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在爺眼裡,蕭興成這個人真有如此關鍵?他確實有幾分才幹,對藏良根也算是忠心,只是任朗好奇,爺一開始就挑明要除掉此人,就憑他一個人,就能扭轉我們要成就的局面嗎?」

「蕭興成之於藏良根,就如同春秋之時,伍子胥之於吳王,伍子胥一日不除,范蠡等人要滅掉吳國,此人終究會是個難測的後患,所以,『強其諫臣,使其自殺』,范蠡與文種用了離間之計,最後讓吳王逼死了伍子胥,從此,越國滅吳之路,再無罣礙,『至誠齋』能有今日局面,除了當初我爹的襄助之外,蕭興成功不可沒,蕭興成這個人聰明機警,他對藏良根沒有二心,是因為他知道自己與藏良根是同一條船上的人,只可惜的是,藏良根不作如此想法,他自以為是給錢就能要奴才們辦事的東家,把蕭興成當成了好用的奴才,只要哪個人能比蕭興成給他更多利益,就能讓他把蕭興成給拋下船去當餵魚的飼料。」

「而爺就是藏良根拋下飼料,想要釣上來的大魚?」

此話一落,兩人都笑了,藏澈抬眸看著如洗的晴空,驀然一陣風吹來,一併拂來了不遠之外,一株晚開的桃花花瓣,粉嫩的花瓣撲上他的臉頰與嘴唇,讓他想起了那一個夜裡,偷得的那一縷幽香與柔嫩。「爺?」任朗久久沒得到回應,試喚道。

「我在。」藏澈懸在唇畔的溫柔笑容斂了幾分,再想起藏良根與蕭興成,更是冷到只剩下冰涼的一抹勾痕,「商場不若戰場,我們不能殺了蕭興成,我也不想要他的命,商場其實更接近棋局,在象棋局裡,每一種棋的走法不同,我只要讓蕭興成再無用武之地,就如同一把再銳利的刀子,抹不到敵人的喉嚨,刺不中敵人的心臟,他再厲害也是枉然。」

藏澈在交代一些事情,對任朗說了句:「行事小心,你也千萬要保重自身安危」之後,先行離去。

但是,在藏澈離去之後,任朗仍舊在原地待了小片刻,想起先前他與桑梓曾經的一番對話。

在『京盛堂』之中,桑梓未掛掌柜之名,但是,地位卻是超然於各個掌柜之上,而那個人的能力則是大家有目共睹,從未有人敢說過一句他是仗著從小與藏大總管一起長大的情分,才得到如今發令的地位。

然而,卻也因為與藏澈一起長大,對於這位大總管也知之甚詳,那一日,在確定了他要被派到蕭興成身邊時,桑梓對他交代了幾句,末了,他問桑梓,對大總管而言,他們這些人代表著什麼?

只見那人揚唇笑笑,似乎聽見了一個好有趣的問題,回道:「你見過瑤官下象棋嗎?他喜歡象棋,尤其喜歡自己跟自己下棋,明明正反雙方都是出自他的手,但是他卻從來沒有遲疑留情過,彷彿真有兩個高手在對奕一樣,既然你問了,讓我告訴你,對瑤官而言,我們都只是他棋局裡的一枚棋子,但是,他這個人從來不會輕易的捨棄任何一顆棋,哪怕只是一枚卒子,他會讓每一枚棋子都死得其所,死得轟轟烈烈,不枉人間一回,所以,我不介意成為他的一枚棋,只是,這次他將我與蘇小胖幾人都留了下來,在還沒有能夠為他所用之前,我想,自己就安安穩穩的待在『京盛堂』,為他守住這個他所看重的地方,以及他所寶貝的人們,等到那一天到來,任朗,你會知道這天底下有一個人,能讓你又敬又恨,能讓你甘心為他去死……」

哪戶家大業大的人家,背地裡沒藏幾件不能見人的骯髒事?元潤玉一直記得,那一天夫人告訴她這個道理時,唇邊的笑淺而微苦,教她只是見了那抹笑,很多事情就已經是不言而喻,不必再多問什麼。

或許,是因為這幾日商界的天翻地覆,讓元潤玉不由得想了起來,究竟哪戶人家裡有哪些骯髒事,在沒有見光之前,誰也不會知曉。

但是,如今天底下世人皆知,『至誠齋』不止是多年在生意上使陰損之招,作假貨倒人債,買兇打人之事多不可計之外,還允小妾動用私刑,活活打死了家裡的一名丫鬟。

那名小妾指稱丫鬟勾引她當年不過十五歲的兒子,她一時氣不過自己的寶貝兒子竟然被卑賤的丫頭給玷染了,才會讓人下狠手,但沒想過要打死人。

不過,後來在官府的查證問供之下,藏家的下人們都供稱,那名丫鬟為人乖巧,是他們三少爺見她美色,再加上兩個哥哥說起在外面狎妓的快活,他被娘親管得甚嚴,不能學兩位異母哥哥也到粉院去嘗鮮,所以就拿那名丫鬟縱慾享樂,丫鬟不從他便毒打,打得丫鬟見了他,就如同耗子見到貓,明明不願,卻不能不從,不料最後被那名妾夫人撞見,亂棍打死,草草葬了。

其實,若是普通丫鬟,或許沒有人會追究,世態炎涼,再貴重也不過就是一條奴才的命。

但是,那名丫鬟一開始就只簽了十年的契給藏家,說她爹娘在五歲時給她與青梅竹馬訂了娃娃親,約好了她滿二十就要回家鄉成親。

在丫鬟被打死之後,她的青梅竹馬沒再接過她一封家書,幾年來,上藏家無數次追問丫鬟下落,都被推說丫鬟吃不了苦,已經逃回家了,是他們大人大量,沒有追究,要他別再上門來,要不然就報官處理。

因為不信與自己從小一起長大到十歲才分開的丫鬟,會是藏家口中怕苦逃走的人,最後,這男人努力苦讀,考上進士,才短短几年就從一名小縣令,到了去年成了京兆府尹。

人們都說他背後有一個強硬的後台支持,才會讓他在官場上平步青雲,只是這些都是猜測,沒人可以證實。

但是,無論如何,商不與官斗,因為斗不起,更何況『至誠齋』這些年來缺德事做得不少,趁著這件事情落井下石的人,簡直就是雨後春筍般冒出,出事之後,『至誠齋』與藏良根府邸俱被抄沒,那一刻,他找不到任何援手,人們只是冷眼袖手旁觀一家商號的落敗。

見過那一天抄家場面的人都說,藏良根簡直是鬼哭神號,在被官兵帶走之前,他看見了藏澈,就像是見到救星般,大力掙開官兵的羈押,衝到他這個侄兒面前跪下來,要藏澈務必救救他與家人。

人們說,藏澈一臉哀戚地俯身,扶起藏良根,似是在這人耳邊低語了幾句,沒人聽清,卻只見藏良根頓時面如死灰,見到惡鬼似的瞪著藏澈,最後,就連雙腿都失去行走的力氣,被兩名官兵拖著離去。

從那一天起,也不知道是誰傳出的流言,說當年藏澈一家會遭逢破產的厄運,是因為藏良根忘恩負義,借債不還,並且夥同一些人惡意刁難,才教藏澈的爹親落入周轉不靈的窘境,等於是活生生的把人給逼死。

藏澈……

在為了裁製嫁衣而前來量身的師傅離去之後,元潤玉一個人回到自己的小院里,心裡想的不是剛才幾個師傅說起他們夫人有多看重這件嫁衣,交代了不論銀兩,都要做到最好,所以,他們才會明明還有大半年的準備時間,今兒個就趕過來量身,就是要及早因應的好聽話,她只是一次又一次,想起藏澈這個人,以及他彷彿烙印在她心上的名字。

元潤玉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院里的天並之中,這兩天春雨綿綿,不容易才開了日頭,已經帶了幾分炎熱的陽光,如輕紗般披泄她一身。

這幾日,元潤玉總是一次又一次的心想,她的臉皮究竟有多厚,才能夠在心裡愛著一個男人,卻還是面不改色的與另一名男子準備嫁娶之事?!明明知道不能再想了啊!但是,她卻苦於做不到。「小總管!」

一名小廝匆忙地跑進來,神色顯得有幾分慌張,「小總管,少爺讓我來通知你,讓你出門一趟去見他,要快,而且少爺交代,先隨便找個理由出門,別讓東家和夫人知道是少爺讓你過去。」

元潤玉心裡有一種不妙的預感,「知道是什麼事嗎?」

小廝遲疑了一下,似是有幾分知情,最後囁嚅道:「……少爺說,小總管去了就會知道。」

元潤玉很快就知道為何問驚鴻特地派人將她請來的原因。

雷舒眉在問家於京郊的馬場摔馬受傷,問驚鴻急忙把人送到醫館,坐館大夫姬千日說他雖然年歲大了,也是醫者父母心,但還是需要有一名女眷為傷者解衣察看,把看到的情況和位置告訴他,他才好作診療。

在看見雷舒眉昏迷不醒,額上血流不斷時,元潤玉觸目驚心,卻還是冷靜地與姬千日一起確認雷舒眉身上的每一處傷痕。

所幸,最後只是額上的傷口看起來嚴重了些,手腳有一些小瘀痕,沒有傷筋錯骨,是不幸中的大幸。

但是,元潤玉的心裡卻沒有姬千日樂觀,女子的容貌何其重要?雷舒眉的傷先別說頗深,長約寸余,就從額心橫過去,就算把血跡都擦凈了,只是見著那傷痕,都要教人心疼難受。

在姬千日做完診治之後,領著葯僮去捉葯,元潤玉不知道問驚鴻去了哪裡,一個人坐在榻邊,看著雷舒眉沉睡的嬌顏,那模樣,有幾分似藏澈,她聽說,藏澈的容貌,與他的晴姐姐有幾分相似。

「眉兒!」

門外傳來一聲心急的呼喚,熟悉的嗓音教元潤玉渾身一震,從床邊站起身,回頭看見藏澈大步走進來,在他的身後跟著桑梓,在他們身邊的則是姬千日,看起來他們已經問過傷者的狀況了。

千萬料想,她也沒想到來的人會是藏澈,她明明是派人通知『京盛堂』,去的人說接下通報的人是桑梓,而此刻桑梓卻是領了藏澈過來……在她還來不及細思其

中的緣由時,已經被藏澈給揪住纖細的膀子,語氣嚴厲地逼問。

「為什麼眉兒會從馬背上下來?她怕馬,你不知道嗎?她從小為了學騎馬摔過無數次,所以她怕馬,她沒告訴過你她會怕嗎?!」

元潤玉看著他壓近的憤怒臉龐,明明與她記憶中那張溫潤俊顏是一模一樣的,但是,此刻他的表情卻是厲如閻王,教她見了心驚,好半晌啞口答不上來,而她趕到這裡之後,便與大夫一起忙著查傷,確實也沒有機會問清楚問驚鴻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是我的錯。」問驚鴻出現在門口,在他衣衫上還有著雷舒眉滴下的血跡,肩頭,心口,無不是血色斑駁,「是我逼她上馬,如果她不敢,就乖乖回去,這一切與玉兒無關,請你放開她。」

就在元潤玉還未能回神之際,已見藏澈長影一閃,到了問驚鴻面前,揪住他的衣領,她慢了半步,沒能拉住藏澈的第一記拳頭,但就在他要揍第一一拳時,她已經死死地抱住那一隻要打人的長臂。

「住手!請你住手……」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險險止不住就要落在問驚鴻臉上的第二記拳頭,從藏澈緊編的手臂肌肉,她可以知道這個人有多生氣,「藏大總管,請你住手。」

這時候,姬千日也開口道:「如果有人想要在我這裡鬧事,那就出去,這裡是醫館,是治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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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狐歌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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