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番外 比武(下)
【番外比武(下)】關於夏天的回憶
沒多久,四喜又來催了一回,段白月問:「那你到是想贏還是想輸?」
楚淵想了想,道:「贏。」
段白月道:「要贏,可又不想讓對方太沒面子,還不能讓朝中那些人太眼紅,是不是?」
楚淵點頭。
「我知道了。」段白月道,「去吧,你先自己應付,若應付不來,我再幫你便是。」
楚淵叮囑:「你自己也要小心。」
段白月笑笑,目送他一路出了房間,自己也轉身躍出窗戶,向著後山而去。
懷鄉亭外早已守了不少人馬,楚皇看到楚淵過來,笑著將他叫到自己身邊:「方才還在念叨,這就來了,用過早膳了嗎?」
「嗯。」楚淵點頭,坐在另一側的椅子上,對面是四個異族打扮的少年,應當就是漠北部族帶來的小王子。
不遠處,段白月縱身躍上一棵大樹,身姿輕靈悄無聲息,周圍少說也有數百御林軍,竟是無一人發覺。
不行啊這些人……段白月心底嫌棄,想著以後是不是要尋個借口,往宮裡安插些西南府的殺手,至少也能在自己不在時護他周全,否則若是傷了病了,這世間可沒得後悔葯吃。
身邊一窩雛鳥嘰嘰喳喳,大張著嘴要食吃,段白月往裡倒了幾隻蟲,就這一晃眼的功夫,懷鄉亭那頭已經有了動靜,大楚只來了一個太子,對方卻有四人,雖說年齡相仿,身形可是差了足足一頭。段白月單手拖著腦袋,心說這夥人忒不厚道,以四敵一也就罷了,居然還是一起上陣。
楚淵所學的功夫輕巧靈活,平日里都是十幾個武師陪著練,這陣倒也不覺對方人多,手中一柄木劍斬風落花,百餘招內便已擊退三人。漠北部族眾人面子上有些過不去,楚皇微微一笑,面色如常放下手中茶杯。
眼見時間已經差不多了,段白月從袖中抖出一隻大蟲,還未來得及有所動作,楚淵手中木劍卻已經掉落在地,往後踉蹌幾步捂住胳膊,指縫間隱隱有鮮血滲出。
段白月頓時瞪大眼睛,周圍侍衛早已圍了上去,漠北部族最後一名王子從地上爬起來,有些狼狽地擦了把臉上塵土,也不知這回算贏還是算輸。他方才被楚淵的刺中胸口鐵甲,得了破綻方才能藉機進攻——可若那把木劍換成真正的武器,只怕自己也不會有機會再做出攻擊。
「楚皇。」見到大楚太子受傷,漠北眾人也有些慌亂。幸好太醫檢查過後說只是皮外傷,休息三四天就會沒事,楚皇擺擺手道:「無妨,比武哪能沒有磕磕碰碰,諸位不必自責。」
段白月看得腦袋直疼,見楚淵坐著轎子回了住處,便也跳下樹跟了過去。這頭四喜才剛關上房門,另一頭窗戶就已經被人推開,一個瓷碗跌落在地摔得粉碎,楚淵坐在床邊幽幽道:「那是內侍剛送來的紅棗湯。」
段白月:「……」
段白月問:「湯為何要放在窗台上。」
楚淵答:「防賊。」
段白月:「……」
楚淵撇嘴:「燙,放那吹吹涼。」結果還是沒喝到嘴。
「……我等會去街上給你買。」段白月蹲在床邊,「還沒說,好端端的為何要讓那傻大個砍你一刀。」
楚淵皺眉:「為何每一個比你高的人,你都要叫人家傻大個?」
段白月答曰:「因為他們比我高。」
楚淵:「……」
楚淵道:「嗯。」
段白月捏了捏他的胳膊,繃帶纏得並不厚,似乎是沒傷到筋骨。
楚淵道:「我說了不想輸,可若贏得太利索,漠北那些人怕是會下不來台,所以只能受些傷。」
「就不能等著我幫你?」段白月道,「蟲都準備好了,銅錢大小滿是花紋,看著瘮人至極,眾目睽睽下咬對方一口,這場對戰便沒了輸贏,只能算你運氣好。」
楚淵搖頭:「現在這樣才是最好。」
段白月戳戳他的胳膊,流血了還叫好。
「來此地本來就是為了躲清閑,受了傷,才能安安心心待在小院里。」楚淵道,「否則日日陪著父皇,事情只會比在宮裡時更多。」
「倒也是。」段白月坐在他身邊,「這回像是來了不少人,鬧哄哄的,成日里也沒別的事,就是喝酒賞樂,叮叮哐哐聽得鬧心。」
楚淵看著他笑:「那是大楚頂有名的樂師,就知道你聽不懂。」
哦。段白月皺皺鼻子:「那還想喝紅棗湯嗎?我去街上買給你。」
「御廚就在後院,去什麼街上買。」楚淵搖頭。
「那不一樣,有些東西,街頭小攤做出來才好吃。」段白月道,「就在西街盡頭,有一家糖水鋪子,據說想買還要排隊。」
「你也才剛來沒多久,怎麼打聽得如此清楚。」楚淵站起來。
因為知道你挑嘴。段白月想,事先派人問清楚些,想吃什麼才好去買。
「不如你陪我去後山?」楚淵突然問。
「後山?」段白月不解,「去那做什麼,你還受著傷呢。」
「皮外傷罷了。」楚淵道,「如你所言,這別院中到處都是咿咿呀呀叮鈴哐啷,聽著鬧心。既是避暑,自然要找個清閑之地,反正我現在受了傷,父皇也不會多做要求。」
「也行。」段白月道,「不過要動身也得是明天,今日你好好歇著。」
楚淵點頭,伸出手指戳戳,打發:「去買紅棗湯。」
段白月順勢揪了一下他的臉蛋,轉身跳出了窗戶,很是春風得意。
楚淵沉默了一陣,扯高被子捂住頭,向後癱在床上,動也不願動。
買回來的紅棗湯很甜,額外多加了一大勺糖,更甜。楚淵吃了小半碗便齁得嗓子直癢,於是將剩下的一半塞回他手中,自己漱口上床歇息。段白月端著碗坐在床邊,叼著勺子心情極好。夜幕低垂時細雨霏霏,楚淵閉眼睡得香甜,段白月將他受傷的胳膊小心翼翼放回被子,自己轉身出了卧房,策馬向著後山而去。
西南府侍衛一個頭兩個大,一窩蜂跟在後頭追,也不知世子又想做些什麼。
從別院到後山不算遠,即便是山道落雨濕滑,第二天段白月也依舊在楚淵醒之前就折返,還換了身乾淨衣裳,發間帶著山間清晨的風和葉香,手中握著一根碧綠的草葉,在他臉上輕輕晃了晃。
楚淵閉著眼睛,抬手便是一道掌風。
「喂。」段白月側身躲開,笑著握住他的手腕,「快起來,否則等皇上再來傳喚你,可就跑不掉了。」
「父皇今日沒空理我的。」楚淵坐在床邊,「不過你得想個法子,讓我甩開這些侍衛。」
「你這些侍衛吧,」段白月將手巾遞給他,「也就比擺設強一些——嘶。」
楚淵鬆開手。
段白月捂著耳朵:「說實話也不行?」
「新換的。」楚淵洗臉。
段白月道:「那也不能換這麼一批人啊。」
「為了來鹿山,才換的。」楚淵看著他,「若換成宮中的侍衛與御林軍,只怕你此時還蹲在別院外頭,嗯?」
段白月:「……」
段白月道:「為了方便我翻牆啊?」
楚淵坐在桌邊:「我不想出亂子。」
「我當然不會給你惹麻煩。」段白月拿起梳子,看著銅鏡中的人試探,「我幫你?」
楚淵問:「會嗎?」
段白月道:「會。」
楚淵嘴角一揚:「再說一遍。」
段白月道:「不會。」但可以學,畢竟看了很多金嬸嬸給師父梳頭。
楚淵伸手。
段白月乖乖將梳子還給他,自己縱身躍到房樑上,長吁短嘆看著四喜笑容滿面一路小跑進屋。
撇嘴。
兩人雖說年歲不大,武功卻都不低。再者楚淵為了方便段白月出入,出發前便將所有高手都留在了宮中,餘下侍衛只知道按時巡邏,因此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溜出了別院。西南府的侍衛早已備好了兩匹駿馬,楚淵縱身一躍而上,單手揚鞭風聲颯颯,眼底笑意也多了不止一分。
「別去山巔。」段白月策馬追上前,單手握住他的馬韁。
「那要去哪?」楚淵問。
段白月騰空躍上他的馬背,從身後將人一把攬住,調轉馬頭向南而去。
西南府侍衛在後頭面面相覷,為何連大楚的太子也能說拐就拐,被王爺知道怕是又要被罰跪祠堂。
沿途景色不斷變換,也不知究竟要去向何處,楚淵索性閉上眼睛,不去想也懶得想,任由他帶著一路穿過山泉水澗林地花田,最後停在一處山谷里。
「到了。」段白月在他耳邊輕聲道。
楚淵睜開雙眼,恰好有兩隻蝴蝶蹁躚而過,穩穩落在黃色花蕊上。四周綠樹環繞,腳下流水潺潺,藤蔓爬滿山壁,開出粉紫色的小花,一望無際,香氣撲鼻。
「喜不喜歡?」段白月問。
楚淵四處看看,道:「鹿山來了少說也有七八回,卻從不知還有這處風景。」
「我也是昨晚剛找到。」段白月帶著他下馬,「原只想尋一處僻靜之地,卻沒想到誤打誤撞來到了這裡,你喜歡就好。」
「又是一夜沒睡?」楚淵坐在草地上,眯眼看著遠處,「出來散心而已,何必這麼累,這鹿山連綿起伏,想尋一處無人打擾之地還不簡單。」
「不一樣。」段白月從地上撿起一朵小花,輕輕放在他掌心,「難得陪你出來,至少要是個風景宜人之處,將來回西南再想起來,才更有滋味。」
楚淵扭頭看他,問:「奔波了一夜,累嗎?」
段白月搖頭。
楚淵道:「肩膀借你。」
段白月頓了頓,冷靜改口:「累。」
楚淵笑,挪著與他坐近了些,側首並肩靠在一起,安安靜靜看著遠處無邊花海出神。小手指無意觸碰相勾,溫度在彼此間傳遞,卻誰也沒說話。一切景象都太溫柔,閉上眼睛就能聽到微風,帶來遠處的飛瀑與鳥鳴,恬靜而又緩慢,彷彿能凝固住時間。
「何時回西南?」許久之後,楚淵問。
段白月「嗯」了一聲,卻也沒回答,而是道:「你要是喜歡此處,那應該也會喜歡大理。」
楚淵打了個呵欠:「大理有蟲。」
段白月辯解:「養一條蟒,屋子附近便沒蟲了。」
楚淵:「……」
楚淵道:「你還是一個人回去吧。」
蟒也不行啊,段白月撇撇嘴,小青又不咬人,花紋好看,夏天抱著還涼快。
楚淵捏住他的嘴,自己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閉著眼睛昏昏欲睡:「不許再提你的蟲和蟒,還有□□蜘蛛蜈蚣五步蛇。」
段白月道:「哦。」那毒草呢。
楚淵道:「也不能。」
段白月:「……」
居然連想一想也不行。
西南府的侍衛遠遠看了眼,便揮手示意眾人退後,給兩人圍出了一方僻靜天地。順便在心裡感慨,世子爺還挺厲害,大楚的太子也能被哄得如此服帖,孤身一人就敢來這幽靜山間。
段白月伸手接住一朵落花,湊近鼻尖便有淡香溢出,於是帶著一絲惡作劇別在他發間,眼底卻不自覺就染上了笑意。懷中人呼吸綿長,睡得香甜而又安靜,像是已經累了很多很多天,此番終於能放下戒備,段白月手掌覆上他的雙眼,將天光也阻隔在外。
時光靜謐,西南府小世子嘴裡叼著草葉,向後懶洋洋靠在樹上,繼續獨自看著流雲出神。盤算等以後兩人都長大了,不單單要回西南,還要去雪山,去大漠,去南海,去每一處現在想去而又不能去的地方,哪怕什麼都不做,只是聽聽風看看浪,也好。
想著想著,困意便漸漸襲來。陽光暖暖灑在草地上,像是給兩人蓋了薄被,連夏蟬與鳥雀也噤了聲,像是怕打擾到這兩個小小的少年。
岸邊白色小花迎風搖曳,是關於這個夏天最好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