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這時,她蒼白的臉色看在李伯韜等人的眼裡,都是既心疼且不敢置信的,他們都知道今兒個是第四十九天,但她卻不守在自己夫君身邊,而是與他們一起討論公事,難不成這段時日真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
這一段時日,他們每個人都覺得夫人變了,她變得沉著而且冷靜,就算是他們主子幾度病危,也不曾見到她掉過半滴眼淚,過分的堅強像是她根本就已經不在乎自己夫君的死活了。
在看見她主事的時候,他們會以自己是在與主子應對,同樣都是以「京盛堂」的利益為第一優先考慮,誰要是敢動他們商號,她絕對不輕饒,唯一不同的是,比起當初請求趕盡殺絕的宸爺,她會多給對方一份薄而與三分人情,有些時候,原本已經無可挽回的事情反而因此緩和了。
他們在心裡都承認了她,但是,他們誰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請她不要在自欺欺人,請她回到他們主子的身邊去。
「爺?」
幾個掌柜冷不防脫口而出,不敢置信自己親眼所見,他們昏迷多月的主子,竟然出現在內室通往廳堂的穿門之間,由祥清攙扶著,在他的身後跟著幾名同樣也是難以相信的奴僕,似乎是一路尾隨他而來的。
藏晴還沒意識到掌柜們喊出那一字的意義,人卻已經轉過身,在見到雷宸飛的那一瞬間,她的心口被一股熱氣給慢慢地擁塞而上,好半響說不出話。
是他嗎?
真的是他嗎?
是夢嗎?
如果真的是夢,那她心口被緊揪住的感覺為何會如此清晰真切呢?
雷宸飛見到她的臉,不自覺勾唇笑了,感覺像是上一刻才見過她,與她說過話,可是這一刻見到她時,卻又覺得好懷念、彷彿與她已經闊別了幾百年的歲月,經過萬水千山的尋見,如今又再重逢。
終於,又再見到她了。
「真是太好了,爺終於醒了。」李伯韜笑著點頭,對藏晴說道:「夫人,真是太好了,決定是對的!是對的!」
藏晴對身旁的人說話恍若未聞,眼前她所能見到的人就只有雷宸飛,只能感覺到他的存在,餘下的,她不在乎。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雷宸飛的眼光注意到她身上不尋常的地方,是她的肚子!
她那隆起的肚腹看起來就像是妊娠中的婦人,與他記憶中身形稱纖合度的完全不相同!
「你那肚子……是怎麼一回事?」他直視著她的眼睛,低沉的嗓音聽起來有些遲疑。
藏晴有一刻意會不過來,隨即想到他並不知道她有孩子得事情,眼看著教人聞風喪膽的雷宸飛,在見到她懷著他的親身骨肉時,那表情就像是被嚇壞的二愣子,她就忍不住失笑了起來。
在她心裡,有一種報復了他的快意!
這些日子以來,他教她所擔的心,所流的眼淚,都在這一刻見到他傻愣的表情,取笑他的同時,得到了令人痛快的報復。
聽著他們主母開懷的笑聲,幾個掌柜面面相覷,心裡其實也是想笑的,跟隨雷宸飛多年,他們從未見他臉上出現過如此令人發嚎的表情,可是他們只能忍住,在心裡憋的難受。
「是……我、的?」
「哈哈哈……」藏晴沒回答他,笑得更開心了。
而在她身旁的掌柜們見她只是笑著不回答,則替她一古腦兒地點頭,他們依舊忍住笑,只是今天主子的表現,足夠他們以後茶餘飯後笑談很久了。
雷宸飛得到肯定的答覆,不太可能肯定自己心裡此刻的感受究竟是壓抑或驚喜,但是,在他的眼裡,就只能看見他的晴兒,明明是身懷六甲的孕婦,看起來卻像只長了肚子,整個人看起來是不盈一握的清瘦。
聽著她如銀鈴般的笑聲,雷宸飛心裡有著真切切得痛,他覺得不舍而且憐惜,他放開了祥清的手,困難地邁開腳步,一步步地走向她,最後將她整個人抱進懷裡。
被擁抱住的藏晴感覺到屬於他的體溫以及氣息,還有活生生的臂膀力道,是那麼孱弱,還有著一絲明顯的顫抖,終於,她再也不能忍住這段時日藏在心裡的痛苦。
一瞬間,她的笑聲變成了嗚咽,眼淚一顆顆滑落了她的雙頰,明明上一刻還笑得花枝亂顫,下一刻卻已經在他的懷裡哭成了淚人兒。
站在一旁的掌柜們都看了傻眼,不敢相信在主子懷裡哭得不能自己的女子,與這段時日強悍果斷到令他們都快要覺得可恨的主母是同一人!
藏晴不在乎他們如何看待她,她無法停下眼淚,她已經忍耐太久太久了,所以這一刻,她讓眼淚盡情地宣洩。
雷宸飛不發一語,將她哭泣的嬌顏按在胸膛上,聽著她的哭聲,一聲聲扯痛了他的心臟,令它為之疼痛。
在他的眼神示意之下,掌柜們悄聲地離去,這時祥清不放心主子要跟著上前,也在他的暗示之下,點頭識趣地悄然離開。
就在眾人都離去之後,議事廳里就只剩下藏晴的抽泣聲、她雙手緊緊地揪住他的袍服,緊到就連手心都開始覺得難受,但是她不想放開,就像是好不容易才攀住的浮木,誰都休想教她放開。
「不哭了,我在這裡,不哭了。」他拍著她的背,溫柔地笑說道。
「混蛋!雷宸飛,你混蛋!」她掄起拳頭輕捶他的胸膛,有著責怪,有著埋怨,還有一點撒嬌,「你讓我以為自己要害死你了!就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你怎麼可以讓我那麼擔心……怎麼可以!」
他緊緊地將她抱在懷裡,激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最後,他閉上了雙眸,在她的耳畔沙啞低語,「我回來了,晴兒,這條回到你身邊的路我找的好苦,但總算是回來了。」
在「卧雲苑」的書房案上,堆著一大落的賬冊,雷宸飛隨意地取過一本翻著,像是在翻著這半年來藏晴完成的功課。
從他清醒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天了,直至此刻,藏晴的心裡還是有著恍惚,不敢相信眼前所見是真實,在他清醒那一日,蓮慶也不知去向了。
而此刻在她心裡也有忐忑,看這雷宸飛翻著賬本,像是一名在給師傅做考核的學生,就怕師傅看了她的成績之後會不滿意。
不過,雷宸飛只是翻了幾頁就合上了賬本,朝她伸出手,拉著她相伴做到身邊,「聽祥清說,當初是你堅持要讓蓮慶下猛葯醫治我的,不管大伙兒怎麼阻擋你,你都一意孤行,不聽人勸,是這樣嗎?」
「他們說是就是了,我無話可說。」她別開了美眸,心想就算他責備她的莽撞,她也無話可說。
「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沒想到他會誇她,藏晴回過首,看著他的美眸泛起了一個紅潤。
雷宸飛失笑,心想他怎麼可能責備她呢?她做得很好,無論是哪一件事情,都做得遠比他料想中好太多了。
他湊唇輕吻了下她的額心,「我聽見了,那天你在我耳邊說的話。」
別死,讓我愛你,我在這裡,睜開你的眼睛看著我,讓我愛你,別死啊!不曾被人愛過就死去,你不可惜嗎?
她所說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剛烙下的字跡,在他的腦海里無比鮮明,「對一個命在旦夕的人說那種激將的話,不覺得過分嗎?」
「可有用啊!」她忍住了心酸的哽咽,昂起下頜笑道:「如果早知道這法子有用,再過分的話我都說得出來!」
「喔?更過分的話會是什麼呢?」他泛起了一抹似曾相識的挑釁笑容,如果過分的話是要愛他,那他真不能不期待她說出更過分的話呢?
藏晴被他打量的眸光盯得臉兒一陣羞紅,咬住了嫩唇,直搖頭就是不肯再吐出半句話。
他不放心地捧住了她的臉蛋,「你會說話算話嗎?如今我清醒了,你真的會愛我嗎?」
「說那什麼傻話!」她輕哼了聲,看見他緊張又期待的表情,就像是一個渴望著被施捨憐愛的孩子,她每一個細微的舉動與表情,都僅僅牽動著他的心,她的一點點拒絕,都可能會教他心碎,有著這樣表情的他,令她覺得心疼與不舍,藏晴雙手捧著他的臉龐,無比柔和的眸光望進他的眼眸,「還看不出來嗎?不是正愛著嗎?正愛著啊!」
她的話讓他笑了,開心的像是獲得天下至寶的孩子,「有些話,我從來沒對人說過,可是,現在我想告訴你。」
「什麼話?」
「一直以來,人們都覺得我雷宸飛是個贏家,從父兄的手裡贏到了家業,是勝利的僥倖者,可是,其實我覺得是輸了,而且是輸的一無所有,真的,只有我自己心裡清楚,我真的輸的什麼都不剩下了。」
此刻,在藏晴的眼裡,彷彿看見了當初的十七歲少年,那傷心悲痛的神情教人打從心裡干到疼痛。
她不發一語,伸出雙手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龐,看見他的眼眶有著微微的濕潤,她曲起指背,為他揩拭掉那淚水。
「可是,現在我卻很慶幸自己活了下來,我很高興自己活到了這一刻,因為只有活到現在,我才能擁有你,因為你,讓我覺得自己什麼都有了。」他緊緊地擁住她,心裡害怕可能會失去她的恐懼讓他感到微顫,「別離開我,晴兒,不要離開,求你。」
他的擁抱讓她感覺到他的顫抖,以及深刻得再不能更多的眷戀。
好半響,藏晴才輕輕地掙推開來,縴手輕撫著他的臉龐。
「我怎麼會走呢?」她微偏嬌顏,好笑地瞅著他,「好不容易把你給救活了,當然是要死皮賴臉的留在你身旁,好讓你報答我的恩情,這點簡單的道理,還需要我跟你解釋嗎?」
她話里的俏皮逗笑了他。
「那如果我真的走了呢?你怎麼辦?」他的眸光一瞬間變得黯然。
「那我跟你一起走,我說過,只是你沒聽見,如果你真的就這樣走了,我會讓你後悔,後悔信我這一回。」
「現在我才知道,我原本找了一個跟自己旗鼓相當的狠角色。」他笑噗了聲,目光之中卻見不到半絲惋惜。
「不夠狠,就不能與你並肩較量,不夠堅強,就不能在你倒下時為了你一肩扛起,所以,無論你倒下幾次,只要賭著你還能站起來的一線希望,再重的擔子我都會為你扛。」在她堅定的美眸之中,有著義無反顧的不悔。
好半響,雷宸飛干到胸口被種種地震撼,喉頭梗塞無法言語,他牽起了她的手,不能想象如此纖細的一雙柔荑,卻想為他把天給撐起來!
「別問何德何能,好好待我就好了。」她昂起嬌顏,一派的理直氣壯,但話才說完,她卻自個兒失笑了出聲。
但他卻沒跟著笑,凝視著她的眼眸無比認真,「當然要好好待你,是,應當的,你說的很對,若是沒好好待你,我就是罪該萬死了。」
「不許提那個字!我忌諱,以後不許宸爺再提。」她飛快地搖頭,嬌顏跟著閃過一抹蒼白。
「好好,不提,以後都不提了!」他將她抱進了懷裡,可以感覺到她有些發抖,令他為之心疼不已,「不過,我一直想請你答應我,可不可以就別再叫我宸爺了?我不是你的爺,是你的夫君,現在,你可以改口了嗎?」
聞言,藏晴泛起了一抹容情似水的微笑,似乎在取笑他對這稱喚的認真,但她只是柔順意依偎,開口答應。
「是,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