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時之間,「宸虎園」的大門之前一片沉肅之氣,在問守陽的命令之下,護勇們如臨大敵般擋去了沈晚芽的去路。
而在她的身後,則是步步逼近的問守陽,她轉過身,看著他想要留住她,不計一切代價的強悍神情!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這時,鳳九娘嚴厲的嗓音由遠而近,朝著他們大喊道:「你們真的能夠對她下得了手嗎?好,就只管下手吧!你們這些年來誰沒承過她的恩情,誰覺得她待你們不好,誰就只管下手吧!」
「鳳姨?」
沈晚芽沒預料自己會見到鳳九娘,更沒料到她會來為自己說話,見著眼前懷念的長輩身影,沈晚芽含笑的眼裡同時也噙著淚光。
她想對鳳姨說些話,可是,只覺得此刻身子沉沉的,提起一口氣,最後只是軟軟地放了下來。
「走吧!丫頭,鳳姨來送你最後一程,走吧!」鳳九娘看著她的目光,溫柔得一如昨往,像是她們之間的嫌隙從來未曾存在過。
「拿下!她不能走!」問守陽怒吼,沒想到鳳九娘會幫著讓沈晚芽離開。
這時,一名護院跪了下來,「請爺恕罪!奴才不想傷害芽夫人!這些年,她待咱們就像是自家兄弟一樣,奴才不能傷害她。」
「奴才也是!請爺恕罪。」又一名護院為她跪了下來,伏地請罪。
人說兵敗如山倒,而問守陽則看著自己的手下一個個未戰就先跪倒到在他的面前,為沈晚芽求情。
一瞬間,問守陽覺得眼前的場面十分可笑,所有人面他而跪,卻是為她而跪,彷佛他是嗜殺成性的暴君,他們想從他手裡求饒一條性命!
他平抬起眸光,直視著佇立在眾人面前的她,對於眼前的場面,她的反應出乎意外的平靜,像是個局外人般,與這一場鬧劇毫無相干。
看見她無動於衷的眼神,令他感到更加不悅。
「請問,我可以走了嗎?」她寧靜的眸光直直地瞅著他,嗓音柔軟得就像沒有重量的棉絮。
什麼都不要了!她什麼都不要了!
就像她當年隻身的來,今天她要隻身的離去,曾經這個無比眷戀且依賴的地方,終究沒有任何東西是屬於她的。
事到如今,她才發現了這個殘酷,卻教人無法否認的事實。
她覺得好虛弱,哪怕是多一點點力氣,都提不起來了!
問守陽不回答她,只是與她對峙而立。
這時,瑩白的雪花飄蕩,一開始細如撒鹽,落在他與她的身上,很快消融不見,那觸膚的冷意教人打顫,但他們卻是一動也未動,仍舊是誰也沒開口,以沉靜的眸光注視著彼此。
他們的心曾經靠得好近,近得就像是合二為一了!可是,現在的他們卻遙遠得就像是未曾相識過的陌生人般。
雪勢逐漸地變大,細鹽成了鵝毛,幾個跪在地上的護衛們已經忍不住開始打起了哆嗦,但他們沒人出聲,一個個咬牙忍著。
「好,我讓你走。」他沉聲道。
他的回答讓沈晚芽愣了一下,覺得自己有點可笑,明明得到了如願以償的答覆,在她的心裡卻因為他太輕易放棄而感到悵然。
終究,她還是希望他可以挽留嗎?
不!如今,多在這個園子里逗留一刻,她的心就多一分痛苦。
那她又為何希望能夠得到他鍥而不捨的挽留呢?
或許,就只是一份不甘心吧!
不甘心他將她的人生弄得一團混亂,卻又輕易地對她放手。
「但是,在你離開之前,想聽我說些話嗎?一些我沒有告訴過你的真心話,你想要聽嗎?」
她沉靜了半晌,向他點點頭,卻在這個時候,感覺腦袋裡有一陣昏沉,但她強忍住了不適,眸光寧靜地瞅著他。
問守陽看著她,泛起了一抹自嘲的苦笑,「這些年來,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待你並不好,真的,我一直都是心知肚明,只是不願意承認而已。」
沈晚芽沒想到會從他嘴裡聽見這番話,怔忡著不知道該何言以對。
「但該說什麼好呢?說你倒霉吧!才會剛來到『宸虎園』,就被我給盯上了,成了我發泄玩樂的對象,那時候正是『雲揚號』最困難的時候,永遠有一堆讓我煩心的事。」
他笑嘆了聲,又接著說道:「梅樹的事,不過是我找的一個借口,那時候,我看見你,看見你對每個人都笑,笑得那麼好看,可是我看了就是覺得氣悶,所以,我便以欺負你為樂,換成別人就不行,看著你越挫越勇讓我覺得生氣,可是,看你一路過關斬將,懂的事情越來越多,成了人人讚揚的萬能小總管,我又忍不住要替你覺得驕傲高興,你說,很矛盾的心情,是不?」
她沒有回答他,咬住嫩唇,等著他繼續說下去,雖然,她聽不太明白,他所說的「梅樹」一事,究意是為了什麼?
「連我自己也不明白究意是為什麼?但只有一件想法我從未改變過,我討厭每個人都喜歡你,叔爺喜歡你,東叔喜歡你,就連鳳姨都拿你當掌心上的寶,而他們越是喜歡你,我就覺得心裡越悶,起初,我以為自己是嫉妒,以為自己是討厭你,畢竟,這些年來,叔爺和鳳姨是把我給恨進骨子裡去了,可是,後來我發現自己的心情並不是嫉妒,而是獨佔欲,我想要獨佔你,我想要你的好,只有我能看見,所有人,包括叔爺他們,我都不想將你的一分半毫讓給他們,我要你那雙眼睛,只能看著我一個人。」
所以,就算到了最後一刻,他都不想放過她,卻不料,一而再、再而三地,將她傷得太重、太深。
沈晚芽逼自己對他的話無動於衷,但是,她卻不能控制自己,不被他所說的每一個字句把心給扯痛了。
她彷佛看見眼前的男人把自己的心給一刀剖開,然後,切成一塊又一塊淋漓的血肉掏出來給她看。
她知道他曾經有過一段很難熬的日子,她知道的,所以,聽到他如此坦白毫無保留,讓她不知道該疼惜他,還是痛恨他!
因為,她終於得到了困惑著自己多年以來的答案,她的爺對她不仁慈,只是因為,她是供他取樂發泄的玩具!
欺負她,看她掙扎難受,能給他帶來快樂!
「強佔你的清白,是我做錯了,可是,我不能給你理由,我覺得如果要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就必須先承認我在乎你,所以,我給你名分,想那就是我給你最好的交代。」
說完,他泛起一抹苦澀的淺笑,無奈地搖了搖頭,「可是為什麼?東叔臨終之前告訴我說,你不想生我的孩子,是因為你恨我只給你妾的名分,當初,是你自個兒拒絕成為我的妻子,不是嗎?」
所以,那日在壽宴時,他用埋怨的眼神看她,怨的不是她在長輩面前撥弄,而是怨她對成為他妻子一事不屑一顧。
既然她不想要,他當然也不想熱著臉去給,只是自討沒趣罷了!
「那你又可有主動要將妻子的名分給我?你要我開口向你討!你高高在上,要我開口,求你把這名分施捨給我,我不要,憑什麼你佔了我的清白,卻要我開口求你娶我為妻?我做不到!」她對著他嘶吼,噙著淚水,就像是負著傷般吼出了痛楚。
問守陽愣了一愣,或許,她說對了,說得對極了!
一直以來,他太習慣在她面前高高在上,所以忽略了她再柔韌堅強,終究心裡也是會受傷的。
他泛起苦笑,「那你有沒有想過,在我的心裡,又在想些什麼呢?在我的心裡早就有決定,收你為妾之後,我問守陽今生不納正室,你的名分是妾又如何?我拿你當結髮妻子,讓你在這個家裡能與我平起平坐,試問,你還要我做到什麼程度,才能向你證明,我在乎你呢?」
一瞬間,沈晚芽覺得他們好可笑,他用自己的方式證明明對她的在乎與重視,可是,她卻有自己的心思,想要一個能令自己滿意的形式。
「我不知道,都已經太遲了!你現在心裡在想什麼,我管不著,也不想管,我們之間都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我已經不想回頭了。」在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她覺得好難受,眼前已經幾乎什麼都看不仔細了。
過了久久,才終於等到了他一聲沉重的嘆息,「好吧!如果你執意要走可以,但有一個人你非見不可。」
「是誰?」此話出口時,她感覺暈眩更加嚴重,眼前被一片黑霧籠罩。
「是一個你應該熟知的故人,你見了那個人之後再走吧!」他平靜地說完這句話,心卻像是被刀割一樣。
「我不知道……」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回答什麼了,踉蹌了下,不穩的身形往後退了幾步。
「芽兒小心!」他箭步上前抱住了她,大掌握住了她的手,這才感覺到她渾身燙得嚇人,「你在發燒!」
「我沒有……放開我,讓我走……」她掙扎著要抽回被他握住的手,但她提不起力氣,感覺頂著的天與腳踩的地都在旋轉,不停地旋轉,最後,她不再掙扎,反而揪住他的袍服,想要穩住虛浮的腳步。
「芽兒!」
她聽見他急切的叫喚聲,但聲音卻感覺越來越遙遠,籠住她眼前的黑霧則越來越真實,直到,她眼前一片黑暗,什麼都再聽不見……
在火燒般的熾熱之後,沈晚芽感覺自己忽然被丟進了冰冷的池裡,不斷滲進骨血里的寒意教她打起哆嗦。
好冷。
誰啊?哪個人好心來給她起個火盆子吧!
沈晚芽覺得渾身都泛著酸痛,像極了那天她從小廟離開后不久,失足滾進了一個炕洞里,渾身跌得好疼,左腳踝腫得像饅頭似的,令她動彈不得。
她一個人躺在冰冷的地上,想著爹,想著娘。
想著要回家……
下雪了,好冷。
無論她將自己抱得多緊,凍人的寒意還是滲進了她骨子裡。
會死掉吧!她一直在想,自己會不會就這樣死掉了,然後被人當成了無名的屍骨,丟上了亂葬崗去?
最後,在這天底下,將沒有人知道她的死去,包括她的爹和娘。
一個人孤零零地活著,就連死亡都是如此寂寞,這樣的沉重令她一口氣喘不過來,滿滿的酸澀化成了眼淚潰決而出。
可是,就在眼淚落下的同時,她感覺有人用手在替她擦淚。
粗縝而且指節分明,是男人的手。
然後,她聽見了有人在對她說話,是問守陽渾厚的嗓音。
你為什麼要哭?為什麼?
因為她覺得悲傷。
因為她覺得孤單。
因為她覺得彷徨。
因為她覺得無助!
沈晚芽想要開口回答他,可是提不起一絲力氣睜開眼睛,卻隱約可以聽見自己嗚咽聲滑出唇間,滾落頰畔的淚水止也止不住。
該死!你們誰想想辦法?
怎麼了?是他在發脾氣,當她昏迷的神智又稍微恢復清醒的時候,她聽見了他在大吼,在咆哮罵人。
他的聲音聽起來好生氣,好不知道他究竟在罵誰,接下來一陣七嘴八舌的聲音,讓好聽了好混亂,但她認出了鳳姨的聲音。
還有叔爺。
他們的聲音聽起來很擔心,很急切,還有著被冤枉的無辜。
然後,她又聽見了他的聲音,收斂些了,但還是一樣的心急如焚。
她在哭!如果她不痛,為什麼她會哭?原來,他是在糾結著這一點啊!
驀然間,沈晚芽覺得有點想笑,心想她聰明的爺怎麼在這時候犯胡塗了呢?她哪兒都不痛啊!就只是覺得悲傷而已啊!
她只是覺得好難過、好難過,難過得讓她再也忍不住想哭的衝動而已啊!該怎麼讓她的爺知道這一點呢?
就在這個時候,令她再熟悉不過的男性胸膛將她整個人抱進了懷抱之中,摟著她的力道,就像她是尊珍貴易碎的搪瓷娃娃。
不哭了!芽兒,告訴我該怎麼辦,才能收住你的眼淚呢?
他在她的耳邊說話,厚實的大掌揉著她的頭髮,一雙寬大的男人臂彎就像是密密的繭般將她給包覆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