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問守陽被她突如其來的幽怨給弄得莫名其妙,擱下手裡的帳本,走到她的身邊坐下,眉心困惑地微微蹙起。

「好端端的,怎麼忽然說這種喪氣話?怎麼說我都比你虛長几歲,你要是很老很老了,那是將我置於何地?」

等了半晌,沈晚芽仍舊沒有開口,沒有動作,只是睜開眼眸,淡淡地,往丈夫的臉龐投睨而去,看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問道:「你知道,鴻兒有喜歡的女孩子了嗎?」

「……不就是玉兒嗎?」問守陽乾笑了兩聲,想到與兒子之間說好了不對沈晚芽透露的約定,只好睜著眼說瞎話,只是愛妻今天的狀況有些古怪,讓他一瞬失了方寸,差點就要將實情脫口而出。

「你知道,原來你也知道了!」沈晚芽成精似的人兒,哪會忽略掉丈夫那一瞬間的遲疑,原本她只是猜想,特意過來試他一試,沒想到竟然被她猜著了,她不給他狡辯的機會,一口咬定,白凈的臉蛋往引枕里更蹭進了些,悶著聲道:「你知道,玉兒也知道,就我一個人不曉得,就說我很老了,不是年紀的問題,是我老到不懂孩子們心裡在想什麼了!」

「芽兒?」

問守陽被她像是要哭出來的自憐自艾給弄慌了手腳。

「我也不是故意瞞你,是鴻兒說等到時機成熟才敢讓你知道,這也不代表你老了啊!鴻兒與我都是男子,人家不是常說,兒子長大了會跟老子親,我們同為男子,更能明白對方的情況處境,能說的話也多了些,只是如此而已啊!芽兒,你別胡思亂想。」

問守陽說完,許久沒等到妻子的回應,才正要繼續說下去的時候,就見她側轉過頭,朝他投來的美眸哪裡見到半點紅潤,有的只是黑白分明的精明,伴著嘴角勾起的一抹淺笑,說不出的慧黠動人。

「無論如何,你騙我都是實情,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鴻兒有一本藍皮本子,內容似乎挺有趣的,要我繼續假裝不知道不難,但你想辦法去幫我把那本藍皮本子取到手。」沈晚芽嘴上說得好聽,其實,她是不想打草驚蛇,想要靜觀其變,好作打算,至於想看那冊書,則是因為她家小總管看得很樂,讓她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這……怕是有點難,芽兒,鴻兒要是知道是你想看……」

「是誰剛才說兒子長大了與老子親?那話是誆我的不成?夫君,給你一天的時間,就讓我看看你們老子兒子有多親吧!」

沈晚芽盈盈笑了,坐起來把頭靠在夫君厚實的肩膀上,半眯起美眸,想著不久之前兩個孩子都仍小,她家不肖兒子差點把玉兒賣給牙人,把玉兒氣得發抖大哭的光景,彷彿都還是昨日,如今各自都有喜歡的人了呢!

她與問守陽確實都老了,但是,她心裡卻開心,孩子們都大了!

問守陽被她說的話給弄得哭笑不得,終於在這一刻明白了她根本打從踏進這書房門檻,心裡就在算計他去幫她取那本藍皮本子!

雖然與兒子之間的約定事關男人的義氣,但是,當妻子再熟悉不過的纖細身子靠上他的臂膀時,那毫無間隙的依偎,多年的相守,讓他再想不出有什麼理由,可以說服自己,兒子會比兒子的親娘還重要……

再說,沒兒子他娘,哪來的兒子?!

最後,問守陽點點頭,決定要討好娘子,出賣兒子,咧唇寵溺一笑,「好,最遲明晚之前,把那本子交給你。」

立秋,夏意仍濃,只是風兒里徐徐帶上了一絲涼意。

今天,正好是唐家老太爺唐桂清的十年忌日,唐桂清曾經在商場上襄助了不少人,有著德高望重的地位,今年正逢他的十年忌,不少人向唐家提出要上門給老爺子上一炷清香,最後,唐家決定在今天進行一場十年忌的公祭儀典,這一天,身為即將走馬上任的京城總商之首,藏澈責無旁貸,領下了主祭之位。

而沈晚芽身為唐老太爺生前最疼愛的後輩,她不想與人一起在公祭上湊熱鬧,說人多氣雜,反而不好與老爺子說說話。

她在前一夜裡就在唐家的現任家主同意之下,在祠堂里唐桂清的靈前與他說了一夜的話,備了老人家生前愛吃的細點,擺了一盤老人家最愛找她下的棋,黎明時給他燒了金紙,上了一炷香之後,就離開唐家,回『宸虎園』去。

元潤玉在昨晚也隨著沈晚芽一起到了唐家,不過,她只負責把東西擺上,就在唐家安排的廂房裡歇了,早上在她家夫人的吩咐之下,做祭祀之前的最後清點工作。

這些年來,她與唐家裡裡外外的人也算熟稔,在她幫忙的時候,唐家家主過來笑說見了她,特別有一種出嫁女兒撥了人手回來幫忙的錯覺,在唐家人們的言談之中,她才知道,原來當年老太爺偏疼她家夫人,到了曾經一度想把親孫子指給夫人當夫婿的地步,後來事情沒成,就將夫人當成了女兒疼愛。

那一刻,元潤玉心想,只差一點,眼前的老爺子就是她家夫人的公公了呢!不過還好沒有真的嫁娶,要不,她就沒有鴻兒這個弟弟疼愛了!

元潤玉對自己的結論感到好笑,一直幫到了天光大亮,在確定全部事務都就緒之後,她幾乎是以火燒屁股的速度向唐家家主告辭,因為,她知道藏澈是今天的主祭,再留下來,她怕會遇見他。

只是,她家夫人說話真的都是至理名言,人生真是越怕什麼,那什麼就越會找上門來。

才甫出唐家大門,還未上馬車,就見到掛著『京盛堂』徽紋的馬車剛剛抵達,藏澈踩著車夫送上來的腳凳下來,一雙目光深不可測地往她這個方向望過來,她轉頭看身旁,在她方圓幾尺之內無人,他看的人就只有她。

元潤玉想到上次她見著他,轉身就走,惹得他十分生氣,這次,她學乖了,就定定地站在原地不動,想她也沒擋住進大門的路,說不定他不會過來,直接就進大門去了呢!

但她很快的就發現自己想得太天真,在下一刻,她低頭看著地面的視線里,看見了一雙質地做工都十分精巧的墨色男靴踩了過來,不偏不倚,就停在她繡鞋約莫三尺之外。

元潤玉知道是逃不過了,抬起頭,對他咧起一抹十分客氣的笑容,「恭喜你,坐上了總商之首的位置。」

「謝謝。」藏澈的嗓音很輕,目光仍舊直灼地盯著她,「我只是想告訴你,蘇小胖一直念著你,說上次你幫了他大忙,他想在『花舍客棧』設一桌好酒好菜款待你,陳嫂也說,你好久沒去了。」

話雖如此,藏澈心裡有數,蘇小胖還人情事小,想要從元潤玉口中試探些什麼的成分佔大。

「過兩日,得空了我就去。」

「好。」

話落,兩人之間的尷尬氣氛,讓沉默的空氣像是要凍住般,她的客氣,他的疏遠,彷彿在今天之前,他們未曾真正熟稔過。

元潤玉在心裡苦笑,他們確實未曾相熟過彼此;他就在她的面前不遠,而她必須要好用力才能剋制住自己,不讓喜歡他的心情泛濫而出。

如今,她與鴻兒已經沒有婚約的約束,已經不是另一個男人的待嫁新娘,可以光明正大的喜歡藏澈了,所以,她真的好想問他……有沒有可能,他有沒有一絲毫的可能喜歡上她?!

就只有一點點也好,有沒有可能呢?

就在她幾次啟唇,衝動地想要問出口的時候,想到了在總商大會遇見的那一天,他對她所說的話……她不配。

像是兜頭被淋了一盆冬日裡的冰霜,徹頭徹尾,讓她從手腳冷到心坎兒里,冷得把她想說的話,都凍成了冰粒兒,凝在她的唇間,無論她再想用力說出來,都辦不到。

在藏澈的身後,人潮和馬車漸漸多了起來,來客們陸續抵達,掀起了吵雜的人聲,他看著她幾次張嘴,都像是要說什麼,忍不住一個踏步上前,想要開口問她,卻在這時,見到她像是受到驚嚇般,一連後退了好幾步。

這一瞬,兩個人都僵住了。

元潤玉看見他在頃刻之間,變得冰冷無比的臉色,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對他說,她害怕讓他發現自己的心跳得好快,就連呼吸都開始變得粗喘,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一回事……明明想要親近他,卻在他靠近時,只想要逃開,好教他不再察覺更多她想要隱瞞的實情。

這次,後退的人換成了藏澈,他退到足以仔細地打量她這個人,嗓音冷得沒有一絲毫溫度,「你放心,我藏澈不是什麼地痞無賴,你的話,我也都記得,既然你已經把話說得那麼明白,我不會纏著你不放,對我而言,你元潤玉還沒有讓我到了連臉面都不顧,想要死纏爛打的魅力。」

「我想也是。」元潤玉聽了只是笑,並不是因為心裡高興,而是如果不笑的話,她怕自己會哭出來。

為什麼相同的話,別人說出來,她可以當成笑話來聽,說不準還可以哈哈大笑兩聲還送回去,但是,由他的嘴裡說出來,就像是刀子般割人呢?

「藏大總管,告辭了。」說完,元潤玉像是落荒而逃般,上了馬車,以自己最後還能擠出的平靜嗓音,吩咐車夫策馬離開。

在她離去許久之後,藏澈仍舊留在原地,聞著從她身上留下的茉莉香氣,一絲絲,一縷縷,勾起了他心裡一股難以壓抑的騷動,彷彿他曾經與這個被她體溫暖過的香味無比親近。

他閉上雙眼,眼前彷彿又見到了她,他在心裡震驚於這一刻的狂想,他渴望卻也遺憾,那場春夢……為什麼不能是真的?

當元潤玉回到『宸虎園』,才甫下馬車,就被幾個心急的僕人給拉到了角落,告訴她說小喜從昨晚就不見了,幾個奴才們的屋裡柜子都被翻過,不少人丟了為數不多的銀兩和首飾。

只是因為丟的都是個人私物,也無法證明是不是小喜偷的,但東西與小喜一起不見是事實,他們不敢直接去向東家聲張損失,要她趕緊想想辦法,說府里從來未出過這種事情,小喜他們也都是熟悉的,實在不想鬧上官府,只是,那些東西數目不多,但可都是他們等著要寄回家裡的全部家當。

幾個奴才太過心急,沒注意到他們小總管微紅的眼眶,元潤玉也顧不得先前的事,打起精神,很快就下了命令。

「把所有丟失的東西都清點出來,寫上來交給我,然後,把昨晚最後有見過小喜的人都帶來見我,我要知道狀況,好向東家與夫人稟報,快去快回,若真是小喜……動作快些,或許她還未走遠。」

「是!」

幾個人做鳥獸散,只有一個中年僕婦在離去之前,頓了頓,小聲道:「小總管,小喜向來與你親近,你要不要也回屋裡去看看有沒有丟了什麼……」

元潤玉原先想斥說不可能,一直以來,她對小喜的幫忙不少,幾乎只要有多餘的現銀,都掏出來救急了,所以應該不會……明明嘴裡想為小喜說話,但是,她心裡卻忽然有一個不好的念頭。

元潤玉飛快地奔回自己的小院,進了屋裡,把自個兒放收藏的匣盒拿出來,打開來一看,心都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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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狐歌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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