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何桂民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他視若親妹的女子,他激動地上前要撲捉住她,卻被藏晴給閃開,才又要動作時,門外的獄卒出聲吆喝,要他最好安分守己,否則等著討皮肉痛。

「我當然要幫!」

說完,藏晴急忙退到了門邊,與他拉開一段距離,「你怎麼不想想自己做了什麼好事?桂民哥,沖著咱們十幾年的交情,我還喊你一聲桂民哥,可是,我真替你覺得可恥,你知道自己這把火燒掉多少人的生計嗎?多少弟兄靠著『京盛堂『糊口飯吃,你怎麼就沒替他們著想呢?」

「他們的死活我管不著,雷宸飛不給我活路走,我就算拖不死他,也要他好看!」何桂民看著她的眼神有著睥睨,似乎覺得她跟雷宸飛同流合污,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沒有不給你活路走,他已經手下留情了!」她閉上雙眼,痛心地嘆息了聲,再睜開雙眼的時候,目光像是把眼前的人看透徹了,「你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處處輸他,說穿了,就只是妒嫉而已。」

他只是不甘心何家一貧如洗,就連最後可以變現的茶餅也被「京盛堂」給質抵了!藏晴幾乎可以猜出他現在的心思,他不甘心,大概是在茶餅的消息傳出之後,市面上大家爭著要搶,價格日高,而他卻因為已經簽過文契,被迫著要用比那更低的價錢抵給「京盛堂」,白白損失了大賺錢的機會。

可那些茶餅,若非雷宸飛的提點,若非「京盛堂」的生意手段,堆在何家的茶莊里就跟廢物沒兩樣,也不用提能賣到高價!

所以,一切的一切,原原本本就不屬於他何桂民!

「我沒有!晴妹,你忘了嗎?藏家也是敗在他手上啊!藏叔叔就是被他給活活氣死的啊!這些你都忘了嗎?」說完,他冷笑了聲,「還是,你當了他的娘子,兩人夜夜翻雲覆雨,讓他把你給洗腦了?說到底,你再怎麼聰明,還不就是個女人家,可悲,真是可悲。」

聞言,藏晴有一瞬不敢置信,原來,他連她與雷宸飛之間的恩怨都知曉,看來在與她相認之前,他不是沒下過功夫,來接近她是有目的的。

「隨你怎麼說去,我不在乎。」她的眸光如清澄的湖水般淡定,不興一絲波瀾,「我今天來見你,只是要跟你把話說清楚,我要讓你知道,我現在是雷家的夫人,是『京盛堂」的當家主母,是商號里弟兄們仰望倚靠的主子,眼下,誰要傷害了『京盛堂」危害了弟兄們的生計,誰就是我藏晴的敵人,我將與他不共戴天。」

「你說這話……你說這話,是不打算救桂民哥我了嗎?晴妹,你不會的,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他一時腿軟,跪倒在地上。

「被你那把火燒死的無辜之人,難道就想死嗎?」她苦笑搖頭,竟是連想要同情他,想要幫他,都覺得使不上力,「你會不會被判死罪,由官府去定奪,我只是一名商人之妻,沒有那麼大的權力去決定你的生死,這一點,你最好弄清楚,別抱著不切實際的期待。」

說完,她低下頭走出牢記大門,在她出去之後,獄卒立刻上前把牢門給拴上,何桂民撲在門上,用力地搖晃著木欄,大聲地叫喊。

「晴妹!你等等!別走,救我!我是你的桂民哥啊!我爹曾經幫過你們藏家不少忙,你一定不能對我見死不救,你一定不能!」

藏晴一步也沒停下,頭也不回地走出大牢,在她一走出牢門,就見到京兆府尹龐九重在前頭等她。

龐九重比了個「請」的手勢,與她兩人一前一後往大門走去。

「雷夫人,本官以為你會出手救他呢!」

畢竟,他不是沒有聽聞過事情的來龍去脈,也得知了藏何兩家的交情,而藏晴的反應出乎他意料的冷靜。

「我確實不想他死,何家就只有他一個獨子,要是不能傳宗接代,九泉之下的何伯父會死不瞑目,所以,如果龐大人真要判他死罪,請及早通知民婦一聲,我好替他做準備。」

「準備女子進牢房給他留後嗎?雷夫人,這下底下哪個女子會如此愚笨,給一個將死之人生孩子呢?」

「來此之前,我已經先去過一趟何家,知道他有一位相好的花娘,若能給她贖身,我想她應該不會不答應給何家生個後嗣,過上安穩的日子,能做的事情我替他做了,餘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說起來,對那個可能一出世就沒爹的孩子不公平了些,可是,她會給那孩子與他的母親留下何家的家業,倘若最後不能順利與那位花娘留下後嗣,也都是何桂民自己的命了!

「是,雷夫人說得是,那就等時候到了,本官再派人通知夫人。」龐九重笑著點頭,這時兩人剛好步出了京兆府大門,來到了接她的馬車前。

「謝大人。」她微笑頷首,說了聲「民婦告退」之後,就拜別了龐九重,坐上馬車要回到「雷鳴山莊」,回到那個唯一她該歸去的地方……

藏晴才剛回到山莊,就聽說今天雷宸飛一直待在家裡,自從她出門之後,他就把自己給關在「卧雲院」的寢房裡,半步未出。

在這個時候,她並沒有打算見他,但是,他似乎不讓她如願,就在她要避回「蘭染堂」的時候,在通往自己寢院必經的一條長廊見到他就坐在扶靠上,看見她的到來,他轉過頭,瞅著她的眼光十分深沉。

「宸爺。」她頓了一下,走到離他約莫幾步之外,就沒再更靠近。

「我在等你。」他泛起一抹淺笑,那神情彷彿早就料到了她會避回自己的居處,不願意見到他。

「你等我做什麼?」她深吸了口氣,嬌嗓平靜地問道。

「我在等你說說會完老朋友的感想。」他抬起頭直視著她,對於她故作的冷淡只是聳肩輕笑。

「你想聽什麼?」

「他沒求你救命嗎?」

聞言,藏晴低頭沒回話,以沉默回答他的猜測。

得到了她誠實的反應,雷宸飛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與她保持著只要再往前半步就要碰觸到的距離,「看來是有開這個口了,那你的意思呢?」

「如果我說想救他,宸爺就能饒得了他嗎?」

「是我在問你問題,別打岔,你只管回答就是了。」他的眸色一沉,透出掩藏不住的陰霾。

看見他不悅的眼神,起初她被他突如其來的怒氣給嚇了一跳,隨即就明白了他的想法,他怕她又要心軟,只是,這次是他多心了!

她搖了搖頭,唇畔勾起了一抹淺淺的苦笑,想來他在這裡等待,就是為了要知道她的答案。

「怎麼可能答應呢?不過說起來全多虧了他,是他讓我明白了自己的身份,明白了自己一時的婦人之仁,把大伙兒都給害慘了,他讓我知道,現在的我不只是藏晴,不只是『怡記」的東家,也是雷家的主母,誰要傷害雷家,傷害『京盛堂」就是要與我為敵,我要保護弟兄們,所以,從今以後不能再有半點婦人之仁了。」

說完,她仰眸直視著他沉睿的眼眸,最後,還是沒把藏在心底最深處的話說出口,說出來的不只是保護『京盛堂」與弟兄們。

有一瞬間,她差點就要開口,說自己想著的是要保護他,她要站在他的背後,好好替他守著,不教他遭人暗算!

她是他的妻子,該做到這一點才對!

但諷刺的是,一直以來,是她在他的背後暗算,讓他防不勝防。

雷宸飛靜默地聽著她所說的每一個字,眼底的冷厲逐漸退去,唇畔緩慢地泛起微笑,看著她的表情像是今天才認識眼前這名女子。

被他直勾勾地瞅著,藏晴渾身的不對勁。

「做什麼這樣瞧我,我又沒有說錯話。」

「是,你是沒有說錯話,可是你剛才所說的話,卻是我這輩子聽過最好聽的話,讓我聽了還想再聽,就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再說?」

被他這麼一提醒,好像她剛說了多不得了的話,兩抹紅暈飛紅似地泛上她的臉頰,她別開眸光,嗔道:「有些事情是可一不可再的,是你自個兒沒仔細聽好了,就別怪我不想再說一次。」

「是嗎?可惜了。」

他笑聳了聳肩,不再質逼她,伸手將她落在頰畔的髮絲勾回耳朵上,指背輕撫過她的耳畔,注視著她的神情,溫柔得教人心碎。

藏晴仰眸望著他,眼神純然,就像是一名尋常的妻子,仰望著自己的夫君,但是她想在他們之間,怕也就只能僅止於此吧!

因為,她不知道該如何與他再更進一步。

也無法想象與他更進一步之後,又會是何等光景?

就讓他們的腳步停在這裡,停在最無害也無爭的地方吧!夫妻兩人過著平靜的日子,對於雷家,對於「京盛堂」而言,都是件極好的事,而她也能早日與澈兒一起生活。

但若這是她的想法,為何在內心深處,有著一絲她難以按捺的騷動?

雷宸飛以指腹輕輕畫過他的美眸下方,「晴兒,告訴我,如果在我們相遇之前從不曾相識,沒有仇也沒有怨,你想,咱們是不是就能夠當一對平凡恩愛的夫妻呢?」

她搖搖頭,不自覺依戀著他手指的溫暖,「我不知道,不曾發生過的事情,任誰也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一切都只是妄測而已。」

「對,你說得對,咱們都走到這地步了,再有任何推斷也不過就是妄測罷了!」他笑嘆了聲,以一名女子而言,她的心思實際得過分,但他怎麼就連這一點都覺得心生喜愛呢?

明明她就是個連句安慰的話語都不肯給他的無情女子,但是,卻半點也無損於她在他心裡的美好。

他臉上的笑容令藏晴覺得無法直視,她不讓自己再貪戀他的觸碰,別開目光從他的面前走開。

她冷不防地走開身,讓他的手停頓在半空中,雷宸飛感到一陣失落,就在這時,沒有預警地,「綳」的一聲,在他另一手裡的象牙佛珠應聲斷裂,一顆顆珠子像雨滴般跌落在石地上四散了開來。

這一刻,雷宸飛心上泛涼,臉色慘白至了極點,他不敢置信地看著散落的珠子,看著它們一顆顆從他的身旁滾開,彷彿背離他而去。

他顫著打開掌心,在他的手掌里捏著僅存的幾顆珠子和斷裂的線繩,這時,一滴烏色的血落在白色珠子上,接著是第二滴,止不住的血滴落在象牙珠子上,暗色的紅與雪白形成觸目驚心的對比。

一瞬間,他感到迷惑,不明白這些血是從何而來,只是在血滴落的同時,他的嘴裡也能嘗到血的腥味。

「宸爺?」

藏晴聽見了珠子擲地的聲音,飛快轉回頭,不敢相信自己親眼所見,她看見了烏赤色的血從他的嘴角漫溢而出,成了他蒼白的臉龐上最刺眼的顏色,她連忙奔至他的面前,取出了手絹,拭去了他嘴角淌出的血,但是才剛擦掉,血就又流了出來。

「怎麼回事?這是怎麼一回事?」

脫口而出的是她的驚叫聲,她的指尖不自主地冰冷顫抖,及時扶住了他踉蹌的腳步,卻因為承不住他高大的身軀,兩人一起倒在地上。

雷宸飛看見她手絹上的血,終於知道那血是他的,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突然吐血,只覺得胸口的絞痛越來越強烈,到了讓他難以忍受的地步。

「我也不知道,怎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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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饕傳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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