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 61 章
索恩正在公爵府的花園中,與他的新園丁說著話。
這位新園丁的名字叫約瑟夫.帕克斯頓,說是園丁,實際上不過是才十歲不到的模樣,身材矮小,滿臉稚氣,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可整個公爵府的僕人都知道,公爵閣下最喜歡同這個半大孩子帕克斯頓閑聊,還特地將他從查茲沃斯莊園帶到了倫敦城裡。
「或許我做了一件錯事。」背著手慢慢在花園的小道中踱步,索恩自言自語般呢喃。
他回憶起伊迪絲那雙彷彿承載著萬千星輝的明亮眸子,就那麼熱烈地望著自己,令自己鬼使神差般做出了一個在任何人看來都十分匪夷所思的提議。
然而伊迪絲卻幾乎沒有任何遲疑的,痛痛快快地答應了下來。
她可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索恩微微嘆了口氣,心中湧起一陣微苦的甜蜜,亦染上了些許懊悔的情緒。
他們已經一周沒有見面了,在那場舞會之後。
在他身邊的帕克斯頓正興高采烈地為公爵閣下介紹他新近收拾完畢的一叢花圃,卻發現對方的興緻實在不高,於是便問道:「您在煩惱著什麼,我的主人?」
帕克斯頓向來都是這樣直來直去的性子,人們常說他是查茨沃斯最不像僕人的怪人,可他原本就是一個家境不錯的農場主的兒子,會成為園丁的原因也不過是由於新任公爵閣下無意間發現了他在園藝上的驚人天分。
索恩露出了一個淺笑,彎腰拍了拍帕克斯頓的肩膀道:「我說過,你可以稱呼我的名字,並不用像他們一樣。我們是朋友,不是么,約瑟夫?」
帕克斯頓直接搖了搖頭,認真地回答:「我們確實是朋友,這並沒有錯。但您同樣是我的主人,一位身份尊貴的公爵閣下,無論是做為您的朋友,還是做為您的僕人,我都必須維護您的威嚴。」
聽著帕克斯頓如同小大人一般的口氣,索恩好笑地看著帕克斯頓說:「看來我不在的時候,希頓沒少找你談心。」
帕克斯頓點點頭,贊同道:「希頓先生是個好人,所以我會聽他的。」
「你這個壞小子,難道我就是個壞蛋了么?」索恩裝作惡狠狠的樣子,朝他齜了齜牙,「小心我罰你三天不許吃晚飯。」他戲謔地挑了挑眉,狀似認真地摸著沒有蓄鬚的光潔下巴思考,「你說,你心目中的大好人希頓先生會幫你,還是聽我這個壞蛋的呢?」
「您的意志高於一切,我的主人。」帕克斯頓苦著一張小臉,下意識地揉了揉肚子——他可還在長身體的年紀呀!
索恩無奈地瞥了帕克斯頓一眼,搖了搖頭:「不要模仿希頓的語氣!」
「好的,我的主人。」行了一個不倫不類的禮節,帕克斯頓抓了抓頭髮,這才跳到索恩身邊與他同行,小聲說:「說句老實話,索恩,我親愛的好朋友,我還是比較喜歡呆在鄉下的日子。查茨沃斯雖然又大又漂亮,可我懷疑那兒連草坪上的草都要被修剪得高度一致,更別提那些專人伺候的溫室嬌花了,我敢說要不是你親自開了口,老希頓先生可不樂意讓我去碰。」
索恩發出一聲愉悅的輕笑,說:「別說是你,就連當初我小的時候不小心折騰壞了溫室東面那個花架子,老希頓連續一周在我的餐盤裡放滿了各式各樣的蘑菇。」他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麼溫暖的回憶,嘴角的弧度一點點地加深,但又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又在下一瞬間突然變得冷凝,眉頭也不由地蹙起。
「索恩?」帕克斯頓輕聲問,「你還好嗎?」
索恩湛藍的眼睛有些失神,但又沒有全然失去焦點,或許他只不過是被那一枝探出花叢的玫瑰吸引了目光,或許他只不過是被記憶當中兩道同樣看似柔弱的身影迷惑了心神。
「我不太好。」過了半晌,他這樣說道:「我愛上了一個女人。」
帕克斯頓愣愣地反問:「這不該是件好事嗎?」
索恩抿了抿唇,下意識地走向方才那一叢玫瑰,然後伸出了手。
「我以為我的願望是,她能夠在自由的風中怒放,永遠像當初那樣無所畏懼、鮮活可愛。」輕輕托起一枝玫瑰的花苞,索恩的聲音輕得好似情人之間的耳語,「可我將要做的卻是,親自為她打造一個以愛為名的囚牢,親手將她拖進這以利慾為食、錢權為餌的泥沼中——」
「但,這並不是最令我感到不安的。」
「我在她身上看到另一個女人的影子,一天比起一天更加清晰可見,雖然她看起來比起『她』當初要更加適應這個圈子的生活,也更加積極地試圖為了同樣一個身份準備著,可這卻令我愈發難以抉擇:是該自私地放任這份感情,還是在她受到傷害之前,親手斬斷它呢?」
索恩微彎著身子,淺金色的碎發散落在他眼眸之上,為他鍍上了一層憂傷的影子。
他的眼臉低垂,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目光溫柔地落在了那枝被他的指尖輕輕托起玫瑰上。
他發出了一聲輕幽的嘆息,神情柔軟。
「我同你說這些有什麼意義呢,你還不過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帕克斯頓紅著一張小臉,不服氣地說:「儘管我實在聽不明白您究竟在煩惱些什麼,可是如果您喜歡這朵玫瑰的話,就趕緊把它折下來吧——誰知道那幾個腦袋不靈光的傢伙會不會因為它破壞這裡固有的形狀而把它去除呢!」
索恩驚訝地問:「你不是我的首席園藝師么,約瑟夫?」
「很抱歉我不僅只是個名不副實的首席園藝師,更無法兼任您的情感顧問,我的主人。」帕克斯頓扁了扁嘴,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不過,我聽希頓先生說過一句諺語,叫『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這是一首來自東方的詩。」停頓了幾秒,索恩似有所悟,忍不住揉了揉帕克斯頓毛茸茸的腦袋,笑著說:「所以,希頓為什麼要對你說這些呢,我的首席園藝師先生。」
帕克斯頓皺著一張包子臉,有些苦惱又有些敬佩,這矛盾的情緒令他並沒有下意識地拍掉索恩作亂的大手,而是踟躇著說道:「大概,希頓先生認為我天賦異稟,所以決定好好培養我?」
索恩呵呵一笑,又順手拍了拍帕克斯頓手感極佳的腦袋,這才戀戀不捨地收回手,也不管仍然杵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深奧問題的帕克斯頓,俯下身子親手摺下了那支玫瑰。
「唉,被刺到了?」
索恩一邊說著一邊不在意地將受傷的食指吮吸了一下,勾唇笑道:「但願她不像你,要氣惱地刺我一下才肯罷休。」
.
「你相信賓利先生真的沒有辦法抽出時間來與你見面么,親愛的簡,你相信賓利小姐的話?」邦德街的一家帽子店中,卡羅琳不敢置信地對著低垂著臉的簡叫道,「她分明是不懷好意地暗指賓利先生同喬治安娜打得火熱,藉此斷了你的念頭罷了!真是卑鄙!」
「卡羅琳……」簡柔柔地喚卡羅琳一聲,輕輕顰著眉尖,露出些微羞惱的神色,「或許是我誤會了賓利先生的意思。」
「本來就是嘛!只有你才會認為賓利小姐是個真心待你的大好人!」卡羅琳生氣地撅起了紅唇,抱著手臂哼了哼,「班內特太太倒是有一句說得沒錯:只要長了眼睛的人,誰能看不出你和賓利先生就是一對兒呢?」
伊迪絲從店內的貨架上挑了一頂裝飾著絹花的米色蕾絲軟帽,戴在了卡羅琳幾乎快要噴火的腦袋上。
「賓利小姐是不是好人,我無法斷言,倒是你生氣起來的樣子挺嚇人的,真的。」看著卡羅琳胸口那兩團隨著急促的呼吸劇烈起伏的雪膩之色,伊迪絲十分慶幸此時店內並沒有男士們在場。她不顧卡羅琳的臭臉,為卡羅琳系好了帽子,又將她推到鏡子前,這才回頭對簡說道:「事實上,我也覺得賓利小姐的態度十分奇怪,因為據我所知,喬治安娜半個月前不小心染上了風寒,前幾天我還去看望過她。」
對於個中因由,伊迪絲倒沒有如同她所表現的那樣一無所知。
賓利小姐一顆芳心繫在達西先生身上早已是不爭的事實,雖然達西先生對此並沒有產生同樣的感情,但出於與賓利先生的友誼以及一位紳士的品德,達西先生並沒有辦法在賓利小姐真正表白前拒絕她的愛意,這也給了聰慧的賓利小姐試圖通過討好達西小姐而獲得達西先生好感的機會。
然而,還能有什麼比把達西小姐真真正正變成自己的妹妹更加行之有效的好辦法呢?
賓利小姐覺得自己的兄弟和可愛的達西小姐簡直般配極了,不論是雙方的社會地位或者是個人財產,還有那漂亮的外貌和討人喜歡的性情。
可她顯然忽略了賓利先生本人的情感需求,也或許是這幾年來替性子軟和的賓利先生打理賓利家的過程太過順遂,已經令她忘記了賓利先生早已不是那個還會躲在姐姐懷裡哭鼻子的小少爺,而是一個真正能夠獨當一面的男子漢了。
簡動了動唇,抬起那雙藍得澄澈的眸子,復又安靜地垂落,遲疑地說:「或許,賓利小姐有她的考量。」
她低柔的聲音聽起來可憐極了,即使她自己都沒有發覺。
卡羅琳摘下了帽子,瞪了簡一眼,恨鐵不成鋼地說:「她不該對你說謊,這是赤.裸裸的欺騙,上帝作證,你就該找她算賬!」
「算賬?」簡不敢置信地抬起臉,滿面迷茫之色。
一旁的伊迪絲挑了挑唇角,透過玻璃櫥窗看著對面那輛熟悉的馬車,悠悠地說:「噢,那是達西家的馬車,或許你有興趣找達西先生算賬,親愛的卡羅琳?」
仍然氣鼓鼓的卡羅琳登時紅透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