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問守陽身為沈晚芽的夫君,比誰都清楚,他的愛妻經過多仔細的盤算,才決定了讓兒子與玉兒成親,又是多麽小心翼翼維護,不想聲張,也是怕有些迫切著想與問家結成親家的人,或許會採取行動,從他們兒子身上直接動腦筋,硬是把自家女兒送上他們兒子床榻,事後再指生米已是熟飯,這也不是沒有可能。
人生之道原本就是充滿殘酷,而商場之道,尤有過之而無不及,身在其中,才知道這條道路,無異是人能吃人的畜牲之道,能否在這條道路上維持身為人的本心,實在是更嚴酷的考驗。
這麽多年,問守陽與沈晚芽都走過來了,如今,在他們心裡,唯一懸挂的就是如何讓他們的獨子能夠安然生存下來,並且不失本心。
雖然得到親爹的答應合作,但是問驚鴻仍是不太滿意,吞下嘴裡的甘甜汁液之後,慢聲又道:「如果,我想要退掉與玉兒之間的婚事,依爹之見,該如何處理,才算妥當,才能讓我娘滿意呢?」
問驚鴻呵呵笑了,「你這兩年也沒少對你娘陽奉陰違過,雖說這事情牽扯到玉兒,但是,讓你如此慎重其事……」
「我不想讓娘對眉留下不好的印象,娘喜歡玉兒,覺得玉兒是最合適我的妻子人選,但是爹,我不以為玉兒今生嫁予我,她會覺得開心,她……似乎喜歡上了一個很了不得的人物,而那個男人對她也並非全然無心,爹,以兒子現在的想法,是想讓玉兒主動提退婚。」
「你覺得玉兒與那個了不得的男人之間,可能有結果嗎?」
「未必不能一賭。」
「你的意思是……」問守陽眼眸微眯,帶著一點遲疑。
「裝聾作啞。」問驚鴻不吝於為親爹釋疑。
話落,好半晌,問守陽只是大笑,反而是問驚鴻的表情只是一貫的淺淡微笑,目光落在手裡的雨花石上,看著石上的紅梅更加溫潤生色了起來。
在那一晚,他真的想了很多,也想到了這段時日,他注意到玉兒與藏澈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曖昧。
問驚鴻不喜歡藏澈,說起來這個男人盤算太多,心機太深,再加上那張明明年過三十,卻彷彿弱冠般顯嫩的臉龐,簡直就是天生騙死人不償命。
想想才多久時間,不久之前,人們在談論著藏澈背叛「京盛堂」,去了「至誠齋」,是個忘恩負義的叛徒。
如今情勢大逆轉,「至誠齋」因為縱兇殺掉無辜丫鬟,以及無數件生意上的骯髒事情被揭穿,藏良根等人被押進官府,藏家破產敗落,藏澈沒有證實,但在京中盛傳,當年害死藏澈親爹的人,就是藏良根。
誰也沒辦法證實,但許多人都言之鑿鑿的在耳語著,藏澈對於發現真相,與官府合作,對叔叔大義滅親,是如何心痛難忍……云云。
問驚鴻知道自己不喜歡藏澈,可是,如果是當初在「金陵」肯為玉兒善後的藏澈,是即便已經氣極,但是為了玉兒一句話,還能讓傷害親外甥女的男子安然離去,或許,他可以相信在自己與玉兒的婚事取消之後,這個男人可以代替他,給予玉兒妥當的保護。
所以,雖然這天底下沒有男人喜歡紅杏出牆的女人,但他這個未婚夫卻可以裝聾作啞,允許玉兒背著他喜歡另一個男人,因為那個人肯定會是藏澈,他沒忘記,那一晚,被藏澈言語冷待之後,他的小總管泫然欲泣的悲傷表情,若不是她心裡極在乎,又怎麽會感到傷心呢?
所以,靜待時機,由她來退婚,對他們兩個人,都好……
「咱們,就非得在這種地方見面不可嗎?」
這已經不是今天晚上,問驚鴻第一次對他們出現在賭場這種地方表示疑問,而是這一次說得特別無奈也認真,說話之間,已經又贏了一把,在他身邊的雷舒眉笑咪咪地從莊家手裡接過贏籌。
「你不喜歡?」
其實這不是雷舒眉第一次到賭場這種地方,以前常讓解伏風他們陪她一起來,不過,陪在問驚鴻身邊,她倒是生平首次見到有人贏錢贏得一點也不開心,倒是他們身邊的人對他的好運,個個眼紅不已。
「沒瞧見那些人虎視眈眈的看著我們兩個人嗎?」問驚鴻抬眸,視線在他們身邊的人身上打轉了一圈。
「你怕他們開條子,把我給捉去賣了?」她不當一回事,一雙黑白分明的美眸還是笑得像孩子似的無辜。
「我是怕他們來找我一起開條子兼開花,我不知道該如何答他們才好。」他勾起一邊嘴角,似笑非笑地睨著她。
「當然是不行。」她有點生氣地瞪他,竟然說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開花」在江湖話中,是指「分贓」,前句對上後語,說的是這些人找他一起商量分贓,聯手把她給賣了,雷舒眉知道他在開玩笑,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心裡挺高興才幾天功夫,他就已經能與她以切口對答如流了。
她聽說他娘不止是聰明能幹,當年他娘在問家當小總管時,輕輕鬆鬆的就學了好幾種各地方言,就連南洋外島蠻人的話,都能說上一兩種,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他學起這些江湖切口,也是相較常人靈活許多。
「好嘛!」她拉拉他的衣袖,撒嬌道:「再最後一把,我們就走,可是你以後要跟我說,你到底是怎麽做到,把把都能贏。」
「我也沒有把把都贏吧!剛才不是和過幾局?要懂得看牌,知道對方的牌是什麽,就能換牌出手,以小搏大,再來就如何合牌,這方面需要花點心思。」他湊唇在她的耳邊,以極低的嗓音說道:「學著認,賭場不喜歡贏家,這個道理,千古不變,需要我再多說嗎?」
雷舒眉只想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他話里的含意,賭場不喜歡贏家,所以他們在賭具必定會做上自己人才能認的記號,才方便暗中做手腳,只要知道這一點,多看多認幾遍,再往後莊家發牌時,從背面就可以認出是哪張牌了!
原來,有些賭場千術說起來神奇,也不是人人知曉就能做到,那還要考驗那個人的判斷以及記憶能力,若能力差些的,准還是被賭場給吃干摸凈,問驚鴻知道這是當年他娘給他那本秘笈的原因,要能成為高明的老千,天生要有幾分聰明,然後眼要利,心要細,膽子,更要能大得敢逆天施作才行。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個原因,那就是日後在經商時,免不了讓人帶著出入各種場合,或者依雷舒眉的說法,教人「扎火囤」,給設了騙局,至少有能有幾分本事對付得了。
許多不解世事的富家子弟,教人騙進了賭場或是在脂粉院里被「扎火囤」,往往在一夕之間,就已經輸得傾家蕩產,這種事情,他們見得多了。
再贏了手上這一把之後,問驚鴻不管雷舒眉再說什麽,拉著人起身就走,離開了賭場,贏來的錢換成了一張銀票,他沒拿,給了雷舒眉。
雷舒眉開心地笑納了,她聽人說一個家裡,夫君是要給娘子家用的,光是這麽一個轉念,她就真想拿回去讓人把銀票給裱起來,讓她一整天只是看著都開心,她知道問驚鴻不想久留,是不想惹麻煩。
月明星稀,兩人走在安靜的大街上,在他們的身後是燈火如晝的賭場,而他們的兩輛馬車就等在不遠的一條街外,雖然已經取下商號的旗幟,但是兩家兩號的馬車出現在賭場外面,還是不太妥當,就怕惹了閑言。
她小心翼翼地把銀票給收起來,撅嘴道:「你又不是不能打,要是對方真的尋釁,大不了就打回去,怕什麽?」
「你失望了?沒想到我是一個怕事的膽小鬼?」他笑問。
聞言,雷舒眉沒有立刻給他回答,像是思考般低下頭,半晌,聳了聳纖肩,柔嫩的嘴角勾起一抹帶著點沒什麽大不了的淺笑,說道:「能打不代表一定要打,我爹曾經這麽跟我說過,我爹不是膽小鬼。」
問驚鴻沒轍也好笑地瞪了她一眼,覺得自己似乎應該早點習慣她說話老是喜歡拐幾個彎,就說不覺得他是膽小鬼就好了,偏還要把她爹給扯進來。
他眼角餘光瞥見兩個人映照在地面上的影子,剛好看見她把腦袋往他這邊偏過來,偏得斜斜歪歪的,看起來就像是把頭靠在他的肩膀,實際上,她比他落後大半步的距離,兩個人並沒有碰觸到彼此。
問驚鴻抿嘴忍住了笑,覺得她這個孩子氣的舉動還挺可愛的,他回過眸,看見她作賊心虛般正回了腦袋瓜子,裝作漫不經心地別了開去。
他看了她多久,她就多久沒回頭,好像後腦袋上長了雙眼睛,知道他正在看著她,只是,他沒看見她的臉蛋,也不知道她現在的表情,不知道這生性膽大包天的妮子,會不會也有臉紅害羞的女兒嬌態?
雷舒眉當然會臉紅,事實上,她現在就覺得臉燙得很,她的腦殼兒上自然是沒長眼睛的,可是她知道他在看著自己。
她微微抬頭,裝作在看幾株栽在路旁,被月光給映亮的桂花樹,其實,目光卻是斜斜地睨向兩人在地面上的影子,雖然沒能看見他此刻的神情很可惜,可是,看著地面的剪影,知道他正在看著她,目光與注意力都在她的身上,讓她不由得高興得心裡開了花。
「那棵樹比我長得好看嗎?」
「沒有啊!」她搖頭否認,仍舊沒回頭。
「我不是一個人。」
說完,他不再喚她,徑自地往前走,立刻就聽見她的腳步聲從背後追上來,縴手拉住他的衣袍,就跟在他身後走。
問驚鴻沒試過走路時,背後拖著一個人,被她揪住衣袍,就像是身上被什麽給勾住了一樣,似有若無,偶爾微沉的拉力,感覺卻是意外的踏實。
他揚唇笑了笑,又道:「我有爹有娘,有「宸虎園」的家人,如今,誰都知道我代表著「雲揚號」,是下一任繼承的東家,我有比逞兇鬥狠更需要去關心去做的事情,更別說我早就知道那些賭場會玩的把戲,還有他們出老千的手法,沒有賭場歡迎不會輸的賭客,而我則是對於已經瞭若指掌的門路不感興趣,既然兩相無趣,我又何必為這無謂的事情惹上麻煩呢?」
他們的兩輛馬車,就在不遠的前方。
再幾步路,他們就要坐上各自的馬車,回到他們不同的家。
雷舒眉忽然停下了腳步,也同時拉住了他的衣袍,執拗不動的力道,讓他也只能停了下來,轉過頭看她。
她不想回家。
不,不是她不想回家,是她不想與他分開。
這一刻,她真想把他打劫回她的「掛子門」里,這樣她就可以一直看著他,不與他分開,她已經受夠了每與他多別一次,就多想他一分的滋味了。
從前,她只是喜歡他,未曾覺得他有那麽好,果然人是貪心的,在她沒得到以前,會想只是一半也好,一半的一半也沒關係,但是,得到之後,食髓知味,就只會想要更多,全部……只想讓這個人完全屬於她。
「不回去。」她驀然從背後抱住他修韌的長腰,將紅得發燙的臉蛋埋在他的背上,嬌嗓微弱地求道:「不回去,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