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四十九

85.四十九

剩餘的戲份拍了兩個月余,在最後的暑熱過去后,孟良人完成了這部片中他的最後一場戲。

鍾小年的結局,是在其愛人和父輩的政治立場之間掙扎不定,最後江心在組織和他之間選擇了背棄他,而他在家族和江心之間選擇了保護江心。

他在給他為之赴湯蹈火的人的信里寫道:「我最親愛的人,你是否會忘記我?是否曾徹夜不眠,只為記住我的樣子?」

在離開的船頭上,江心將信展開來讀,海風颳得猛烈,把一張薄薄的信紙帶走,消散在漫天風雨之間。

戲罷收工,孟良人坐在遮陽棚的桌子邊,閉著眼揉了揉太陽穴,畢竟這是他耗費心力最甚的一部戲,現在終於殺青。Cheney打點好一切,走過來坐在旁邊道:「現在就走?」

孟良人睜開眼道:「吃完午飯就走,這幾個月實在累得狠了。」不光要求體力和精力,還要有足夠的耐心,面對蘇豫的雞蛋裡挑骨頭,難怪哪怕蘇豫的電影一向成績不錯,也有些演員不肯接他的片子,畢竟一次兩次可以當作新鮮,長久合作實在是折磨人。

Cheney道:「這樣也好,回家去好好休息幾天,再不久該開始宣傳了,那麼,黃堯的戲也快殺青了,中午投資商請你們幾個吃飯,你去不去?」

孟良人一怔道:「還是那位曹老闆和……」

Cheney道:「不清楚,應該是的吧,怎麼,你還緊張?」

孟良人嘴角抽了抽道:「不懂你就別說話。」說著提起水壺,打算先回房間小憩一會兒。

Cheney看著他的背影,搖頭嘆道:「到底是誰不懂啊。」

午飯變成了飯局,自然是要花精神應對的,孟良人睡了半小時左右,起來穿戴整齊,跟Cheney來到了和上次不同的一家酒館。

上次見面的飯店雖然豪華,但是人身處其中,總是精神緊繃,這次不是飯店而是酒館,大堂就用各種綉紋精美的屏風和紗簾巧妙地隔斷,這種空間的私密感讓人覺得安全放鬆。去兩側包廂的路上,抄手游廊,低低的屋檐,庭院里還有日式的添水,灌滿水以後,砰地向下傾倒出來。

孟良人打量著這些布置,總覺得這風格十分熟悉,隨行的另一個經紀人小聲說:「這是孟氏旗下『燕子塢』的分店,一個位子的價錢抵我半年工資了。」

孟良人才認出來是自家開的飯館,其實孟家在餐飲行業出名,就只是因為旗下這家『燕子塢』,受眾人群也不廣,都是一些上流社會的有錢人,吃個飯也要追求美感,打出的特色就是絕對尊重客人隱私,孟選還跟他說過個笑話,每個月總有那麼一兩個富太太,能從這兒揪出丈夫的情人來。

一行人進了一間包廂,窗戶支著,能聽見屋子周圍的泉水叮咚,還有人在彈箏撥弦,分外好聽。

座位也不是圍著一張桌子的,而是每人一個小高腳桌,配套的圓凳,放著瓜果點心和自斟壺,桌凳樣式都很古拙。

那位曹姓板已經在包廂里等著了,見一群人進來,笑著起身道:「怎麼樣,這地方比上回見面要好吧?」

製片人忙道:「這怎麼好意思,叫曹總孟總破費了。」

曹老闆哈哈大笑道:「這是小孟他自家開的飯店,你說破費不破費?」

孟良人和Cheney是最後進來的,曹老闆一眼看見,立即上前跟他握手道:「孟先生,拍戲辛苦啊,上回喝酒,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多多包涵。」

孟良人有些訝異,仍是回握道:「您特意做東慰勞我們,怎麼敢說不周到。」

「哎,不是這麼說。」曹老闆連連搖頭,「可得怪我眼拙。」當著眾人的面,他沒好說出來,只是又說了一句:「要有什麼怠慢的,您可別掖著,別往心裡去。」

孟良人挑了挑眉,微笑道:「沒有什麼怠慢的,您安心上坐吧。」

等到落座時,才發現少了一個位子,製片人提議道:「叫他們再添一套?」

曹老闆忙又道:「這不怕,隔壁那間也是我們的,也坐了幾個人,孟先生到隔壁去也是一樣。」

眾人都奇怪於他對孟良人的態度,不過未曾說破,孟良人便跟著服務員去了隔壁的包間。

進門,這間就一個人,靠坐在主位的座椅上,孟良人看清楚來人,便無奈道:「你和那曹總商量好的?」

孟均道:「他知道我們的輩分,所以對你應該客氣不少。」

孟良人在他對面撿了個位子坐下道:「是,我也該猜到是為這個。你來這邊出差?」

孟均說:「這部電影也是公司收益之一,作為投資商,臨殺青之前趕來酬勞一下演員是應該的。」

孟良人點點頭,笑道:「明天回去?」

孟均頷首道:「嗯。」

孟良人說:「那我要先一步回去了,我訂了下午三點半的機票。」

孟均眼裡精光微微一閃,說:「那要快點吃飯了,否則這裡離機場很遠,怕會趕不上。」

孟良人也是這麼想的,於是拿起象牙筷道:「既然就我們兩個,我就不客氣了。」

孟均眼角一彎:「好。」

孟良人一見他笑就覺得背後陰風陣陣,沒由來的發怵,於是埋頭夾菜填飯。

孟均也慢慢地握著筷子,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過了一會兒,推了一杯紅艷艷的飲料過來:「這菜有些咸,喝點酒解解渴吧。」

孟良人看那飲料的顏色像果汁似的,拿過來嘗了一口,有些酒味,但不濃,甜滋滋的,以為是某種沒喝過的果酒,加之有兩個菜的確咸辣,就三兩下喝了大半杯。

隨後又吃了幾口菜,誰知酒氣彷彿通過四肢百骸,聚在頭頂,把腦袋給醺暈了,漸漸眼前發花,模糊了視線。

對面的人走過來,輕輕地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小叔叔,小叔叔?」

「……」

再清醒過來時,他是躺在一張鋪了竹席的鬆軟的大床上,床頭櫃這邊就有很大窗戶,晚霞的光灑進來,使陌生的房間里染上溫暖的顏色。

孟良人把手肘搭在雙眼上,閉了會眼,終於想起來沉睡之前的事,好吧,他喝了那什麼酒,醉得神志不清,甚至還說醉話,孟均把他扶起來,牽著他到這張床上,還餵了他水,哄著他睡覺。

這都TM什麼玩意!

孟良人忽然來了一肚子火,從床上起來,赤腳踩在地板上——他的鞋找不到了,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找著門,打開,正好看見外間孟均推門進來,手裡端著晚餐。

兩人打了個照面,沉默了兩秒,孟良人率先質問道:「你給我喝的什麼!」

「藥酒。」孟均將冒著熱氣的晚飯放置在桌子上,看了一眼掛鐘,「六點半了,你的航班錯過了。」

孟良人氣不打一處來:「你以為這是誰的錯!」

孟均眨了眨眼,垂下眼皮道:「我們可以一塊回去,你為什麼要躲開我?」

孟良人僵硬了一下,他承認當可以不和孟均一起回去的時候他是有過慶幸,他也說不上來為什麼,但直覺有時候代表一切,可是他沒有故意要躲著孟均:「你想得太多了,訂航班是碰見你之前就弄好的,和躲不躲著你沒有關係。」

孟均慢條斯理地道:「那麼,我也不知道藥酒有催眠的作用,只是想讓你嘗嘗,和擔不擔心你躲著我沒有關係。」

孟良人被噎得一口老血噴不出來:「孟均,你什麼時候學會不講道理了?」

孟均望著他說:「我只是想和你好好相處,想讓你像以前一樣待我。」

孟良人有些無力,和以前一樣?以前他心無旁騖,堂堂正正,現在他……孟良人心裡陡然一驚,現在他就不是堂堂正正了嗎,他在想些什麼?

當局者迷,關心則亂,孟良人沒有想過是孟均曖昧的態度讓他尷尬,反而鑽進死胡同里去了。

孟均走過來,帶著他坐到桌邊,去替他拿了一雙拖鞋來:「爭這些有什麼意思,吃晚飯吧。」

孟良人蹙著眉頭,表面仍是一派冷靜,一邊夾著菜味同嚼蠟,一邊想,他必須離孟均遠點,再貪戀那些讓人沉溺的細節,只會帶來不敢預料的災難。

這話他對自己說了無數遍了。

孟均坐在他對面,語調低沉沒有起伏,可是偏偏能讓人聽出一點溫柔來:「我訂了明早十點的航班,我們一起回去吧,回家去。」

孟良人張口要說什麼,可是腦海又竄出當年深夜回到公寓時,少年略帶困意地來替他開門的畫面。

他忽然發現,自己其實連那個小孩的模樣都快記不得了,只記得一雙漂亮的深黑的眼睛。

你是否會徹夜不眠,只為記住我的樣子?

孟良人心中盤桓著這句話,喉嚨像是阻住了,千言萬語,終是化成了一個答應。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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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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