不會有下次了。」
「王爺,昭兒剛回來,您再容他幾次。」小夫人本是侍立一側侍奉著,忙又過來攔著。
「剛回來,不懂規矩,好!」杜百年冷冷地道:「老子就再容你一次,不,容你三次!」杜百年伸出右手三根尾指一晃。
「免得你心裡埋怨老子嚴苛,不疼惜你。從今兒起,你犯的規矩,便先罰你的三個哥哥,不過事不過三,若是再有第四次,就等著老子家法伺候你吧。」
杜雲軒立時明白了爹的意思,忙屈膝道:「昭兒失儀,軒兒身為長兄難辭其咎,願領爹責罰。」
雲朗和雲逸也在旁跪下。
昭兒看看目前情形,只得也屈膝跪地,雖然他也覺得自己的行為不妥,可是也不用動不動就下跪這麼大陣仗吧。
可是這昭兒以為的小小的不妥,在杜百年眼裡可是大錯。
有宋一朝推崇孝道。孝為百善之先,君子安身立命之本。
杜家祖祖代代,都是以孝傳家。兒子們知孝善奉,是最基本的品質,而且應貫穿到日常行止之中。
好比吃飯。有宋朝是非常講究吃飯的規矩的。別說是皇族世家,就是普通的詩書人家,那也得有尊卑,分先後。
杜百年本就擔心兒子杜雲昭在沈家的這些年來,被驕縱得不懂規矩,沒有禮數。不然也不會去賭博,還當東西這麼丟臉了。
如今雲昭便是連吃飯的規矩都不懂,更是證實了杜百年所中所憂,那就更是氣怒難忍。
杜百年已經對杜雲軒道:「今兒就先罰你,一是給昭兒示範受罰的規矩;二一個,也是讓你警醒著自個,身為兄長,不能獨善其身,必定要嚴加教導弟弟們才成。」
「是。」杜雲軒恭應。
「戒尺!」杜百年喝。
廳外的風上應聲而入,自飯廳最里側靠著軒窗的一個博古架上,取了一柄細長的紫竹戒尺過來,奉給杜百年。
昭兒聽見杜百年喊「戒尺」兩個字,心裡還有些好笑,這種橋段在電視劇里是常見的,想不到自己身臨其境了。
「軒兒願領爹責罰。」雲軒態度恭謹,將雙手平伸到眼前:「請爹訓責。」
杜百年點了點頭:「念是小錯,又是初犯,就只罰二十下,小懲大誡。」
「是。軒兒知錯。」杜雲軒恭應。
杜百年揚手,戒尺「啪」地一聲落在杜雲軒的右手上,戒尺離開時,雲軒的手心立時就紅了。
雲軒平舉著手,目光低垂,一動也不曾動。
杜雲昭聽見「啪」地一聲響,才知道他爹果真是來真的。
杜百年掄著戒尺,一下下打下來,力道十足。左手十下,右手十下,將杜雲軒的雙手手心打得紅腫發亮,像是兩個小饅頭一般。
杜雲軒忍著痛,雙手依舊伸得筆直。
二十下打過,雲軒才放下手,叩首道:「軒兒謝爹訓責。」
「知道規矩了嗎?」杜百年問。
杜雲昭滿臉通紅。瞧著大哥乖乖地認罰認打,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哥明明是那麼跋扈的一個人,在爹跟前被打手心,又被罰跪,竟然那麼恭順而且沒有一絲反抗。
「是,昭兒知錯了。下次決不敢再犯。」杜雲昭回答,心砰砰地跳。果真啊,這是一個家法大於天的封建社會,作為爹,一家之主,分分鐘有權利拿了板子拍死不孝子了事啊。
杜雲昭有點覺悟了。
「都先滾起來,吃飯。」杜百年粗魯地道。
雲軒、雲朗和雲逸謝過爹,站起來,雲昭才敢站起來。
雲軒、雲朗和雲逸坐下去,雲昭才敢坐下去。
杜百年拿了筷子,端了碗,夾了菜;難為雲軒,手心腫得老高,也拿起了筷子。雲朗才拿了筷子,端了碗。然後雲逸拿了筷子,端了碗,對昭兒點點頭,昭兒才敢拿起筷子……
這一頓飯吃下來,除了杜百年,雲軒、雲朗、雲逸和雲昭都是食不知味,小心翼翼。
昭兒更是滿心忐忑,不時偷偷瞄向大哥,很有些愧疚。
杜百年離席,杜雲軒、雲朗、雲逸和雲昭起身恭送。
「軒兒別誤了上朝的時辰。」杜百年臨出廳門時,才吩咐了一句。
「是。」杜雲軒謝過爹,等爹出去了,才直起腰來。
杜雲昭看著大哥,很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大哥,昭兒錯了。」
杜雲軒淡淡一笑:「知道錯了,就記在心裡,這種低級錯誤,以後若是再犯,就打斷你的手。」
杜雲昭嚇了一跳,覺得大哥一定不是會開玩笑的那種人,忙應道:「是。」
杜雲軒吩咐雲逸:「今兒讓昭兒將杜家家規背熟,晚上回來考校。」
昭兒和三哥一起恭送了大哥和二哥出門,杜雲昭看看長長的青石街延伸出去,不由愣愣出神。
「回去吧。」雲逸伸手敲了昭兒的頭一下。
昭兒對雲逸笑道:「三哥,我們去市集看看可好?」
雲逸長眉輕挑:「你想出府?未奉命私自出府,可是有違家規的。這麼快就忘了?」
昭兒不由嘆氣。
昨日三哥給了他厚厚的一冊王府家規,其中第多少多少條,明確有寫,弟子未奉差奉命,不得私離府邸,違者杖四十。
名門大戶,果真門禁森嚴啊。
「看來這家規條例,你還要再背熟一些才是,免得晚上大哥考校,害我要挨板子了。」雲逸催促昭兒快快回去書房,可是不能再耽誤了。
朝堂之上,刑部侍郎參奏敏王爺結黨營私、構陷大臣,貪污受賄、中飽私囊。
朝中眾臣皆驚,也有臣僚為敏王爺開脫進言者,亦有支持刑部參奏屬實者。
丞相杜雲軒命刑部呈上證供,並請皇上宣敏王爺上殿對峙。
敏王爺在殿上供人罪行不諱,請旨求死。
皇上當庭准奏,將敏王爺消爵褫封,下入天牢,命刑部按律懲處;命丞相杜雲軒,帶刑部侍郎查封敏王府,闔府上下亦收押候審。
朝野上下,聞風震動。敏王爺一家昔日榮華風光不再,墜入塵埃。
更有昔日仇家總算尋得復仇良機,參奏敏王爺罪行,或有落井下石者藉此良機構陷敏王爺以求上位。
雲軒對這些事情是司空見慣的,凡有參奏敏王爺者,只命人一一記錄在案,並不細查。敏王爺死罪已定,再多出些罪狀來是真是假也並不重要了。
所謂牆倒眾人推,自然是這個道理。
雲軒端坐堂上喝茶,不過半個時辰,手下人已是將敏王爺的家眷全部羈押在院中,重要財務清單也列了上來,請雲軒過目。
雲軒掃了一眼長長的卷冊,微微一笑。敏王爺確實搜颳了不少民脂民膏,家私萬貫。
「丞相大人,人犯已查點完畢,敏王爺府中除去雜役丫鬟僕從外,共有親眷一百三十二人,一個不少,均已到案。」刑部侍郎琉璃,進來稟告。
「暫且收監吧。」雲軒揮手。
「是。」琉璃躬身應命:「下官還有一事想請丞相命。」
雲軒笑道:「有事兒就直說,和我這饒什麼舌?」
琉璃今年二十四歲,與雲軒私交甚好,相貌偉岸,儀錶堂堂。
「是敏王爺府里的『賞菊』……」琉璃頓了一頓:「原本坊間傳言,說是京城落菊院最好的頭牌都是出自敏王府教諭,原來此言不虛。」
本朝嚴禁官員狎/妓。一般豪門大戶便圈養伶奴。伶奴多是姿容出色,精通音律書畫,卻身份卑微,猶如主人圈養的寵物,沒有任何權利,只供主人娛樂。教諭便是專為調/教伶奴所設。
「賞菊」則專指的是男奴,女奴被稱為「賞荷」。
琉璃在查抄敏王爺府邸時,自然不會漏過教諭,卻是意外在教諭中發現了「寶貝」。
「據教諭的王夫子說,扣兒和裳兒可是他耗費十年時間精心雕琢的極品伶奴呢,而且,如今還是清奴。屬下自然要給丞相留著。」琉璃笑道。
王夫子是教諭的頭,扣兒和裳兒確實是他耗費十年心血雕琢的極品伶奴。他本是想三個月後,再敏王爺過壽時再呈上的。
其實自一年前,敏王爺無意中發現了扣兒和裳兒后,已是驚為瑰寶,卻是強自克制住了自己的慾念,讓王夫子再精雕細琢,想在皇上大婚時,送給皇上的。
只是如今,敏王爺已是階下囚,他一心要送給皇上的禮物,就由琉璃撿了個便宜,借花獻佛獻給雲軒了。
「你有什麼好處?」雲軒端了茶,不置可否。
「果真是瞞不過丞相。」琉璃嘿嘿笑道:「我府中的教諭不過是一群混飯吃的奴才,屬下想請丞相恩准,將王夫子就賜給屬下留著用吧。」
雲軒放了茶:「扣兒和裳兒嗎?倒是好名字。只是你這眼光……」雲軒有些懷疑。
「屬下立刻將他們帶上來給丞相過目。」琉璃急了。
「不必,你去辦吧。」雲軒總算點了頭。
「謝丞相。」琉璃喜得單膝點地,行禮告退。
「爺,風前也有一事相請。」一直侍立雲軒身後的風前也欠身道。
「你要子衿那個丫頭嗎?」雲軒眉峰輕蹙。
「爺明鑒。」風前屈下一膝。
「賞你了。」雲軒轉念,一笑:「晚些時候,你拿我的牌子去掖庭院提人吧。」
掖庭院是關押罪臣家眷中女眷的地方,也是人間煉獄之一。
「是。謝爺賞賜。」風前行禮而起。
「也別去的太晚了,你也知道那裡的規矩。」風前提醒道。
「是。」風前微欠身。
子衿是敏王爺的庶女,十六歲,容貌姣姣出眾,很得敏王爺疼愛。
去年的時候,風前隨侍雲軒去敏王爺府上赴宴,席間子衿為雲軒敬酒,風前替雲軒擋了。
子衿當場甩了酒杯:「不過是一個奴才,有何資格喝我敬的酒。」
敏王爺忙斥子衿無禮。
雲軒自然不能和一個小丫頭計較,風前也未做聲。
不過來扶子衿退下去的丫鬟青梅,卻是讓風前大為驚喜。
青梅正是風前幼時玩伴。風前入了杜家大風堂后,便再也未曾見過她。
隔了兩日風前去敏王爺府里看青梅,正巧被子衿撞見。
風前回到杜家后,和雲軒稟告了青梅的事情。
雲軒便讓風前去賬上支了三千兩銀子,去敏王爺府里將青梅贖出來。
風前謝過雲軒,支了銀子,去敏王爺府里贖人時,青梅已經被王府配了人。
原來風前走後,子衿便罵青梅不知廉恥,私會別人的奴才,丟了她的臉,請了敏王爺夫人做主,當晚就將青梅三兩銀子配了人,打發出去了。
風前尋到青梅,青梅已為人婦。
許是風前與青梅無緣。風前倒也看得開,只是造化弄人而已。
哪知過了數月,風前竟得了消息,青梅因不堪夫家虐待,已經投河自盡了。
風前處置了青梅的夫家,不免也遷怒子衿。
若非子衿驕縱心狠,青梅也不至於落得如此下場。
只是子衿畢竟是王府貴女,除了她良心上的譴責,誰又能因此動她分毫。
如今子衿淪為階下之囚,風前若想為青梅報仇,也是好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