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044章
梁莫站在雪地里,怔怔的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不管小五到底打算幹什麼,自己還是別替他餵了,免得無意中壞了他的事。梁莫想著,帶著滿腔的疑惑,重新把陶缸替莫小五封好。然後,對著擠到籠邊來等食吃的雞兔們,自言自語的打趣道:「只得叫你們餓一頓了,堅強點,明天飼養員就回來了!」
前後將籠舍又檢查了遍,確定沒了問題,梁莫回了屋,撿過做了一半的月事帶正要繼續縫,院門外就響起扣扣扣的敲門聲。
「誰呀,等一下……」大風大雪的,誰這種時候還上門來,梁莫嘴裡應著,重新披上衣裳,走到院外,隔著門縫,就看到外頭站著許久不曾出現過的楊俞。
自從上回中秋梁莫腰受傷,楊俞悄悄把藥膏放在莫家門口起,隔三天兩頭,楊俞就會時不時送些小玩意來給梁莫,每次都不當著梁莫的面給,只是趁梁莫外出時候,塞在門縫裡或是放在台階上。
要說感動,梁莫有一些些,但更多的卻是后怕,她什麼時候在家,什麼時候出門,生活規律狀態,都叫楊俞摸得一清二楚,幸而楊俞是對她有情要討好她,那要是楊俞對她起了歹心,要害她呢?
梁莫坐立難安的思來想去,最後把楊俞送她的東西,寫的紙條情書,拿木匣子裝了,拖杜榮原原本本的全送還給了楊俞。
被楊俞纏了幾個月,梁莫也受了教訓,其實也怪她開始拒絕的時候,語氣措詞太過委婉。被纏不過,又提了那些條件給了楊俞念想。弄得後來,她再拒絕楊俞,都被他拿那些話堵得有嘴說不清。
吃了前面的虧,這回還東西,梁莫也不客氣,直截了當的讓杜榮告訴楊俞:不要再來糾纏她了,再鬧下去,別怪她罵上楊家的門。
別看梁莫這幾年見了誰都和和氣氣,笑臉相迎,但她原先提著鐵棍,追著莫家那些糟心親戚滿街追打的英姿,還深刻的留在菜市街各街坊鄰居的腦海里。
回過頭不知道杜榮是怎麼說服楊俞的,但自東西還回去后,楊俞倒沒再來糾纏了。
男人認了死理犟起來,能固執到什麼程度,梁莫算是在楊俞身上切深的體會了一把。於是,楊俞消停后,梁莫連魚都不再上楊家去買了,一是避嫌,二是徹底的表明自己的態度。
見楊俞又纏上門來,本來人就不舒服的梁莫心頭立馬開始煩躁抓狂,這大過年的,又是要來幹什麼?她的態度,還要怎麼清楚明白,是不是看她忍氣吞聲的,就覺得她好欺負了!
梁莫越想越怒,氣勢洶洶的打開門,面無表情的看著楊俞,道:「你又想要幹什麼。」
望著梁莫憤怒不耐煩的表情,楊俞眼裡流露出隱忍的悲痛,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捏得骨頭咔咔作響。梁莫嚇得往後退了兩步,條件反射的就伸手去□□在柴垛里的鐵棍。
梁莫的反應,讓楊俞覺得自己心口處,彷彿被捅了一刀,疼得他幾乎沒法挺直腰,只想丟盔棄甲趕緊落荒而逃。
「你別害怕,我只是……」楊俞踉蹌的退下的台階,眼神恍惚的看著梁莫:「來跟你道個別。」
道別?道什麼別?梁莫皺眉看著楊俞。
「我申調去邊關駐防了。」
什麼!梁莫猛的睜大眼,不可置信的瞪著楊俞。
楊俞臉上露出個自嘲的苦笑:「要不是杜榮點醒我,我都不知道,我的不識時務和死纏難打,讓你那麼為難和害怕……」楊俞仰頭,定定的看著梁莫:「對不起,以後我再也不會來糾纏你了,你可以安心了。」
大梁的軍制,除了戰時臨時徵調,太平時節,除了世襲軍戶之家,平常士人百姓沒有參軍入伍的資格。京師三營十七衛,上至軍官下至士兵,皆出身軍宦世家。
因為救了許冶,楊俞才得到機會,從一個守坊門的民兵,入了軍籍,在五城兵馬司中當上了總旗,之後因得上司的喜歡,又遷升了百戶。
按這樣的勢頭,楊俞想軍中給自己掙個好前程,已經不成問題……現在,就因為在她這裡受了點感情的挫折,就要拋家棄業、背井離鄉,去荒蕪苦寒的邊關,自我放逐。
而這一去,經年不歸,生死無定。家中病父慈母,孤姐弱弟,統統都拋到一邊,只為自己那點所謂的情傷。這樣的男人,來她面前演什麼痴情,真是可笑之極!
「你現在跟我說這些話,是想告訴我,你選擇離京駐邊,都是為了我,對嗎?」梁莫冷冷的對著楊俞道。
「你是不是覺得,你這樣說了,我會很感動。」梁莫看著楊俞,失望的搖頭道:「我告訴你,沒有,我不僅不感動,甚至還萬分慶幸,自己不曾喜歡你。」
「你連自己的父母家人,姐妹兄弟,都能拋之不顧。你覺得,你嘴裡口口聲聲說的那些承諾,還有誰敢相信。」
「你既然覺得自己很偉大,就抱著你自憐自傷的所謂痴心,去演你自以為是的深情似海吧。不要再來找我了!」
「為什麼!」楊俞半躬著身軀,退著抵到小巷的石牆上,神情悲傷而迷茫:「為什麼,你就不能喜歡我呢?……我真的會一輩子對你好的。」楊俞的眼角流出的眼淚,被遮在了漫天的風雪裡。
看著全身溢滿濃烈深情和衰傷的楊俞,梁莫終究做不到冷血無情,無奈的長嘆了口氣,放緩了聲音道:「楊俞,有些情誼,你在年少的時候,覺得似乎就是人生的全部,可等三年五載事過境造后,再回頭去看,就會發現亦不過爾爾……」
「三年五載……你以為只有三年五載嗎?」楊俞打斷梁莫的話,扶著額頭,彎腰慘然笑道:「從你七年前,你把我從河裡救起來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喜歡你了……」
被楊俞一說,梁莫也想了起來,她的確是救過楊俞一次,那還是她剛到莫家的時候,那時莫家後院的井還沒打出來,每回漿洗東西,都要端著盆,去街井或是沿碼頭的河邊去。
她剛被莫家夫婦帶回家,面對著陌生的一切,內心深處惶恐而不安。因為怕再次被轉賣掉,她對莫家夫婦一向是乖巧順從,家裡她能做的活兒,不用等莫大娘莫老爹開口說,她就已經做在了前頭。
有一回,她去河邊洗衣裳,碰見幾個放學歸來的熊孩子,幾個小破孩見了她,立刻不倫不類的學大人說葷話拿她取笑,還故意在她面前,脫得光溜溜的跳到河裡去浮水。誰想跳下去不一會兒,楊俞就抽了筋,不久前還不可一世的小痞子們,個個嚇得六神無主,最後,還是她用竹竿,把人拽上了岸。
不過她雖然救了楊俞,楊老爹還親自帶楊俞上莫家來道過謝,但是,每回楊俞看到她,都是大老遠的就躲開了。開始她還有點氣憤楊俞忘恩負義,幾次三番后,心裡那點不平,也就把被她忘到了腦後。至於後來楊俞是從什麼時候起不再躲著她走,她到沒有注意過。
可那時候楊俞多大,不過也才十歲出頭吧!梁莫不可思議的看著楊俞:所以,楊俞,從十歲起就開始喜歡她了?!!!
楊俞深深的看了眼梁莫,然後,仰起頭,望著被雪花遮得模糊不清天空:「我的確是個沒用的懦夫,要是我能早點鼓起勇氣來跟你說,我喜歡你……就好了。」
「楊俞,我,你……」不知道楊俞為什麼莫名其妙喜歡她時,梁莫還能理直氣壯怒罵他,現在知道了原由,梁莫突然就被楊俞沉沉墊墊的情誼,壓得透不上氣。
一個個,默默的喜歡關注了她七年,然而面對這樣的感情,她卻無法做出同等的回應。這讓她怎麼承受得起!
楊俞從懷摸出了個藍布的荷包,捏在手裡,盯著看了會兒,然後遞給梁莫,道:「我送給你的東西,你都全還給了我,這個,你能收下嗎?」
梁莫靜默了半晌,搖了搖頭。
「我只是想留個盼頭,求你,收下吧。」
「楊俞,我……」梁莫張嘴想要說我回應不了你的感情,所以不能收你的荷包,可剛訥訥的說了兩個字,梁莫又住了口。
比起楊俞的傷心,她的理由實在太過蒼白。
楊俞閉上眼,露出個比哭還難堪的笑,縮回握著荷包的手,目光在梁莫身上流連了半晌,落寞的轉身要離開。
「楊俞,」梁莫抬腳跨出門,喚住楊俞,沉聲道:「不管怎麼樣,不要拿自己的前程將來當做兒戲。」
楊俞背對著梁莫,沒有回頭,背影彷彿僵著了塊鐵石:「你放心,我申調駐邊,是為了你,也是為了我自己。」
梁莫站在台階上,看著楊俞的身影,一點點漸失在茫茫白雪深處。
被楊俞攪得心煩意亂,梁莫一夜輾轉不曾睡好。第二天,梁莫起來去開門,就看到從門縫裡塞進來,靜靜的躺在雪地上的藍布荷包。
呆怔了半晌,梁莫蹲下身將其拾了起來,打開荷包,只見裡頭裝著的一塊小小的,從河裡撈來的普通青石。青石面上,用刀深深的刻了四個字:我心匪石。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梁莫握著青石,撫上自己昏沉發疼的腦仁。
這時,院牆外面傳來,柳家大娘送楊俞離開的悲哭著聲,梁莫伸去準備開門的手,頓在了門栓上。
開,還是不開?
開了門,把人留了下來,她能保證去回應楊俞的感情嗎?
糾結猶豫了半晌,梁莫無力的垂下手,軟倒在了門上。聽著外頭漸漸遠去的送別聲,梁莫背低著門,仰首酸澀的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