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這其中緣由……究是是怎麼一回事呢?
『京盛堂』金陵分號——
入夜時分,後院里,藏澈與雷舒眉剛讓人撤下晚膳,上了消食的普洱茶與兩樣容易克化的細點,雷舒眉只隨便啜了兩口應付,端了其中一碟桂花涼糕,抱著她隨身不離的小本子,就要溜回自個兒房裡去。
但是,她才起身,還沒能邁開步子,就被藏澈給按回原位。
「舅舅,你也想吃涼糕嗎?那我分些給你。」說著,她似乎也覺得自己整盤端走太過分,取起銀箸要撥些分給藏澈。
「那盤涼糕你大可以一個人享用,我不吃。」藏澈大掌捉住她的一隻臂膀,任她使勁兒想掙開也不為所動,「眉兒,今天看問家少爺見了你之後,拉著他家小總管趕著離開,簡直像見鬼似的,若是別人不知你,會以為是問家少爺那天做了什麼虧心事,或是輕薄了你,但我太了解你的個性,我能保證知道實情之後,必定不與你追究,所以,現在你可以對舅舅說清楚,元宵那一晚,你與問家少爺之間,究竟出了什麼事嗎?」
其實,這也就是那天他為什麼能夠輕易讓問驚鴻他們離去的原因,在他的心裡很清楚,饒是個十惡不赦的歹人與雷舒眉對上,被佔便宜的人也都不會見得是他家外甥女!
「澈舅舅,什麼見鬼似的?」聽了半天,雷舒眉最不服氣這句話,「我長得有那麼可怕嗎?好歹我不算花容月貌,也算是清秀可人啊!見了我就跑,是他太失禮,一定不是我的問題。」
「不要顧左右而言他,眉兒,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藏澈略加重了語氣,眼眸直勾地看著雷舒眉。
一時之間,兩人相對無語,像是在較勁一樣。
藏澈看著那肖似他晴姐姐的漂亮眼眉,其實,若是她的性情如同此刻的表情一樣文靜嫻雅,其實不失為一個大家閨秀,興許前來求親的各家公子早就踏破他們「雷鳴山莊」的門檻了
但是,只要些許知道內情的人,都知道雷家的唯一千金性子有些瘋癲,行事不按牌理,生平嗜練武功,最大夢想是當個行走江湖,鋤惡扶弱的大俠女,卻偏偏她是他姐姐好僥倖才與雷宸飛生下的血脈,身子骨較尋常人孱弱些,什麼萬年靈芝,千年人蔘,或是神仙大補丹,她從小就是當零嘴在吃,但是,別說內功,就是隨便練些花拳繡腿,她要起來都能夠自個兒打自個兒,教人看了是既心疼又好笑。
結果,就是她練不成武功,開始沉迷於寫武俠小說,故事主角永遠都是偶有奇遇,得了絕世秘笈,最後練成曠世神功的大俠女,只是也不知道是基於什麼心態,無論多少人喜歡大俠女,最後,她都會喜歡上一個有點外表,絕頂聰明卻是不學無術的小痞子,然後,結局一定是大俠女把小痞子鍛鏈成一代大俠,從此神仙眷侶,手攜手五湖四海任遨遊……
藏澈其實沒怎麼看過他外甥女的文章,只是每次出一本新作品,他就會聽到蘇小胖很無奈地吐槽結局,然後一邊得意他又是新作品的武術指導,說雷舒眉也算有才,明明就不會武功,卻只要他隨便比劃兩招,說個兩句心法,她就可以描寫得十分生動精闢。
「眉兒?」藏澈低沉的嗓音裡帶著一絲催促的意味。
雷舒眉先是別開美眸看看門口,然後又轉回頭低頭看著那盤桂花涼糕,一會兒又別轉到另一邊,看著窗邊高几上一盆金盞銀台開得正好,最後,嘆了口氣,才認命地回頭看著她家舅舅,幽幽說道:
「他是小痞子。」
「什麼?」藏澈一時會意不過來。
「我說,問驚鴻是小痞子。」雷舒眉想到問驚鴻比尋常男人白凈深邃的臉龐,以及那一雙像是會發亮的琥珀色眼眸,再想到她後來聽說,他比她晚生了兩個月余,年紀確實比她小些,就忍不住泛開甜甜的笑。
「把話說清楚,眉兒。」
「蘇小胖不是常說我的書里,最後俠女都會愛上小痞子嗎?在我眼裡,問驚鴻就是那個長得好看,絕頂聰明,又不學無術的小痞子,他日後必定有能力闖出一番豐功偉業,我既然有這份篤定,自然就要先下手為強,不讓他被人搶去了,我要讓他記住我這個人,與我糾纏不清,好為我們的將來鋪路。」
「你的意思是……」藏澈想後面的話不必再說下去,已經隱約知道那天的真相,也慶幸自己並沒有繼續追究下去。
雷舒眉知道她舅舅後面沒說出的話是哪幾句,心裡也不介意,畢竟她所做的也不是可以拿來招展風光的事情。
世人皆說她瘋癲,她也無所謂,只是他們不知道她的外表似娘親,個性卻似她爹,骨子裡流的是不擇手段的精明血統,而這個事實,只有她的親爹看得最清楚,只怕聰明銳目如她親舅,也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自然,這其中有關係到她與親爹之間的約定,所以,在舅舅面前,她大多時間也是裝瘋賣傻。
「澈舅舅,你說,那個問驚鴻與他家小總管,感情究竟有多好?」當藏澈的手放開她的時候,她反過來拉住他的手,有些擔心地追問道。
「只怕不是一般的好。」
「那你說,他有沒有可能喜歡我?」
「眉兒。」藏澈既然知道她的心思,就無法坐視旁觀,對他而言,晴姐姐與眉兒是他在這世上最重視的兩個人,他會盡一切努力,不讓她們受到一絲毫的傷害,他提起銀箸,挾了一塊涼糕到她面前的小碟里,然後揚起目光,眼裡帶著些許陰沉,「趁新鮮,吃吧!」
「嗯。」雷舒眉知道澈舅舅這意思是要她留下來,他有話要對她仔細慢說,只好點頭,也跟著提起銀箸,挾起涼糕細嚼慢咽。
見她吃著,藏澈一邊為二人斟茶,一邊不緊不慢地說道:「你想喜歡誰,宸爺說過由你自個兒作主,舅舅也當然就不會多加干涉,只是,問驚鴻究竟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你書中筆下的小痞子,你可曾想明白這一點……」
冤家路窄,是能窄到什麼程度呢?
元潤玉心想,如果套一句以前她爹常對她說過的話,就是在人的心裡越怕什麼,那樣東西或是人,就越會找上門來!
今兒個是元潤玉來到金陵之後,第二回出門,第一回是前天去『浣絲閣』,回來之後,因為她與問驚鴻可能會在金陵住上十天半個月,所以,分號的孫大掌柜為他們騰了一個小院。
一個正廳,三個房間,天井還算開闊,屋角一株紫色的辛夷花開得正香,大致上還算乾淨。
孫大掌柜派了一個老婆子聽她吩咐,所以花了半天清理,將物什歸位,半天添購一些吃食,到昨兒晚上,已經就像住在自家裡一樣舒服,讓問驚鴻笑嘆這趟帶了小總管一起出門,真是明智的決定。
所以,元潤玉心裡想不明白,昨晚之前,明明一切都是如此順利完美,風平浪靜,為什麼老天爺不願意讓她繼續平靜下去,偏要讓她連兩次出門,都碰到藏澈呢?!
「元小總管,真巧啊!」
「是啊!真是無巧不成書,藏大總管,你也喜歡吃糖芋苗嗎?」
鬧市的一角,以粗布棚子拉搭出來的一個小攤前,藏澈與元潤玉兩人分隔兩桌而坐,只是桌面小,隔得也不遠,其中人手伸得長些,就能夠構到對方,說起來話一點也不吃力。
此刻,兩人都是笑容滿面,在等著老闆將他們點的甜食送上來之前,就像是許久不見的熟人般寒喧對話,元潤玉猶是男裝打扮,在旁人眼裡看起來,還以為他們這對哥兒們交情格外的好,只有天曉得他們根本就不熟!
藏澈頷首微笑,道:「稱不上愛吃,不過這糖芋苗是金陵的道地小食,從京城遠道來此,不吃上一碗,似乎說不過去?」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就是沒想到會遇見藏大總管就是了。」元潤玉臉上猶掛著笑,心裡暗暗叫苦,想攤主為什麼不快點把東西送上來,她隨便囫圇兩口吃凈就可以走人了!
「原來元小總管這麼不想見到藏某,真是教人遺憾。」
「藏大總管莫要誤會,潤玉沒那意思。」元潤玉知道自己的話說得有些不對,但應該也不至於讓他得出這個結論吧!
藏澈轉眸見她眉心徽蹙,一臉困擾的表情,半晌,才失笑道:「啊啊!是我聽差了,元小總管說的是『沒想到』,我卻聽見了『沒想』,這一字之差,十萬八千里遠,元小總管,失禮了!」
「不會,我不介意。」元潤玉語氣略悶,總覺得他臉上的笑容格外礙眼,看似溫和可親,但是看在她眼裡,卻教她有種如坐針氈的感覺。
虛偽——
從小到大,元潤玉很少在心裡如此冒然地評價任何一個人,但是對藏澈,她卻是打從心眼兒里不喜歡,這個人的笑,會讓她覺得害怕。
這時,他們各自點的糖芋苗終於端上來,撲鼻而來的香甜,讓元潤玉總算心情好些,她笑著對攤主說道:「老闆,你剛才說我能從旁邊的火熟行點燒餅一起配著吃,是吧?!」
「是是,剛才你身邊這位小哥兒也讓人吩咐了兩塊燒餅,我這就去吩咐,也是要兩塊是吧?」
「是,麻煩老闆了。」
「誒。」攤主雖是一臉麻子,身材瘦小,但五官面目卻還不錯,他靦覥笑笑,把巾子掛上肩頭,轉頭三步並成兩步去了不遠外的火熟行,吆喝道:「毛老弟,我這兒再加兩塊燒餅,手腳麻利點,快點幫我送過來啊!」
「沒得加,我這會兒客人剛走,就只剩一塊餅,你愛要不要,不要拉倒!」做餅的毛老弟嗓門忒大,立馬吆喝了回來。
「你這是……我剛才不是給你吩咐了兩塊餅,怎麼只剩下一塊?毛老弟,你這是還要做生意不要?」攤主對著火熟行喊完,一臉歉意地回頭看著藏澈與元潤玉。
這時,一個身形龐大,分不清楚是壯是胖的年輕人以一個小巧竹籃,盛了一塊燒餅走過來,大刺剠地把那個燒餅竹籃擱在藏澈的桌上。
「點餅的人是你吧!剛才我心裡喜歡的豆腐娘子過來給我買餅,多買了幾個,我心裡一高興,就都賣給她了!就剩一個,愛吃不吃,隨你便,我這燒餅是正宗胡人口味,百年手藝,沒吃到是你的損失,我今兒個攤要收了,這餅我不收錢了,請你吃!」
說完,既高又壯的毛老弟難掩一臉今兒個見到心上人的春風得意,回途在經過元潤玉身邊時,多看了她兩眼,「好俊的小老弟,對不住了,做生意講究先來後到,今兒個沒你的份兒,改日請早。」
這話沒說還不打緊,說了教元潤玉哭笑不得,什麼先來後到?那藏澈不是比豆腐娘子更早吩咐要買餅,怎麼最後只能吃到一個「剩的」?!
不過,她沒說話,就怕一個說錯,被認為是在替藏澈抱不平……雖說,她也沒必要為他抱不平,畢竟那個餅雖然是剩的,但至少是讓人請客的,總比她就一碗糖芋苗,嫌吃不夠,還沒餅可以配著填飽肚子。
這一不想還好,越想肚子越餓,偏那餅竟然還特別香……
藏澈勾唇笑了,看見她以不經意的眼神,瞟了他面前的燒餅一眼,他拿起燒餅,表面還有些熱度,卻不至於燙手,正是表皮香酥,極好入口的火候,卻在這時,他以雙手將燒餅扳成兩半,破開的餅心沁出了些許熱氣,餅皮像是羽殼兒似的,發出了誘人的脆響,與幾顆芝麻碎跌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