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080章 驚變
衛崇榮看信的時候,君華在他旁邊拿著一本剛編訂的靈州山川志翻看,看得津津有味。
別誤會,他不是想要研究什麼山勢地形,戰略戰術。他就是想看看,靈州都有哪些地方比較好玩,以後衛崇榮得空的時候,拖著他一起去轉轉。
不料衛崇榮剛看完信,整個人的臉色就全部變了,變得惶恐不安,難以置信。
以君華對衛崇榮的了解,曉得他的性格一貫還是很沉穩的,凡事處變不驚,不會隨便遇到點事情就驚慌失措,手忙腳亂的模樣。
於是他放下手裡的書,關切地問道:「榮哥哥,發生什麼事情了?我看你好像很著急的樣子。」
君華隱隱猜測,是不是衛昭遇到什麼事了,因為其他人,似乎不會被衛崇榮牽挂到這樣的程度。只有衛昭,在他心裡的重要性是獨一無二的,誰也無法取代。
衛崇榮嘆了口氣,好半天沒有說話,他緩緩抬起頭,盯著君華看了片刻,見他又是擔心又是莫名的表情,把手裡的紙條遞了過去。
君華接過紙條,一眼就看完了上面的內容,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實,幾次張了張嘴,都不知該說什麼,臉上的表情全是茫然和不解。
太子遇刺,這樣的事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何況還是發生在萬壽節宴上。萬壽節宴在正儀殿舉行,那是平日進行小朝的地方,守衛何等森嚴,怎麼就能讓刺客給混了進去。
君華心裡百轉千回,短短一個瞬間就設想了好幾種可能,然後又被自己逐一打破。
他越想越想不通,終於試探著開口問道:「榮哥哥,這怎麼可能呢?是誰嫌自己命太長了,竟然敢在萬壽節宴上搞行刺?也太狂妄大膽了吧!」
衛崇榮收到的信息並不比君華多,信鴿負重有限,且容易被截獲,衛昭只是告訴他發生了這件事,並沒有詳細地講述事情的經過,因而他的想法,其實也是和君華差不多的。
行刺太子,這樣的事情不能說沒有可能,只是行刺的地點就是正儀殿,除了讓人感嘆刺客的膽大妄為,也不由引人猜測,幕後主使人是不是早就找好嫁禍對象了,否則他怎麼敢這樣做。
太子是儲君,行刺太子就是弒君之罪,無論成與不成,都是要株連九族的,後果極其慘烈。
沉默良久,衛崇榮低低嘆道:「懷熙,我也覺得這件事不可能,可它就是發生了。」
有人對衛萱有不軌之心,此事並非不可理解,畢竟太子的位置只有一個,衛萱坐上去了,他的弟弟們就沒有機會了,衛蘭和衛茂也是皇子,產生非分之想亦是有可能的。
只是衛萱是以嫡長子身份被冊封的皇太子,再是名正言順不過,若他自身不犯錯誤,無論衛蘭還是衛茂,都不可能正面把他拉下儲君的寶座。
過去這些年,朝上一直有人把東宮無子的事拿出來說道,但是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
衛萱的確沒有兒子,可他還有三個閨女,這就證明了太子夫婦的生育能力是沒問題的。衛萱和謝秋都還年輕,只要他們繼續生,總能生齣兒子的,此事並非不可解。
皇帝從來沒拿這件事為難過太子,就是東宮不肯納側室,他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衛明是個寬厚仁慈的皇帝,對子女亦是關愛有加,衛萱是他的嫡長子,最是深得他的器重,從小就是以接班人的標準對他進行培養的。
衛萱的性情和衛明如出一轍,也是溫和寬仁的性子,在大衍皇朝如今奉行休養生息政策的背景下,再是適合不過,父子倆無論國事家事,都是很和諧的,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
因而他們父子之間的關係,比起當年的衛夙和衛明更要親密。在所有人看來,今上百年之後,太子登基即位,都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不會發生任何變故。
不是所有人都期待著皇權的平穩過渡的,至少衛蘭不是。倘若衛萱遭遇不測,在他沒有兒子的情況下,衛蘭就是儲君之位的第一人選。
不過正是因為如此,衛蘭要對太子下手,必須比任何人都來得小心謹慎,只因他的動機,比其他人都要充足,便是事情不是他做的,他也是首先要被排查的最大嫌疑人。
衛昭給出的線索實在太少,除了時間、地點和當事人的名字,他什麼消息也沒透露。所以衛崇榮和君華打破腦袋,也猜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是憑空猜測罷了。
君華實在想不通,乾脆就不想了,轉而詢問道:「榮哥哥,我們現在需要做些什麼?要把這件事告訴上官大人和顧探花嗎?」
衛崇榮皺眉深思,濃黑的眉頭緊緊擰在了一起,衛昭特意說了衛萱「性命垂危」,可見他的情況是很不樂觀的,他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準備。
忖度片刻,衛崇榮沉吟道:「父王用的是私信告訴我這件事,上官大人那邊暫且不必說了,我想他很快就會知道的,小顧那裡可以說一聲,讓他心裡有個數。當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提高靈州的戰備等級,朝中發生動亂,邊關是最容易不穩的,尤其是靈州這樣新開拓的州郡,我們必須倍加小心。」
君華瞭然地點點頭,心中大致已然有了分寸,他就算幫不到衛崇榮什麼,也絕對不能給他增添麻煩。他見衛崇榮面上仍有憂色,便道:「有些事信上不方便說,秦王肯定很快就會派人過來的。榮哥哥,你稍安勿躁,與其在這裡胡思亂想,不如靜候秦王的消息。」
衛崇榮的眉宇仍舊蹙著,憂慮道:「我是擔心太子哥哥的傷勢,也不知道到底怎麼樣了,要是、要是……」他有點說不下去了。
衛崇榮初回渝京的時候,宮裡不喜歡他的人多了去,像先帝和衛蘭、衛茂那樣冷眼相待的就不說了,便是面上看著客氣的太后和皇后,他們真正接受的也只有衛昭,對他不過是面子情。
只有皇帝伯父和元康長公主,還有衛萱和衛蔻兄妹,是真心接納了他這個人的。
如今,向來待他極好的衛萱身受重傷,卻不知具體情況,衛崇榮如何能不心急如焚。
君華曾聽衛崇榮說起過衛萱對他的好,忙勸慰道:「吉人自有天相,太子殿下定會平安無事的。」
衛崇榮笑笑,眼底全無笑意:「懷熙,借你吉言,希望太子哥哥真能平安無事。」
君華忙不迭地點點頭,用很篤定的語氣說道:「肯定會是這樣的,榮哥哥,我們就不要自己嚇唬自己了,該做什麼趕緊去做,不要耽擱了正事。」
衛崇榮斂起心神,正色道:「懷熙,你這話說得沒錯,不管發生什麼事,該做的事總是要做的。我先去趟營里,小顧那邊,就麻煩你去跟他說一聲。」君華應了是,倆人分頭出了門。
儘管衛崇榮沒有讓人告訴上官軒太子遇刺之事,可他的侄女上官奼就是趙王妃,有關宮裡的種種消息,絕不會比衛崇榮來得慢,搞不好還要更清楚一些都有可能。
衛崇榮和上官軒很有默契,他們心照不宣地誰都沒有提及宮裡發生的事,但是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照著最糟糕的結果來打算的。
東宮遇刺,衛蘭能否受益還是未知數,可上官軒是靈州的父母官,衛崇榮是實際上的最高軍事長官,關鍵時期靈州若是出了什麼亂子,他們兩個首當其衝,誰也逃不脫責任。
又過了兩日,衛昭派來的人終於趕到了慶佳,從來人的速度判斷,他們應該是一路上換人不換馬地拚命趕路,不然短短四天的時間,要從渝京抵達慶佳,幾乎是不可能的。
領頭的人是霍瑩瑩,她從馬上下來的時候,臉色有些憔悴,髮髻也顯得很凌亂,所幸精神看著還不錯,不愧是從小在馬背上長大的。
她身後跟著的幾個親兵,雖然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可論狀態,還不如她好呢。
「瑩瑩,怎麼是你?先翰呢?」衛崇榮看到霍瑩瑩很震驚,他原以為衛昭會順勢把拓跋先翰派回來,不料他沒回來,來的竟是霍瑩瑩。
霍瑩瑩隨手擼了一把自己亂糟糟的頭髮,張口就道:「世子爺,有沒有什麼吃的東西?我整整四天就啃了五個干饅頭,已經快要餓死了。」
衛崇榮再是急著想要問清楚情況,看到霍瑩瑩這副模樣也不忍心再苛待她,趕緊讓人準備吃食。君華不用霍瑩瑩開口,直接給她端了一大杯熱水過來。
霍瑩瑩接過杯子,咕嚕咕嚕地喝了大半杯,方說道:「王爺把先翰留在京城了,說是有些事情要他去做,是我做不來的,我就被打發過來報信了。」
趁著他們寒暄的工夫,君華把霍瑩瑩的親兵和屋裡伺候的下人都給打發了出去。
衛崇榮見清場完畢,立即問道:「太子的情況怎麼樣了?傷得重不重?有沒有生命危險?」
霍瑩瑩搖搖頭,臉色顯得分外凝重:「不好,很不好。當時,刺客距離殿下很近,下手又是出其不意,鋒利的簪子直接命中殿下的要害。更要命的是,簪子上還是抹了毒的,太醫們束手無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辦才好。好在魯王內君在場,若不是他及時出手,太子殿下只怕當時就要沒了性命。饒是如此,殿下的情況也是岌岌可危,我聽到魯王內君跟王爺說,若是殿下是習武之人,有深厚的內力護身,他有三成的把握保住他的性命,只可惜……」
君華默默聽著霍瑩瑩講述萬壽節宴上發生的事,心裡卻在想著,再是出其不意,要是太子有衛崇榮那樣的身手,只怕根本就不會遇刺。
可他轉念一想,衛崇榮還有栽在衛茂手上的時候,可見話不能說得太死,還得要看刺客是什麼身份。
衛崇榮聽著霍瑩瑩的話,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什麼叫做「刺客距離殿下很近」,宮裡的侍衛都是幹什麼吃的,都叫刺客摸到太子身邊去了,他們竟然無知無覺,不是廢物是什麼。
他正要開口提出自己的疑義,外面傳來了通報的聲音,原來是廚房做好了飯菜給送了過來。屋裡沒人伺候,君華親自過去開門,把四菜一湯端了進來。
「你先吃著,邊吃邊回答我的問題也行。」衛崇榮見霍瑩瑩站在原地不動,趕緊補充了句,繼而又道:「刺客是什麼人?怎能如此輕易就接近了太子?」
霍瑩瑩剛把湯舀到碗里,聽到衛崇榮的問話就抬頭說道:「刺客是南越的使臣,是雲夢公主夫婦派來給陛下進獻壽禮的。」
她話音未落,衛崇榮就急急喊道:「這不可能!」其他人也就罷了,衛蔻和衛萱自幼兄妹情深,她有什麼必要對他這樣做。
更何況,衛蔻還是遠嫁異國的公主,她是南越的王太子妃,是日後的王后。大衍周邊諸國,南越算是最聽話的,大衍開國近三百年,從未惹過任何事端,稱臣納貢,態度良好。
若非如此,當初南越王太子阮紹向雲夢公主提親,向來疼愛女兒的衛明如何會答應,就是看在兩國關係良好的份上,知道衛蔻嫁過去是不會吃虧的。
衛蔻是衛明的獨生女兒,自小備受寵愛,衛明在位一日,南越國內誰也不敢輕慢於她。他日若是衛明不在了,衛萱就是衛蔻最大的靠山,地位照樣超然。
於情於理,雲夢公主都沒有任何對付太子的理由,她是女兒,和皇位毫無關係,三位皇子都是她的同母兄弟,誰上位對她的影響並不是很大。
硬要比較親密度的話,衛萱和衛蔻便是最好的,他們年齡相近,太子從小就是個疼愛妹妹的好哥哥。太子妃謝秋又是衛蔻的親表姐,兩人從小一起玩大的,比起兩位弟妹都要熟悉得多。
霍瑩瑩匆匆扒拉了幾口飯,接著說道:「年初的時候,皇後派人給雲夢公主送了信,希望她萬壽節能回京省親。公主回信答應了,還說帶著孩子一起回來給陛下賀壽,陛下和皇后都很高興。」泰安三年,衛蔻遠嫁南越,此後整整五年沒有回過渝京,如今她要帶著孩子回來,衛明和君非離的喜悅之情完全可以理解。
「豈料事有不巧,五月份時,雲夢公主查出有了身孕,就不能回來了。她寫信給皇后說明了情況,陛下和皇后都是疼愛女兒的人,自然不會怪罪,回信讓她安心養胎,省親的事以後有空再說。公主心有歉意,萬壽節的獻禮特意比往年加厚了,還讓她的兩個陪嫁女官跟著南越的使團到了京城,好讓陛下和皇后更清楚她的近況,誰能想到——」
衛崇榮瞠目結舌:「你、你是說,行刺太子哥哥的兇手是、是姐姐的陪嫁女官?」
「是的。」霍瑩瑩鄭重其事地點頭,表情格外嚴肅,「皇后是男子,陛下登基后的萬壽節宴和除夕宮宴便沒再男女分席,而是設在一處。當時,皇后叫了雲夢公主的兩位陪嫁女官在身邊問話,太子關心妹妹和外甥,也過去問了她們幾句話,就在他要轉身離開的時候,其中一位女官突然拔下了頭上的簪子,她的動作太快了,誰都沒有反應過來,她就執起簪子刺了進去。」
衛蔻的陪嫁女官共有八位,都是皇后精心挑選的人選,如何會對太子不利?
衛崇榮來回踱步,思索了一會兒才問道:「這件事如何處理的?是誰在負責?」
霍瑩瑩回道:「行刺太子的女官服毒自盡了,毒藥是事先藏在牙縫裡的,見血封喉,侍衛反應遲了沒能攔住。南越的使團全部被扣押了,兩位女官的家人也都下獄了,陛下把事情交給了秦王,讓他全權負責此事,務必查個水落石出。事關兩國邦交,還涉及到雲夢公主,王爺這個差事可不好辦,查不查得出來真兇,都很難讓陛下滿意。」
「啊?!」衛崇榮萬萬沒想到,衛明對衛昭竟是信任至此,太子遇刺的事都交給他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