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你還是你,鴻兒,不是聽話,是懂事了,這兩年,夫人不止一次透露過她想好好休息的意思,那天,我聽東家在對鳳姨婆說話,東家說,夫人天性聰敏多思,難免偶有心力交瘁之感,但是,只要她還掌事一天,就不可能好好放鬆自己,讓自己什麼事情都不想的過好日子,所以,希望你能快點熟悉接手掌理的事務,讓夫人能夠放心把掌事之權交給你,我想,這些你也是知道的,所以,這兩年才會想要努力,好為夫人分憂,是不?」

問驚鴻也不否認,只是笑著聳了聳肩。

「我還不夠好,不及我娘。」

「夫人說你容易得意忘形,所以不在你面前誇你,但是,她總是對我說,你做得比她料想得好太多,鴻兒,那件事……」元潤玉忽然頓了一頓,像是難以啟齒般,囁嚅了幾聲,才又道:「夫人向你提過嗎?」

「……你是說,我娘希望我們能夠在今年秋天之前訂親,明年春天成親的事情嗎?我無所謂。」好半晌,問驚鴻才笑著聳聳肩頭,轉頭斂目,看著元潤玉在月光之下,白凈里透著些粉嫩的臉蛋,「玉兒呢?對於我娘心裡的盤算,你可是真心樂意,或者,只是存著報恩的心思呢?」

「我沒想過,鴻兒,我只是覺得一切都是順理成章,再多的……我沒想過,鴻兒,我不瞞你,我是真的沒想過。」在說這些話的同時,元潤玉揪緊衣袖,就怕自己的回答,讓問驚鴻失望了。

問驚鴻看出她的心思,揚唇笑道:「玉兒,我們都一樣,順其自然吧!先不說我是否喜歡你,你知道,我娘為什麼會喜歡你嗎?」

「夫人略說過一些,但我不是很懂,在『宸虎園』里,我的辦事能力不是最強的,卻忝居總管之位,說到底,是夫人太厚愛我了。」

「我娘確實很疼你,這一點,連我這個兒子都要吃醋,小時候我也不懂,為什麼你就是能討我娘喜歡?我曾經有一度因此討厭你,你知道嗎?」

「我知道,當然知道,如果不是因為討厭,怎麼可能一直、一直、一直欺負我,還差點把我騙去賣了?」雖然事隔多年,想到自己差點被這個人賣給轉仲的牙人,她還是有點惱恨,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還好沒賣成,要不,明年我娶誰當娘子?」問驚鴻嘻皮笑臉,一句話把她說得臉兒通紅,好讓她別再追究下去,然後趕緊把話題轉正回來,「言歸正傳,玉兒,那天,娘與我提起親事時,也順道與我閑話了幾句,我們說起你,玉兒,娘說你有一點肖似她,但沒說得太明白,我問她是不是因為你們都是孤兒,她說不是,後來她沒說明白,我也想不透,因為,在我眼裡看來,你與娘是南轅北轍,截然不同的兩個人,玉兒,你說說,你覺得自己有哪一點像我娘?」

元潤玉被他的問題給問傻了,搖搖頭,「如果,你問的是我與夫人哪裡不同,我說不定能說上一百個答案。」

「所以說,你們真是南轅北轍,截然不同吧!」問驚鴻笑著說,只是他心裡卻也知道,他娘說話,從來都是有所本,只是旁人難以參透罷了!

「不過,玉兒,別再說自己不好,你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這些年來,對於一些飲食宜忌,以及一些規矩人情,該拿捏的分寸,你背得比誰都熟,做得又好,娘說,這一點,就連以前的她都不及你,你的個性,就是不允許自己在哪方面出差錯,如果說我喜歡你哪一點,大概就是喜歡你很認真要把事情做好的一股腦熱。」

「一股腦熱,不是稱讚人的話,笨鴻兒。」元潤玉睨他,心裡不太明白,為什麼這個人總有辦法讓她想他其實是個聰明人時,忽然又讓她覺得自己是在跟一個笨蛋說話。

「哈哈……」雖被說笨,問驚鴻卻是不以為意,繼續說道:「娘希望我們成親,是希望你能一直留在我身邊,娘曾經對我說過,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能夠控制自己的步伐的力量,走到了就要不能挽回的懸崖邊,她唯一篤定的人,就只有你,敢伸手拉我回頭,因為你可以不計自己的得失,不怕惹怒我,敢於對我說實話,就像當年將我從發了瘋的馬蹄之下,從鬼門關前給搶救回來一樣,她希望你能夠在臨危時,能再救我一次……玉兒,有些事,不必娘說,我自己心裡也有數,往後,在我身邊,能夠真心待我的人,只會越來越少,而衡量我能給他們多少好處的人,只會更多,這些人,就會說好話,他們不會希望我清醒,因為,唯有我越糊塗,他們就能從我這裡得到越多利益。」

看著問驚鴻笑著說出這些話,元潤玉心裡不住的心疼,最後只是握住他一隻修長手掌,很肯定地說道:「鴻兒,我在。」

問驚鴻斂眸笑視她握住自己的柔荑,明明是一隻小到只能握住他半隻大掌的手,卻總是能教他莫名地感到安心,小時候,他沒少欺負過這個姐姐,只是,她卻從來也沒大呼小叫,有時候明明知道被騙了,也會默默地為他收拾善後,只有那一次,被他差點騙去賣給牙人,她氣哭了,一句話沒說,卻是手腳不停地打他踢他。

最後,她蹲在地上,蜷成一團大哭起來,那個時候,他全身上下沒一處沒被她揍過踢過,全身都痛,卻還是忍不住走到她的身邊,蹲下來,小心地伸手碰她的背,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人害怕到極點時,竟然可以抖得那麼厲害,觸手冰涼涼的,就像是浸在冷水裡一樣。

那一刻,他想對她說,他沒認真想過要把她賣掉,他與那個牙人說好,付了那人一點銀子,說好一切只是演戲,就只是想要嚇嚇她而已。

人家常說天性冷情,說的或許就是像他這種人。

從小,他對人性就看得透澈,再加上聰明敏學,所以凡人凡事,他總是帶著三分傭懶在應付,從來也沒掛在心上,但是那一刻,他終於知道對一個人捨不得的時候,心口會疼痛。

從此,他再也沒捨得欺負過元潤玉,也甚少再欺負身邊的人,漸漸的,他惹禍的次數也就少了許多。

那時候,他也才認知到,他與他娘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因為,後來他才知道,他娘明明早就從一些蛛絲馬跡,猜到他要對元潤玉做出惡劣的戲弄,平日里,口口聲聲說心疼這丫頭,卻忍心沒有阻止,就只是為了讓自己的兒子得到教訓,這份狠心,教他望塵莫及。

但在他長大之後,心性越明,就越能領悟他娘的苦心,他娘就是因為太清楚他們母子是同一個德性,才更要忍心讓他學到教訓,但也因為對元潤玉心懷一份愧對,所以更是疼惜得宛如親生母女。

問驚鴻看著她抬頭仰望月亮,也跟著起抬頭看著天邊的那一彎弦月,半晌,聽她略帶著些遲疑的語氣開口道:「鴻兒,有些事,在我們小時候,我說過等我們長大了,我會找機會告訴你,或許,這一次正是好時機,那個地方,就在金陵,我想帶你去看看,然後,把當年沒對你說的實話,統統告訴你,等這次『浣絲閣』的事辦完之後,我們就去吧!」

「不止一個兒子?」

對於這個結果發展,藏澈的語氣里掩不住訝異。

饒是藏澈對『浣絲閣』一物二賣的事情做過諸多揣測,也料想不到事情的結果竟是如此戲劇性轉折。

他讓人去調查何家一門,以及與他們做生意的相與往來狀況,就在一切看起來都沒有不尋常的時候,卻得到了一個消息,那就是當年何夫人的男胎,並非只有一個何世宗,而是雙生子。

自古以來,雙生子被人視為不祥,是因為條件相同的兩個兒子,及長之後,無論哪一個人繼承家業,就很容易引起另一個人心生不滿,進而產生紛爭,再加上雙生兄弟面目相仿,所以哪怕是將正主殺掉,取而代之,只怕手下的奴才都不會發現主子已經換了人當。

所以,在皇室之中,若是誕下雙生子,通常都是兩個皇子在生下的那一刻,就被皇帝頒詔示下,同時失去繼承大統之位的權力,如果必定要擇其一繼位,另一個就必須殺之滅口,以杜絕後患。

而在普通富戶人家,雙生子的忌諱雖然不若皇家嚴格殘忍,但是,有些人家會將另一個兒子送走,對外宣稱只生下一個兒子,而何家正是這種情況。

藏澈看著前來回報的探子,雖然起初有一絲訝異,但很快就恢復沉靜,坐在書案前,輕抿微笑,聽著對方繼續說下去。

「當年,何夫人在生了兩個女兒之後,好不容易才懷上男胎,何家自然是歡欣異常,不過,聽說在懷胎五個月的時候,大夫就把出了雙脈,何家兩老知道之後,到處求神拜佛,就只求媳婦兒肚裡的孩子是一對龍鳳胎,因為兩代之前,何家就曾經鬧過孿生兄弟爭奪家業,差點家破人亡的壞事,不過,雖然一心祈求是龍鳳胎,兩老也開始安排後續的事,以防媳婦要是真的生下一對兒子,事到臨頭不好處理,後來,何夫人果然生下一對雙生子,當晚,較晚出生的兒子就被人給抱走,知情的外人只有當初接生的產婆,把出雙脈的大夫,還有收養了小兒子的那戶人家……」

探子隻字不遺地說起一切經過,原來小兒子透過產婆的安排,送給了她遠在南方海上以船為家,專門捕魚為生的蛋戶遠親。

蛋戶在戶籍上屬於賤民,大多生活飄泊,也備受輕視,不同於良民,就連參加科舉考試的資格都沒有,這件事情是何家默許的,就是希望撫養小兒子的人家目不識丁,無法讓他受良好教育,讓他長大以後就算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分,也沒有能力回來爭家產。

只是何家沒料到,這個小兒子從小就活潑聰明,又伶俐討人喜歡,讓收養他的蜑戶人家把他疼進心坎兒里,拚死拚活,也要掙錢讓他去學堂讀書識字,想日後或許可以想到辦法,給他買個良民身分,讓他去參加科舉考試,後來確實也如願為他買到了身分,只是一連考了幾次,都是名落孫山。

接連的考場失利,小兒子灰心喪志,讓他的養父母再不忍心瞞他,終於對他說出當年收養他的事實,鼓勵他回去認祖歸宗,有了何家少爺的身分,即便不能繼承家業,好歹出身良好,日後不愁沒有出路。

在探子說完之後,書房裡,有片刻的寂靜,藏澈與坐在對面官椅上的桑梓相視了一眼,對於自己親耳所聞,心裡都有慨嘆。

「若不是我親耳所聞……」桑梓搖頭苦笑,道:「我真的很難相信,何家竟然可以狠心至此,同樣都是親生骨肉,一個讓他當養尊處優的少爺,一個卻送去當賤民之子,就是為了完全杜絕他的出頭之日,只能說,『浣絲閣』會有今天,還真的不能說沒有一點報應。」

藏澈也是笑,卻是帶了一點諷刺與淡漠,「何家的處置確實狠心,不過,那對蜑戶夫妻也太過愛子心切,思慮欠周,他們以為自個兒的養子回到金陵,能討得了半分好處嗎?他們也不想想,當初何家能忍心讓親生骨肉成為賤民,是何等冷酷心思,教他知道真相,讓他心存妄想,只是害了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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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狐歌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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