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敢問藏大總管,需要人手不?」她笑咧開來,也跟著他一起開玩笑。
跟他鬧?藏澈挑起一邊眉梢,一臉精打細算。
「你的話,二八分可以。」她二他八。
「四六。」她四他六。
總之是玩笑,她不介意獅子大開口。
「不行,最多三七!」他故意繃臉,輕「嘖」了聲,一副這麼貪心的女子哪家養出來的表情,「要搞清楚,這可是我的賣笑錢,看在玉姐姐的份上,這已經是最多了。」
話落,兩人再不可抑地大笑了起來,笑到不知道是船晃得太厲害,還是他們站不穩腳步,藏澈先停住了笑,看著她笑到要緊捉住他的大掌才能夠穩住身形,那一雙如黑玉丸般的明眸,亮得極不可思議。
元潤玉感覺握住她的大掌收緊了力道,才後知後覺地止住了笑,揚眸望著他,才發現他正凝視著她,一時臉皮臊熱,還好剛才笑得太歡,一雙嫩頰早就透出了嫣紅,倒也瞧不出來,只是,還不知道該接著開口說什麼,就不約而同地聽見一道柔嫩的女子嗓音從船艙里傳出來。
「澈爺,你回來了,蓮惜等你好久……」
藏澈一愣,眸色嚴厲地瞪了守在船邊的小廝一眼,沒想他竟然放人上來,再轉過頭看著蓮惜時,已經是一貫的平和表情。
蓮惜帶著貼身女婢走出來,女婢手裡端著一盅熱湯,想告訴藏澈趁熱喝了湯,正好見到他像是避嫌般放開了元潤玉的手,她從小就在歡場中長大,早就學會了無論見著什麼,都可以面不改色的本事。
「元小總管,沒想到會在這船上見到你,來,蓮惜給澈爺燉了一盅人蔘雞湯,你也趁熱一起喝吧!」
元潤玉有半晌怔得回不過神,細細一想,她不該訝異藏澈會讓蓮惜也住到這畫舫上來,但是突然間覺得自己是個闖入者,這種糟糕的感覺,讓她想要調頭就走,她搖了搖頭,客氣地說道:「不了,我……」
藏澈像是已經猜到元潤玉接下來要說的話,扳按住她纖細的膀子,對蓮惜說道:「既然是你一番心意,湯擱下吧!我會喝的,要是沒別的事,你先回去『待月樓』,我與元小總管還有話要談。」
「是,澈爺,那蓮惜等澈爺的召喚。」說完,蓮惜帶著丫鬟盈盈一個福身,把湯盅交給小廝,在離去之前,若有所思的睨了元潤玉一眼,才向藏澈告辭離去。
「趕著回去嗎?」直到蓮惜主僕都離開了,藏澈才放開元潤玉,俊顏上的表情不若剛才與她說笑時輕鬆愉快。
元潤玉看著他,看不出他究竟是想趕她走,還是想要她留下來,不置一語得教她心有些發緊,半晌,她才搖了搖頭。
「不,不趕著回去,今天是我的休日,明日一早,我要去拜訪一些與『宸虎園』來往的商家,再過不久就要入夏了,府里的吃穿用度都會有更動,需要對送貨的店家交代一下,不好湊一個時間把店家都請去『宸虎園』一起交代,想說就明兒個一起拜訪,也不想進城出城再折騰一趟,為了方便起見,我今天已經向夫人告過假,今晚就歇在京城的一間客棧里,打算明兒個一起忙完之後再回『宸虎園』……你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好,我老實說吧!今天我會遇見你,不是巧合,我答應了蘇小胖來看你,他嘴裡說不想,其實是掛心你的。」
他靜默不語的眼眸,就像是兩泓沉水,只是定定的看著人,都要教人不自覺地心慌起來,元潤玉原來就沒想對他扯謊,在他的盯視之下,更是毫不隱瞞,一股腦兒全托出了。
說完之後,她鬆了口氣,心裡卻還是忐忑,無法從他莫測高深的表情看出真正的心思,想他或許要人趕她下船之時,卻不料,見到他彎起嘴角,笑現出了那一顆小梨渦,就在她愣得轉不開目光之時,聽他說道:
「看在以後我們說不定要合作三七分帳的份上,有一個秘密,如果你能答應不告訴蘇小胖,我就老老實實對你說,如何?」
有時候,元潤玉真的不太能夠弄清楚這個人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老是被他要得團團轉,可是卻也好像不能怪他太會騙人,因為,看起來是她自個兒不爭氣,總是他一次次下餌,她就一次次上鉤。
「嗯。」她點了點頭,這次,也不例外地又不爭氣了一回……
月光如銀,在夜晚的湖面上,迤邐一層光亮,淡淡融融,如潑銀粉似的,讓水波撲在船身上的聲響,都彷彿帶著一點清脆。
晚春的風,涼中帶著一絲微寒,甲板上,兩張並在一起的小床,藏澈與元潤玉各佔了一張,在他們之間,則擱著一張小几,擺著幾樣食物和酒水。
藏澈讓伺候的人都退下,元潤玉看著他們的船離岸邊還有好大一段距離,與世隔絕般,教她忽然有一種錯覺,彷彿這天地之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與天上的一輪明月。
今晚的月盤又圓又大,明亮之餘,也讓人更加清楚地看見銀月上朦朧斑駁的陰影,元潤玉抬頭看著夜空,唇畔勾著一抹很淺的笑痕,拚了命的不要讓自己待在藏澈身邊感到太緊張。
只是無論她表面上看起來多自在,在意識到自己與他正獨處時,待在她胸口的那顆心臟,卻是誠實無比的跳得比平常快了些,她不自覺地舔了舔唇,沒發現自己做出了只有在緊張的時候才會有的壞毛病。
藏澈倒是發現了,因為她不只一次地探出一小截粉嫩的舌頭,只有尖端那一小截,輕輕舔了下微啟的唇間微隙就又縮回去,然後抿一抿,咬一咬,片刻后,那一小截粉舌又探了出來……
「你還餓嗎?」他笑問道。
「什麼?!」元潤玉愣了一下,不懂他為何突來此問,搖搖頭,「不餓,剛才吃的晚膳都還在胃裡撐著呢!」
這一刻,元潤玉覺得自己留下的決定做得太過魯莽,好笑地心想她是想向自己與他證明什麼?證明她可以在心裡對他懷抱愛意的情況之下,把他當作是普通朋友一樣看待嗎?
如果這是她想要證明的事,那她今天是失敗了,因為,當她在這艘船上見到蓮惜姑娘的時候,心裡還是覺得有一種快要喘不過氣的難受,在那一刻,她想要逃開,用眼不見為凈來逃避,好讓自己心裡好受些。
「如果不是餓了,為什麼一直在舔嘴?」藏澈不知道她此刻心裡的想法,自然也不想去探究,在他們之間的小几上,只有簡單的酒菜,一壺酒,兩碟小菜與一碟肉乾,與以往陳嫂的好手藝比起來,簡單到就像只是充數一樣,但他今夜的醉翁之意,就在這壺酒上,至於是否寒酸,他也不讓自己再想更多了。
聽到他說她在舔嘴,元潤玉嚇了一跳般伸手掩住了嘴巴,後來想想他並不知道自己的壞毛病,才放開了手,卻是在心裡不斷地告誡自己不許再舔了。
這時,她才發現有點不太對勁,在小几上,只有一壺一杯,在她的面前竟然是空的,「就一個酒杯?沒有我的份嗎?」
「別急,給你準備了一樣好東西。」藏澈取出了一個黃楊木盒子,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放在元潤玉的面前,動手將盒蓋掀開,在他掀去錦布之後,量身訂製的小凹上,擱著一隻白玉小手杯。
這時,他才抬起頭,笑著對她說道:「葡萄美酒夜光杯,今夜沒有葡萄美酒,倒是夜光杯,我給你備了一個。」
話畢,他取出夜光杯,在杯里斟了八分滿的琥珀色酒液,交到元潤玉的手裡,看她小心翼翼地以雙手端著,不敢置信地看著瑩潤的玉色真的在發亮,教琥珀色的天香酒液被襯得更加剔透,就像寶石般散發出光輝。
「覺得這杯子漂亮嗎?」藏澈見她一副看愣的模樣,笑問道。
「嗯!」元潤玉用力點頭,無法將視線從玉杯透出的瑩潤光芒移開,「觸手溫潤,看起來卻似冰肌玉骨,如果這句話是用來形容美人的,我覺得這夜光杯就是美人中的美人,初見就覺得出色,越看還越覺得懾人心魂。」
「喜歡的話,送你無妨,不過別教蘇小胖看見,這隻夜光杯是他的最愛,我臨走之前,借出來用用,或許沒機會可以還回去給他了,他雖然收藏不少,不過少了這隻最愛的夜光杯,肯定還是心疼死他。」
說著,藏澈似乎對自己又可以把蘇染塵整得跳腳感到得意,揚唇笑笑,又啜了口天香酒,入口甘潤甜美,只是在滑下喉嚨之時,蘊藏一絲灼烈的喉韻,在剛喝的時候,無法領會其中的餘韻,但喝順了之後,會愛上那一股彷彿會鑽進心坎里的暖熱。
「這就是你說要告訴我,不許讓蘇小胖知道的秘密?」元潤玉抬起美眸,見他頷首輕「嗯」了聲,忍不住好氣又好笑,「那我想,這杯子是蘇小胖的,這酒應該也是他心愛的收藏吧?而且,還是數一數二的最愛那種?」
「元小總管,敢問你是蘇小胖肚裡的蛔蟲,抑或是我的?」藏澈沒料到她竟然一猜就中,忍不住朗笑了起來。
「都不是,只是見識過你們之間的相處模式,知道你喜歡逗著他玩,還有,就是我聽說他只許你動他的收藏,所以我想他應該已經猜到夜光杯是你拿走的,遲早他會來找你要回去的。」
「所以,趁他還未找上門之前,我先把杯子送給你,只要你我不說,就只有天地知道,我怕什麼?」
「你把我當成是銷贓的管道嗎?這就是你用來對待以後要跟你三七分帳的好夥伴?!」元潤玉投給他一記白眼,見他笑得更加肆無忌憚,好佩服他明明說的是一件壞事,但卻說得臉不紅氣不喘,這種事情她向來辦不到。
「你不怕他,難道我就怕他嗎?只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更何況是人家的心頭寶?我不要,但我今晚就要用這杯子喝個夠本,日後杯子還給他了,我也不虧,反正自始至終,這夜光杯就不是我的。」
「好,隨便你。」藏澈勾唇一笑,她說的話他基本上都沒有意見,只有一句不太同意,想告訴她,她或許應該怕蘇小胖才對,那個人會讓好友兄弟都為之忌憚的原因,可不僅僅只是有一副鬼見愁的性子而已。
但他最終只是笑了笑,沒開口。
元潤玉沒聽見他反駁說杯子不會有還給蘇染塵的一天,不由得笑了笑,欣賞著杯中跟著一起發亮的天香酒,已經分不清楚那光亮是月光,抑或是玉石的光芒,最後,仰首將杯里的琥珀酒一飲而盡,把杯子遞迴藏澈面前,不管喉間似灼般滑開的熱度,豪氣萬千地說道:「再給我倒滿。」
「這酒要慢慢品嘗,不是給你拿來這般牛飲用的。」話雖如此,藏澈還是為她把夜光杯給添滿酒液,自己也再倒上一杯。
「心疼了?」
「那倒不會。」他聳了聳肩,「這次我給他偷搬了好幾壇出來,絕對夠你喝的,就只是怕你醉了而已。」
為蘇染塵添新收藏,再偷偷搬些別的出來用掉,然後故意讓那人知道之後,心疼得哇哇叫,一直就是藏澈最喜歡玩的遊戲。
只是事後他會再補上些更好的,大概也因此,蘇染塵明明氣到牙癢,也仍未禁止他靠近自己的收藏,偶爾還會露出一副「怎麼老大哥您最近沒動靜了?」的期待表情,擺明了就是有些收藏多了膩了,希望他可以搬走一些,然後貢獻一些新品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