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鬆口
第二天去掃墳,沒有清明時節的紛紛細雨,依舊風和日麗。陶蠡跟著覃青兄妹三人去山上祭掃,覃誠背著鋤頭提著鞭炮,陶蠡提著裝牲品的籃子,覃青提著紙錢,覃虹則走一路掐一路的野花。
昨天閑聊時,陶蠡才知道覃青父母去世的原因,覃青父親是個客運司機,覃青媽是售票的,那年冬天特別冷,地面上都結了冰,夫婦大清早出門去工作,結果夜黑路滑,車子開進了一口池塘里,夫婦二人都沒爬上來,直到很晚才被人發現。原本幸福美滿的五口之家就這麼破了。
覃青很少提及自己已經去世的父母,覃虹一直覺得這是姐姐守了父母屍體一整晚的緣故,所受創傷太大了。覃青也確實很少去回想那一晚,想起來就心如刀絞。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把父母的照片帶在身上,看著他們鮮活生動的笑臉,過了差不多兩年時間,才將父母那晚的形象慢慢從心中抹去。
覃青從這件事得到體會,她希望自己和親人再也不要親眼目睹死亡,如果沒有目睹,那麼那個人就會永遠活在大家的記憶里。縱使過了十多年,站在父母合葬墓前的時候,覃青依舊淚濕眼眶,跪在墳前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陶蠡在覃青旁邊跪下來,給覃青父母上了一炷香:「叔叔阿姨,我叫陶蠡,是青青的男朋友。青青和弟弟妹妹們現在都過得很好,你們在天有靈也該放心了。青青是個好女孩,我會好好愛她,護她,疼她一輩子,請你們放心地把她交給我吧。」
覃青扭頭看著陶蠡,更加淚眼婆娑了。陶蠡抬手拭去覃青的眼淚:「青青,不哭,爸爸媽媽都會覺得欣慰的,現在弟弟妹妹都出息了,你也過得幸福,他們都會高興的。」
覃青吸了一下鼻子,喉頭哽咽一下:「嗯。」
下山的時候,陶蠡看著面容平靜的覃虹覃誠姐弟,又看著滿臉哀戚之色的覃青,嘆了口氣,姐弟三人,似乎只有覃青是最感性的。
回到家后,覃青上床躺著去了,中飯也沒吃。陶蠡關切地問:「青青,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覃青睜開眼睛:「就是有點頭暈,我睡一覺就好了。」
「你起來吃了飯再睡吧。」陶蠡說。
覃青搖搖頭:「不想吃。你去吧。」
覃虹進來:「陶總,你來吃飯吧。我姐每次都這樣,去給我爸媽掃一次墓,就要難受兩天。」
陶蠡只好出來了,替她拉上門,小聲地問覃虹:「你姐是怎麼回事?每次都這樣?」
覃虹嘆了口氣:「我爸媽去世得很意外,當時沒來得及準備棺木,就在屋裡停放了一晚,當時我們還小,是我姐一個人在守著。從那以後,一提到我爸媽,我姐就要難受,每次去掃了墓回來,都要難過幾天。」
陶蠡聽完,眼眶忍不住有些發熱,那年覃青多大,十四還是十五歲?在滴水成冰的孤清寒夜裡,陪著雙雙殞命的父母,那是一種怎樣的痛苦和煎熬。他扭過臉去,等控制好自己的情緒才轉過頭來。
覃青又做噩夢了,夢見自己穿著單衣,光著腳在冰天雪地的世界里追尋著父母的背影,他們背對著自己往前走,無論自己走得多快,依然追不上,她大聲呼喊:「爸爸,媽媽!等等我!」然而喉嚨里似乎發不出聲音,覃青大聲地哭泣,也沒有聲音,只有眼淚,她摔倒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哭喊著,但是世界那麼大,沒有任何人來幫她一把。
忽然,有人從背後拿了一件非常溫暖的棉衣將她包裹了起來,覃青扭頭去對方的臉的,然而視線是模糊的,怎麼眨眼也看不清。那人將她抱了起來,說:「青青,不哭,有我呢。」
覃青轉身埋頭在對方懷裡委屈而傷心地大聲哭起來,對方輕拍著她的背,溫言安撫著她。覃青聽著聽著,只覺得那聲音變得越來越近,她緩緩張開了眼,看見了陶蠡關切的臉,他正一臉心疼地看著自己,手還停在她的臉上。覃青眨了眨眼,確信這一切不是夢境,確實是陶蠡。
陶蠡用手拭去她臉頰的淚水:「做噩夢了?」
覃青張開雙臂抱住了陶蠡,將臉埋在他頸間,剛才在夢裡給她溫暖的那個人,就是他吧。陶蠡臉上漸漸露出了笑容,覃青極少主動親近他,這算是對他全身心信賴了吧。他將覃青摟緊了:「乖,不怕,有我呢。」
覃青趴在他的肩頭,過了許久,情緒終於穩定下來。她抬手抹抹臉上的淚痕,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陶蠡在她鼻尖上吻了一下:「餓了嗎?覃虹給你煮了粥,你要不要吃點?」
覃青點頭:「好。」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陶蠡看著覃青,欲言又止,他想說,既然每次回來探望父母令她這麼難受,那就少回來幾次,父母應該也不會責怪的,但是他又怎麼能說得出口讓她不盡孝呢。最後只是說:「以後你回來,我都陪你回來。」
覃青看著他笑了:「好。」
第三天,他們就返程回去了。陶蠡將覃青送到家,說:「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來接你去給我爺爺奶奶掃墓。」
覃青用力點頭:「好。」
陶蠡走後,覃虹看著他消失的方向,回頭來對她姐說:「姐,我看陶總對你是真上心了。你也別再猶豫了,趕緊把他轉正吧,過了這村就沒那店了。」
覃青低頭微笑著不說話。
覃虹摟著她的胳膊:「姐,我知道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但是你得勇敢一點,向前邁出一步,才能將幸福抓牢在手裡。陶總都陪你去給咱爸咱媽掃墓了,這擺明了人家要做咱家人啊。而且明天還帶你去給他祖先掃墓呢,你以為這事兒是一般人有資格去做的?」
覃青看著覃虹,突然做了個決定:「你不要說了,我心裡有數了。」
「那就早點做決定,也不小了,27了,結了婚就可以生孩子,我好早點當小姨。」覃虹有些興奮。
覃青想象一下那個畫面,不由得微笑起來。
第二天一早,陶蠡過來接覃青。覃青穿了一身黑,黑色小西服套裝、黑裙子,只有襯衫是白的,不施粉黛,一身素凈,顯得非常乾淨幹練。覃青有些忐忑地問陶蠡:「你家人呢?」
陶蠡說:「我爸昨天就去了。我們今天去。」昨天才是清明的正日子,老陶罵了陶蠡一頓,說他為一個不三不四的女人忘祖背宗,連清明節都不回來祭掃,爺爺奶奶白疼他了。陶蠡只是說了一句:「覃青不是不三不四的女人。」
覃青聽說不用和他的家人一起去,不由得鬆了口氣。然而她又覺得自己這心態不對,既然決定要和他在一起,那麼就要鼓起勇氣接受他的一切,包括他的父母。而且要儘力去讓他父母接納自己,畢竟婚姻不是談戀愛,結婚也不是兩個人的事,得不到雙方家人的祝福,是沒有辦法幸福的。
陶蠡向自己的祖父母隆重介紹了覃青,把她誇得跟一朵花兒似的,末了還跟他爺爺說悄悄話:「爺爺,我家老頭、也就是您兒子最近脾氣彆扭,非常不好搞定,您托個夢給他,把他好好批評一頓。讓他擦亮眼睛,看清青青的好。」
覃青見他嘴裡念念有詞,不知道在說什麼。但是覺得會說悄悄話的陶蠡非常可愛,這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此刻就像個撒嬌的孩子一樣可愛。
陶蠡扭過頭來,看見嘴角微揚的覃青,走過來,伸手捏捏她的鼻子:「偷樂什麼?」
「你。」覃青歪著頭笑。
陶蠡伸出手,與她十指緊扣,親昵地說:「回去再教訓你。青青,奶奶讓我問你,你什麼時候才能正式成為我陶家的人?」
覃青嘴角弧度深深上揚:「等我拿得出嫁妝的時候。」
這是覃青頭一回正面回答陶蠡的求婚,陶蠡站住了:「你打算給多少嫁妝?我的聘禮不多,所以越快越好。」
覃青貝齒咬著下唇:「別急,我準備好了會告訴你的。」
陶蠡抓緊覃青的手:「這可是你說的,不許反悔啊。」
覃青點頭:「嗯。」
清明過完沒兩天,覃青突然接到了曹月娥的電話,但是打電話來的人是朱從嘉:「覃青,我媽病了,在醫院住院,她想見你。」
覃青吃了一驚:「師父得的什麼病?」
朱從嘉說:「她的腦梗塞又犯了。」
覃青那一瞬間腦子都空了,曹月娥數年前就中過一次風,還好搶救及時,沒有太大的危險,醫生說如果再犯,那就很危險了,隨時都有生命危險。「在哪家醫院?」
朱從嘉告訴她地址,覃青放下手頭的工作,買了水果去看曹月娥。師父對她來說恩重如山,如果沒有朱從嘉這一出,她們應該是感情最為親厚的師徒了,然而世事難料,最後只能形同陌路。覃青有心想要孝順師父,但是礙於朱從嘉的死纏爛打,竟也從未再去過朱家,每次頂多是叫覃虹或者李子燁代送一些東西過去。如今她病了,於情於理,她是該親自去探望的。
到了醫院,覃青還沒看到曹月娥,就先看見了朱從嘉,他身旁還有一個抱孩子的女人,打扮得那是相當時髦,對方看見她,忍不住扯了一下嘴角:「這就是你前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