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秦變
「雨棠又長高了……」她抬起手擦了擦雨棠的眼角「雨棠整日穿著甲胄耍威風.讓人見你哭鼻子.還不得笑死.」
「嗯……」雨棠低聲回應著.
此刻.她頹然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來.她總覺得.這兩人並不適合在一起.
雨棠試著想了一下他們成親后的情景.如果她成了他的妻子.她只會在需要他的時候一個人默默流淚.憔悴不堪.
當他陪在她身邊時.她又會擔心下一刻他是否會率軍出征.當他率軍出征之時.她便又會擔心.他再回來時.是頭冠鵰翎.還是身裹馬革.
她是如此的完美.至少在雨棠心中.像她這般逢人帶笑.從不口出惡言.如同暖陽一般溫和包容的柔美女子.的確是完美的.她本該有幸福美滿的生活.本該有一個溫暖的家.可現在.這本該理所當然的一切.卻邈若山河.
「姐姐.你想……「她本是想問她.可曾想過將來會如何.可話說到了一半卻又擠出了笑意問道「你想吃點什麼.雨棠給姐姐做去.」
「不要麻煩了……」
「要的要的.」雨棠不由分說的便跑了出去.不多時竟提了一條鮮魚回來.
「錫林河都凍上了.」如是說著.她將那尾鮮魚提起來比劃了兩下.眉開眼笑「難得這天寒地凍還有如此肥美的鯰魚.雨棠便給姐姐上盤兒家鄉菜.」
炊煙漸起.其樂融融.可隔院裡面見皇帝的秦陽二公子卻是根本樂不起來.
皇帝輾轉燕趙.本是不興宮闈大禮.可高長風這次.卻是結結實實的給司馬志遠擺了道龍威.
此刻.馮甘露正站在驛館主廳外.高聲喊道「著.秦陽道長安都統府代都統.秦公子司馬志遠.進見聖駕.」
司馬志遠見這陣仗.也不敢怠慢.便跪地俯首叩拜道「臣.秦陽道長安都統府代都統.秦公子司馬志遠.進見聖駕.」
拜完之後.他低頭彎腰.小步快走至廳內.朝著正在看書的皇帝又是一通跪拜「陛下萬年.大齊萬年.」
「司馬志遠.」皇帝微微直了直腰.笑道「好名字.你身為長安都統.統軍之將.這雲城乃是朕落駕陪都.你不經召見.私自至此.可知犯了死罪.」
無皇帝首肯.司馬志遠倒也不敢亂動.只是乖乖的伏在地上「回稟陛下.臣此行.實屬無奈.還望陛下容臣一一稟明.再行治罪.」
「有何事.派遣信差使者不可么.」
「茲事體大.十萬火急.臣方敢冒天下之大不為.」
「十萬火急.」皇帝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起來說話.」
「臣.謝陛下恩典.」謝恩起身.司馬志遠稟道「陛下.前日.秦陽總督卧病昏厥.如今秦陽無人持局.軍政之權.盡數為原關西都護簡平所掌.然簡平自無天子聖詔.自卓代總督.行不臣之舉……」
皇帝聽到這一句.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光芒「作何不臣之舉.」
「簡平欲受封櫟陽王……」司馬志遠微微頓了一下.又道「今日臣於雲城還見其所遣信使.似是不日便來向陛下求爵.」
皇帝卻是毫不在意「古來將相.莫不是沖著王侯之位用命.他若有功.朕封他個櫟陽王又有何不可.簡平乃是大齊封疆重臣.司馬志遠.你如此中傷於國之重將.用心何在.」
「臣不敢.」司馬志遠連連告罪「可簡平還派遣一使.往寧安去了.」
皇帝臉色大變.順手拿起一個硯台便砸在司馬志遠面前「一介匹夫.竟敢謀朕.該殺.」
「陛下息怒.臣願領兵.替陛下剿滅此賊.只是……此賊於關內軍中頗有威望.臣恐壞了大事.方才求陛下降詔.起兵討賊.」
「恩.志遠心思細膩.倒不辱家門.只是……」
皇帝前一刻還怒火中燒.此時卻是擺出了一副為難的樣子「如今.朕手中也無可用之兵.你也看到了.朕雖有燕趙甲士數十萬.可卻抽不出人手來.眼下可用之兵盡在并州.這并州的情況.朕全權交予并州都護.也不甚了解.如此好了.」
皇帝說著找出了一張絹.安撫道「你也莫要著急.朕馬上便擬詔.責令并州都護府視情援秦.你就且先退下吧.」
「臣.告退.」
司馬志遠退出去后.旁側里走出一人「陛下恐怕並無興兵之念吧.」
「相國所言不錯.」皇帝起身走了下來.將方才扔在地上的硯台拾起.擺回了桌上「相國也知道.就在朕見他之前.朕.曾與元帥密談過一番.此番秦陽內亂.正值收復之際.元帥卻告訴朕『雖戰而不宜先動.』朕雖不解.時間緊迫又顧不得多問.但統軍為戰.乃元帥之所長也.朕想.照元帥所言也無不妥.便以此決斷了.不知相國如何看待.」
劉丹笑了笑「元帥自有考量.臣不知兵.還是不做妄言了.」
「說說又何妨.」
劉丹點了點頭道「陛下問了.臣也不敢藏拙.并州此刻的情形.雖說順利.可這新軍戰力究竟如何.恐怕連并州都護府自己也拿不準.」
「朕便是為此.才將決斷之權交予林霄.相國便說些朕不知道的.」
「是.」劉丹躬身一禮.道「臣以為.元帥是在等.等秦陽大亂之時再行西進.」
皇帝點了點頭「朕.也是如此想的.只是墨染不那麼想.他與朕說.秦陽打亂.恐怕只是我等一廂情願.相國.依你之見.秦陽會亂嗎.」
「秦陽必亂.」
皇帝面有訝色.問道「哦.相國為何如此篤定.」
「一山.不容二虎.」劉丹捋了捋鬍鬚「恐怕.陛下這遭又要封上一個侯了.」
「封侯便封侯.」輕輕撫摸了一下腰間的天子劍.感嘆道「反正這地.朕也管不著.」
天子之劍脫鞘而出.劍鞘被怒擲於劉丹身前.長劍一揮.便將旁側燈台斬斷「為人臣子.竟擇其君……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陛下.還是不得不忍.」劉丹跨過地上的半截燭台.將劍鞘拾起.雙手奉到皇帝面前「攘外必先安內.眼下最緊要的是平復邊患.形如簡平石開.故是亂臣.可畢竟只是天邊之患.今時不同往日.那些個心懷叵測的諸侯們.正枕戈待旦.戚戚而謀.就盼著朝廷陷入一場曠日持久之大戰.虛耗國力.而後.他們便可形同往日司馬一般.冠冕堂皇……」
「相國莫要再說了.戎狄胡虜搖身一變.換做了內憂.朕的柱國之臣.而今.卻反倒成了外患.」高長風臉上的神色陰晴不定「堂堂天子.理當持劍守土才是.如今竟終日靠著算計臣下過活.相國倒也不畏後世人言.」
劉丹看出了皇帝心中不忿.也不敢死勸.只是悠悠踱步到他身側.語重心長道「昔日莊周曾言.天下劍器有三.一為天子.一為諸侯.一為庶人.陛下守土所持.乃天子之劍.」
皇帝斜眼看了看劉丹.介面道「此劍以燕趙為鋒.齊越為鍔.秦魏為脊.吳越為鐔.巴廊為夾;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渤海.帶以常山;制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秋.行以秋冬.此劍.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之無旁.上決浮雲.下絕地紀.此劍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
劉丹聽皇帝一字不差的接了上來.十分欣慰的點了點頭「陛下學識廣博……」
皇帝心頭的惡氣到了此時也消退下去幾分.便擺了擺手「先生無需阿諛.教朕便是.」
「臣知道.陛下心頭有氣.為人臣者.倒行逆施.為君者但凡是個活人.便忍無可忍.只是.陛下若欲用這天子之劍.便需如此劍一般.包攬天下……」
皇帝搖了搖頭坐了下來「難怪古言說謀者諫言.要擇言擇時.也對.是朕沉不住氣.這一點.墨染卻不如先生.也幸得先生高明.才未誤事.現下當務之急.一是好言安撫.穩住司馬志遠.二是傳詔於并州.以防錯漏.便有勞先生.去與秦公子談上一談了.」
「臣領命.」劉丹躬身行了個禮.又問「那并州之行的人選……」
皇帝點了點頭「先生放心.朕已經定下了.」
劉丹追問道「臣多一句嘴.總督尚有要務.陛下於何處覓得將軍信賴之人.」
「將軍信賴之人嘛.」皇帝的臉上.浮起一絲燦爛的笑意「自是要到將軍府上去尋咯.先生還不知道吧.先前元帥與朕說.雨棠回來了.」
「嚯.」惶然大悟般的.他訕笑出聲「難怪今日出門之時.街邊商戶養的畫眉吱吱呀呀叫個不停.原來是喜鵲飛回來了.臣來時.還聞到了魚香.陛下此時去.說不得.還能飽上一番口福.」
「先生此話.可有些酸吶.」皇帝起身.對著旁側的鏡子.細細整理了一番衣物「近日南宮落雪上書討了不少銀錢.不過這也怪不得她.編演新軍么.自然處處用錢.朕奇怪的是.涼州雖非豐饒之所卻也好過并州頹敗之地.南宮落雪尚且花了如此多的錢.林霄卻是一貫錢也未向朕討過.得讓雨棠順道去問問啊.」
劉丹笑道「陛下是怕林將軍心裡的擔子太重了.開不了這個口.」
「是啊.」皇帝走到劉丹身邊「我這個表弟.有事總是一個人悶聲頂著.那還要朕這個皇帝作甚.」
「既然陛下也要走了.臣也不多留.臣.告退.」劉丹沖皇帝微微頷首.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