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第 187 章
周遭西南府的侍衛聽到動靜,從四面八方趕去山中救援。楚淵拿過一邊的衣服替段白月穿好,問:「他一直在西南府中?」
「上次見面還是在王城。」段白月道,「雖說此人不學無術,咋咋呼呼腦子也不夠用,可若沒有他,只怕我也不會發現你身上有月鳴蠱,所以當時便給了他一筆銀子,讓他回老家好生過日子。」
「這可不像好生過日子的架勢。」楚淵揚揚下巴,「喏,來了。」
「賢侄!」屠不戒鼻青臉腫,頗為狼狽。
「出了什麼事?」段白月問。
「回王爺,這位大師是遇到了毒蜂群。」侍衛道,「已經驅散了。」
「先回府上些葯吧。」段白月搖頭,「那是嬸嬸養的金針,再過半個時辰,神仙也難救。」
屠不戒聞言魂飛魄散,也顧不得再訴苦,趕緊跟著侍衛一路回了西南王府。楚淵蹲下用手撩了撩溫泉,道:「走吧,我們也回去。」
「不看皇后沐浴了?」段白月問。
「有了方才那聲鬼哭狼嚎的救命,什麼興緻都沒了。」楚淵趴在他背上,懶洋洋道,「不想走路,你背我。」
段白月拖住他的身體,帶著一起晃晃悠悠往回走,順便嘆氣:「還以為當上了皇后,便能每天都坐八人大轎到處逛。」沒曾想,居然還要背皇上。
楚淵笑,捏住他的耳垂扯了扯。
金嬸嬸花了一個多時辰,方才將屠不戒身上的毒針挑乾淨,塗上藥膏之後滿臉漆黑,看著頗為滑稽。段瑤聽到消息,也跑過來湊熱鬧,見著后心裡直呲牙,怪不得他哥不讓他嫂子來,的確有礙觀瞻。
「前輩找本王有事?」段白月拉過一把椅子坐下。
「賢侄。」屠不戒臉腫嘴歪,說話很是吃力,「我只是恰好路過西南府,便來府中探訪賢侄。」
段瑤難以理解:「那前輩為何不走前門?」西邊那片林子里到處都是蛇蟲鼠蟻,沒看好還有老虎亂跑,被毒蜂叮咬都算輕,幸好沒遇到毒蛇群。
「我原本是想走正門的。」屠不戒道,「可城門口百姓排隊排得老長,三天也未必能進城,我與侍衛起了爭執,便索性繞了個圈,想從後山翻入王府。」
段白月:「……」
屠不戒憋屈道:「我這回可沒胡鬧,先前一直在老老實實排隊,誰知好不容易快輪到我了,那侍衛一聽我是打南洋來的,卻又打發我去排另一頭,方才一時氣不過打了起來。」
當今聖上在西南府,十里八鄉的百姓都想看,哪怕見不到真人,也想擠進大理城中走一遭,因此這幾日城門口便格外擁擠,西南府與楚軍雖都抽調了人手去幫忙,卻也架不住百姓越來越多,排兩三天隊還真不算稀奇。
段白月道:「前輩是從南洋來的?」
「是啊!」一提這茬,屠不戒心中便愈發窩火,歪著嘴半天才將事情說清楚。他當初拿了段白月一筆錢財后,的確回老家過了一段時間安穩日子,可沒架打的日子著實無聊,後頭聽人說楚軍在南洋打仗,便趕緊自己駕著小船也出了海,打算去找段白月謀份差事,結果找的嚮導不靠譜,兩人一起迷了路,最後楚軍沒找到,反而漂到荒島上住了三兩月,險些活活餓死。
段瑤看向他的眼中充滿同情。
屠不戒還想說什麼,段白月實在看他口水橫流有些鬧心,便打發段念帶著人下去休息,自己也轉身回了卧房。
「到底出了什麼事?」楚淵正在等他。
「什麼事都沒有出。」段白月道,「他原本想出海投奔我,結果中途迷路,直到仗打完也沒能找到楚軍。好不容易摸回大楚,又在大理城外與楚軍起了爭執,一怒之下想翻山來找我告狀,卻好巧不巧,偏偏撞翻了金嬸嬸的毒蜂巢。」
楚淵:「……」
「這種人太倒霉,你以後要離遠些。」段白月拉著他的手站起來,幫忙解衣扣。
「你打算怎麼安置他?」楚淵問。
「等傷好后,給些銀子再派人送回老家。」段白月道,「實在不行,便打發去追影宮找小玙。」總之別留在西南府就好,看著鬧心。
楚淵拍拍他的肩膀:「怪不得小五不願意回來。」有這麼一個哥哥,也是無處訴苦。
兩人誰都沒將這個小插曲放在心上,畢竟能在西南府這般悠閑的日子不多,終日廝守尚嫌時間過得太快,哪裡還有空閑去管屠不戒。每天清晨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便是扭頭看對方在不在身邊,不用上早朝,也沒有亂七八糟的煩心瑣事,外頭花香陣陣流水潺潺,偶爾房檐上還會爬過一些……不速之客。
段白月咬牙切齒:「段瑤!」
「來了來了!」一個輕巧的身影須臾便落上房檐,手裡拿著簸箕與笤帚,三掃兩掃將小蛇與大蟲清理乾淨,扛在肩頭迅速消失,「你們繼續。」
楚淵忍笑,雙手攀上他的肩頭,閉著眼睛親吻過去。
金嬸嬸天天變著花樣燉湯,看楚淵覺得瘦,看葉瑾也覺得瘦,恨不得一天吃五頓,納悶皇宮是沒飯吃還是怎的,為何腰一個比一個細。溫柳年抽抽鼻子,溜溜達達進廚房,蹲在灶火便耐心等,美其名曰「嘗菜」——畢竟皇上與葉谷主嘴都刁,很需要丞相大人先吃一碗品品味道。
幾隻大蜘蛛悠閑爬過圍欄,段白月抬手揚起一道掌風,笑容滿面將楚淵抱進懷中;「還要不要吃甜湯?」
「不要,晚上還有臘排骨。」楚淵擦擦嘴,「你方才在做什麼?」
段白月面不改色:「練功。」
楚淵問:「蛇還是毒蠍子?」
段白月:「……」
段白月道:「蜘蛛。」
雖然全西南府的人都在藏,但架不住太多,三不五時還是會跑出來幾隻,很苦惱。
但到了臨行前一日,楚淵已經能面不改色,看著一串大小不一的蜈蚣從自己面前嗖嗖爬過,就如同在御花園中賞花。
葉瑾沉痛扶住額頭。
眼看著大軍就要班師回朝,金嬸嬸很是不舍,府中其餘婆婆嬸嬸也不舍,買來燉湯的食材還沒吃完,為何不能多住一段時間。
「下回再來,也不知是何時了。」段白月嘆氣,雙手捧住他的臉頰,「這十天過得可真是快。」
楚淵靠坐在迴廊下,看著四周剛才熟悉起來的風景,心裡也有些惆悵。下人送來一壺緋霞與幾枚酸杏,泡在一起后也別有風味。
「一杯就好。」段白月替他斟酒,「喝完早些歇著,明早可不準賴床。」
「知不知道,我現在最想什麼?」楚淵接過酒杯。
段白月道:「讓那個小小鬼快些長大。」
楚淵笑:「嗯。」
段白月自己斟了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
「前幾日小滿問我,當皇帝到底好不好。」楚淵道。
「你呢?怎麼回答?」段白月放下酒壺。
「當皇帝其實挺好的,」楚淵道,「萬人之上的位置,若是不好,又為何會有那麼多人打破頭想爭。」
段白月挑眉:「然後那他就又問你,既然當皇帝這麼好,為何又想要退位,對不對?」
楚淵笑道:「你果真是了解他。」
「都說了,我一手教出來的,自然知根知底。」段白月遞過來一塊蜜瓜,「否則也不會答應放他去王城。」
楚淵趴在他肩頭,愜意閉上眼睛。
做皇帝固然好,可是有些人有些事,比皇位更重要。前半生已是刀光劍影,後半生總該閑雲野鶴自在逍遙,方才不負此生。
段白月飲完最後一杯酒,將他打橫抱起回了卧房。
一夜極盡溫存。
翌日清晨,大楚軍隊拔營而起,一路北上回朝。百姓依舊站在道路兩邊,很是戀戀不捨,為何這麼快就走了,家中晾著的臘肉都還沒有拿來炒。
司空睿難得與妻兒一道出門,自然不願跟隨楚軍枯燥趕路,早在兩天前就收拾包袱去了江南,說要一路遊山玩水去王城。屠不戒蜂毒未消,說話依舊到處噴口水,卻也執意要跟著楚軍,不肯安生留在西南府養傷,段白月看到他就頭疼,段念只好讓薛懷岳將人安排到了楚軍隊尾,也好讓自家王爺眼不見心清靜。
大理與王城之間路途迢迢,即便大軍全速行進,出發尚且春風裁三月,抵達王城時,也已是漫山楓嶺染紅霞。
「還有十天,」段白月回到馬車裡,「可算是到了。」
楚淵握住他的手:「嗯。」
「怎麼了?」段白月坐在他身邊。
「沒什麼。」楚淵道,「只是在想,這麼遠的路,你來來回回一走便是將近二十年。」
「也沒白走,是不是?」段白月笑笑,「別亂想了,外頭風景不錯,想不想一道騎馬?」
楚淵點頭,被他牽著手出了馬車。一聲呼哨后,兩匹駿馬一騎絕塵,將大軍遠遠甩在了身後。
葉瑾擼起袖子,氣勢洶洶:「亂跑什麼,也不怕遇到山賊!」
段瑤回頭看了眼身後的數萬大軍:「哦。」
你高興就好。
王城裡頭,先鋒官也早已先一步將消息送回。百姓歡欣鼓舞,都在家中準備最好的美酒與吃食,等著迎接作戰歸來的將士們。劉大炯高高興興拎著鳥籠子在街上逛,看著書畫鋪子里金光閃閃的西南王畫像,很滿意。
「大人!」轉過幾條巷子,一隊家丁抬著轎從天而降,神情焦慮。
劉大炯趕忙問:「是不是老陶病了?」
家丁連連點頭,苦著臉道:「不肯看大夫,只說要趕緊請劉大人過去一敘。」
「嘖嘖。」劉大炯將鳥籠還給小廝,自己整了整衣冠,坐著轎子便去了太傅府。
陶大人果然正躺在床上,唉聲嘆氣,生不如死。
「怎麼了這是。」劉大炯坐在床邊,伸手推了推,「咱皇上大勝而回,你看你這一臉掃興的模樣。」快起來吃火燒。
「你這老狐狸,早就知道了是不是?」陶仁德一股腦坐起來,將自己腦袋上頂著的帕子狠狠丟過去。
「我知道什麼了?」劉大炯睜大眼睛。
「皇上與西南王……這,唉!」陶仁德一想起這茬,腦仁子便如同裂了一般,不得不又重新躺回去。
劉大炯嘴一扯,道:「皇上與西南王一道去打仗,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這算哪門子大事。」
「你就裝吧。」陶仁德擺擺手,「出去出去,我要一個人想想,要如何應對此事。」
「先說好,我可不懂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劉大炯揣著手站起來,臨出門前又道,「對了,上回我同你說過西南府收養了一個小孩,你派人去打聽過了吧?」
陶仁德否認:「沒有。」
「名義上是西南王的義子,可眉眼卻和皇上小時候一模一樣,你猜會是誰?」劉大炯問。
陶仁德暗自皺眉。
「聽老弟一句勸,有些事情皇上鐵了心要做,那莫說是你我,就算再加上滿朝文武血濺金殿,也勸不住。」劉大炯道,「從早些年硬頂著不肯立后選妃,選召各路王爺的子嗣入宮開始,今日這局面便已經定下了,只是你我當初不懂,現在懂了而已。」
「可這……成何體統啊!」陶仁德老淚縱橫。
「如今江山四海昇平,太子也有了,你還想拿什麼壓皇上?」劉大炯放低聲音,「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這盛世是皇上南征北戰一點一點打回來的,可若將他逼急了,一手毀了也是易如反掌之事,這道理你要想清楚。」
陶仁德臉色登時煞白。
劉大炯拍拍他:「你好好歇著吧,我就先回去了,慢慢想,想清楚些,現在的皇上,可不再是初登基時那陣了。」
聽著屋門「吱呀」被關上,陶仁德神情木訥看著床頂,許久也沒說話。
「下來!」城外山道上,楚淵道,「被人看到成何體統。」
「看到又怎麼了,不准我幫自家媳婦摘果子?」段白月跳下樹,遞給他一串飽滿漿果,「吃吧,只有這時節才有。」
楚淵拿在手中,覺得紅紅黃黃煞是好看。
段白月擦乾淨一個餵給他:「叫鳳兒果,名字俗了些,不過算是這山裡最好吃的果子。」
「給溫愛卿帶一些吧。」楚淵道,「當真挺好吃。」
「有趙大當家在,你還怕溫大人會沒飯吃。」段白月替他擦擦嘴,「好了,明日進王城之後,可就不能這般隨意了。」畢竟讓百姓看到皇上蹲地上吃饅頭啃野果,也不大合適。
楚淵在他身上擦擦手,一道溜達下山後,就見溫柳年身邊果真也有一堆漿果,火堆上還烤著魚和饅頭,甚至還有幾穗不知從哪弄來的玉米棒子。
「慢些吃。」趙越幫他拍拍背,「又沒人和你搶,急什麼。」
「你不懂。」溫柳年舉著烤魚,神情凝重。明日就要進王城,進了王城,陶大人那頭便要自己去應付——那可是個七老八十的虛弱老頭,稍微受些刺激便會臉色慘白捂住心口,看到皇上與西南王一道練武都會一驚一乍,更何況這回是要成親。
萬一安撫不好,說不定會出人命。
左思右想,很是很想辭官回江南,反正自己的男人很是英俊,哪怕是賣畫像,也能吃穿不愁。
周圍一圈將士都很同情溫大人。
大楚的丞相也不好當。
「小瑾。」沈千楓在馬車外道,「怎麼不出來吃東西,在做什麼?」
「葯。」葉瑾掀開帘子,抬手將章明睿叫到自己身邊,「若是明日那位陶太傅暈過去了,你只管往他腦袋上扎針。」
章明睿戰戰兢兢:「哦。」
葉瑾深吸一口氣,坐回去繼續配藥。
十個楚恆加起來,也沒這老頭一個嚇人。
而就在所有人都憂心忡忡之際,楚淵倒是挺自在,甚至還調戲了一下皇后,兩人打打鬧鬧許久,最後還是四喜來提醒,方才鑽進帳篷歇息。
不遠處,屠不戒正坐在火堆旁,唾沫飛濺分享自己在南洋的奇遇,一艘大船一隊人,頗有幾分志怪傳奇的色彩,聽得周圍一圈大楚將士都入了迷。
夜半時分,林中下起了雨。楚淵不自覺往身邊人懷中擠了擠,段白月笑笑,手指輕輕攏過他的頭髮,將人抱得更緊了些。
第二天清晨,草葉上的晶瑩露珠還未蒸騰散去,大楚將士們便已經整裝待發,臉龐一掃前幾天的疲態,滿心都是即將回家的喜悅。
陶仁德與沈千帆率文武百官,一早便候在了德崇門外,百姓亦擠在道路兩邊,有親人在軍隊中的,早已等不及開始抹淚,踮著腳只盼大軍能快些,再快些進城。
正午時分,遠處驟然傳來沉沉鼓聲與長鳴號角,如同天邊雷霆。玄色城門緩緩開啟,獵獵戰旗如同潮水般整齊湧入,風聲蕭瑟,給秋末的王城染上一抹蒼涼與肅穆。
楚淵身穿明黃戰袍,腰佩長劍行於萬軍之前,段白月策馬緊隨其後,白衣銀冠,英姿勃發。再往後,是薛懷岳與數萬年輕的楚軍將士,明戟亮戈,行進之際,震得大地也微微顫抖。
「吾皇萬歲!」百官齊齊跪地,街邊百姓亦伏地叩首,恭迎年輕的帝王征戰歸來。
「吾皇萬歲!」數十萬大楚將士單膝下跪,呼聲震天。段白月翻身下馬,還未來得及撩起衣擺,卻已被楚淵一把握住手腕。
天地之間風起雲湧,楚淵笑笑,牽著他的手一路登上城牆。
方才還一片喧囂的王城,在這一瞬間卻變得無比安靜,狂風呼嘯卷過長街,揚起無數沙與塵,像是要模糊世間萬物。
楚淵與他十指相扣,並肩看著下方數萬臣民,先前那些波詭雲譎的歲月,此時都遙遠陌生到恍若隔世,只有手心傳來的熟悉溫度,一如往昔。
段白月解下自己的披風,輕輕裹在他身上:「回宮?」
楚淵點頭,伸手替他整好衣領,笑容明亮溫暖。
陶仁德被人扶著站起來,顫顫巍巍。
溫柳年踩著小米碎步跟在後頭,看得很是提心弔膽,葉谷主還沒進城,你現在可不能暈。
皇宮裡一切如故,梅樹早就被移栽到了寢宮院中,等著冬天好開花。四喜在途中染了風寒,便換了幾個小內侍伺候,進門見皇上與西南王正坐在鏡前說話,戰戰兢兢頭也不敢抬,往出退的時候,險些打翻浴桶。
段白月摸摸自己的臉:「我看著有這麼凶?」
「心狠手辣為禍後宮,不然哪能叫皇后。」楚淵遞給他一盞茶,「不過你這氣勢還不夠,比起母后當年差遠了。」
段白月斜靠在軟榻上:「這樣呢?」
楚淵道:「這樣像是被人打斷了腿。」
段白月仰面朝天,自暴自棄:「原來皇后也不好當。」
「否則呢?你以為就天天用燕窩漱口?」楚淵使勁將他拖起來,「起來,沐浴之後,隨我去御書房。」
段白月提醒他:「有祖訓,後宮不得干政。」
「從今天起,宮裡沒這規矩了。」楚淵扯住他的耳朵,「喏,以後皇上批摺子,皇后必須陪在一邊。」
段白月試圖爭取一下:「當初在打仗時,你不是這麼說的。」
「是嗎?」楚淵替他脫衣服。
「是。」段白月道:「你說進宮之後,我什麼都不用干,天天只管躺在孔雀羽毛的毯子上,喝著燕窩聽大戲。」
楚淵將他扯到浴桶中:「你記錯了,沒有這回事。」
段白月撇嘴:「皇上也能騙婚?」
「就騙你,怎麼樣?」楚淵蹲在浴桶邊,挑眉,「再多說一句,我便叫嬤嬤進來幫你洗澡。」
段白月:「……」
段白月道:「這個,不好吧。」
楚淵道:「來人。」
段白月迅速坐回浴桶,認輸閉嘴。
門外一群小太監面面相覷,方才那聲「來人」,究竟要不要進去——按理說是要進去的,可四喜公公又吩咐過,得學會揣摩聖意,不能瞎往裡闖。
幸好,直到過了很久,裡面也沒再傳出聲音。
段白月替楚淵擦乾頭髮:「累了吧,睡一陣?」
「喝杯茶就好。」楚淵道,「再傳些點心墊墊肚子,便去御書房吧。」
「自打在南洋受了重傷,就沒正經休息過幾天。」段白月嘆氣,「你也就仗著有葉谷主,不把自己的身子當回事。」
「去看一眼就回來。」楚淵拍拍他,「好不好?」
段白月捏了把他的鼻子:「今日特意空出來半天時間,就是想讓你好好歇著,明日又是一整天的慶典與宴席,估摸著又要子時才能完。」
「沒辦法,總要當個好皇帝,才能心安理得讓你在後宮驕奢淫逸。」楚淵道,「怎麼樣,想要白玉的涼亭,還是鑲滿寶石的大床?」
葉瑾剛走到門口就聽到這句,頓時很想扶著牆昏迷,這都是些什麼鬼。
楚淵:「……」
為何也沒人通傳。
看著他通紅的耳根,段白月忍了半天,方才沒有笑出來。
「許多大人都在御書房外。」葉瑾比劃,「每人手裡這麼厚一摞摺子。」
「太傅大人呢?」楚淵問。
「也在,不過手裡倒是什麼都沒有。「葉瑾道,「看著臉色煞白,一臉凝重坐在圍欄邊,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段白月覺得自己腦袋又開始疼。
「日月山莊的暗衛都在幫忙看著,章太醫在,溫大人也在。」葉瑾道,「等你宣召他的時候,我也會一道過去。」如此大的陣仗,只求別再出幺蛾子。
楚淵聞言有些哭笑不得,卻也沒有別的辦法。待到葉瑾走後,段白月道:「如此一對比,先前在西南府教我認字那位夫子,簡直就是天下第一的大好人。」被塞了蟲也不生氣,捏著丟掉繼續之乎者也,從不發火,不會向父王告狀,更不會管自己將來要娶誰。
「小時候我怕太傅大人,是因為功課不好會挨罰。」楚淵道,「初登基那陣,又擔心他會被劉家拉攏或是暗殺,依舊整日提心弔膽。現在好不容易翅膀硬了,卻又怕他會一氣之下翹辮子。仔細想想,還真沒有一刻能安心。」
段白月道:「這死老頭……嘶,這位老人家,到底打算何時告老回鄉?」
「不知道。」楚淵拎著他的耳朵亂搖,「或許要等你給我生個兒子。」
西南王態度誠懇:「我盡量。」
「皇上,王爺。」內侍在外頭小心翼翼道,「該起駕去御書房了。」
「走吧。」楚淵捏起段白月的下巴,湊近親了一下,「有難同當。」
「萬一他真被我氣死了呢?你又要生氣。」段白月貧嘴,「夫妻本是同林鳥,嗯。」
「去準備個軟轎。」楚淵也不理他,推開門道,「抬王爺過去。」
段白月:「……」
「是!」內侍趕緊答應,片刻之後,便傳來一頂四周掛著紗幔的軟轎,鵝黃柳綠紫系帶,風吹一股香。
楚淵獨自坐上鑾駕,去了御書房。
內侍恭恭敬敬道:「王爺請。」
段白月道:「本王可以自己走過去。」
「王爺!」內侍齊齊跪地,大哭道,「還請王爺不要為難小人。」
段白月:「……」
段白月:「……」
段白月:「……」
於是全皇宮的人,便都看到了西南王坐在大軟轎上,香氣四溢被抬進了御書房。
院內諸位大人心情複雜,這是個什麼情況。
段瑤原本正在房頂上納涼,看到后也是目瞪口呆,他哥能不能不要這麼丟人,西南府又不是窮鄉僻壤小門小戶,為何剛進宮便需要由別人掛著紗抬著走。
段白月一臉雲淡風輕,抱拳向院中一干大人行禮,大步進了御書房。
楚淵下巴抵在龍案上,看著他吃吃悶聲笑。
「晚上再收拾你。」段白月彈了一下他的腦門。
楚淵又笑了好一陣子,方才坐起來,讓內侍依次將諸位大人宣了進來。
有了先前紛紛揚揚的傳言,以及早上在城牆那一幕,眾人都對皇上與西南王的關係心知肚明。此事自然不能不管,可暫時也輪不到自己管,畢竟先帝是將皇上託付給了陶劉兩位大人。於是便也只是將手裡的摺子遞上,很懂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此番南洋之戰歷時數年,雖說有太傅與一眾大人暫代政務,可總有些事是要皇上親自定奪,如此過了兩個時辰,院中大人方才散去一小半。
葉瑾道:「陶大人可要先進去?」
陶仁德搖頭:「老臣最後再去找皇上。」
「那也沒必要一直守在院中,又悶。」溫柳年也在一旁接話,「不如出去御花園散散心。」
陶仁德心裡長嘆,扶著柱子站起來,隨他二人出了御書房,一路走到御花園,方才道:「九殿下,丞相大人,可是有話要同我說?」
「咳。」葉瑾向溫柳年使個眼色,你先來。
溫大人:「……」
前頭傳來一陣鬨笑聲,溫柳年納悶道:「似乎是屠前輩?」為何王爺會允許他進宮。
七八名年輕的楚軍正圍著屠不戒,一起說說笑笑往御林軍的營房中走。其中一人名叫陶雲,是陶仁德的孫子,此番也隨大楚一道出海征戰歷練,並未享受任何特權,就是個編製末位的小兵卒。
「九殿下,丞相大人,陶大人。」那隊楚軍沒料到會撞到旁人,趕忙噤聲行禮,只有屠不戒還沒反應過來,被陶雲掐了一把,方才僵住笑容。
「你自己溜進來的?」段瑤也氣喘吁吁趕到。
「沒有沒有。」屠不戒趕緊搖頭。
陶雲在一旁心虛道:「是我帶屠大師進來的。」這一路屠不戒被塞到軍營中,與大楚將士同吃同睡,他沒什麼心眼,又見過不少世面,能吹能侃,楚軍還真挺喜歡。因此在進宮時,陶雲也就答應帶他進來見見世面,想著並不是什麼大事,天黑再送出去便是。
陶仁德連連搖頭,溫柳年趕緊在旁圓場:「方才在說什麼?聽著挺熱鬧。」
「回丞相大人,我們在說南洋上的大船。」陶雲道,「屠大師說他在迷路的時候,曾見過一艘紅色的大船,一晃眼就消失在了雲霧裡。」
「紅色?」葉瑾道,「在哪裡看到的?」
「位置就不知道了,那船可真是大。」屠不戒道,「鮮紅鮮紅的,看著有些瘮人。」
「紅色的大船,不會是婆輪羅吧?」陶仁德皺眉。
「咦?」溫柳年道,「原來陶大人也聽過這個傳聞。」
「婆輪羅是什麼?」陶雲問。
「這可不是什麼好東西,是西域一群妖僧。」陶仁德道,「百餘年前被中原武林驅逐,據說就是去了南洋。」
「是是,的確是和尚。」屠不戒連連點頭。
「那就不大妙了,」溫柳年若有所思,「南洋戰事剛結束,便出現了婆輪羅的鬼船,若是一直在海上漂倒也算了,可千萬別來大楚。」
「別站在這裡說了,」葉瑾道,「不知可否去太傅大人府中詳敘?」
「自然。」陶仁德也有些憂慮,差人去御書房那頭說了一聲,便坐著轎子隨眾人一道出了宮。
直到外頭天色黑透,最後一位大人方才告退離開。楚淵頭暈眼花,向後靠在段白月懷中:「餓。」
「已經去傳膳了。」段白月替他按揉太陽穴,「幸好葉谷主與溫大人將那位太傅大人弄走了,否則再被他一鬧,只怕今日連飯也沒得吃。」
「到現在還沒回來?」楚淵站起來,坐在院中吹風透氣。
段白月道:「沒有,估摸著還在淚流滿面,仰天長嘆。」
「不管他,明日是慶典,要諫也要等後天。」楚淵伸了個懶腰,「日子久了沒坐過御書房,渾身都疼。」
段白月握著他的手揉了揉:「去泡溫泉嗎?」宮裡的不敞,沒人看。
「去。」楚淵打了個呵欠,「先說好,只泡溫泉,不準做別的。」
「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我哪裡還捨得做別的。」段白月拍拍他的臉頰,心疼又無奈。
楚淵閉著眼睛,動也不願動一下,只被他牽著手走來走去,吃飯沐浴,最後昏昏沉沉塞進被窩。
「睡吧。」段白月親了一下他的唇角,出門去問了段念,卻說小王爺與葉谷主,還有溫大人一直在宮外,沒見回來過,怕還在太傅府中。
「還真能說這麼久。」段白月轉身回了寢宮,也不再想這事,熄滅燭火將人抱進懷中,一夜安穩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