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長生
我苦笑一聲。
和一個太監半夜三更逛地道,目的居然是刺殺皇帝,這種事情很多人一輩子碰不上一回吧?
「走吧!」下馬車后,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
不再羅嗦的守淵,讓我感到一陣莫名其妙地的不安。
地道長逾半里,迤邐如蛇。
好不容易走到盡頭,眼前出現一扇不知多厚的黑沉沉鐵門。
蛛網證明很久沒用過,可偏偏看不到一點銹跡。
我有意輕輕敲一下,竟一絲迴音皆無。
手指觸摸到的是一扇冰冷、堅硬、光滑的軀體,它赫然是用一整塊兒如小山般寒鐵鑄造而成的。
守淵一邊拉開門閂,一邊平淡道:「我等你,幹掉目標后立刻回來。」
我沒答話,只是冷冷冰冰瞅著他。
令人失望的是,那雙鐵灰色眼眸里充滿和善,毫無怨毒與恨意。
心中略略放心,我邁步走上黑洞洞的台階。
秘道頂端的大理石板被緩緩揭開,頓時一道刺目燈光迷濛了眼神。
我適應片刻,紋絲不動地呆在原地。
一雙耳朵筆直聳起,聚精會神地傾聽著周遭一切可疑聲響。
沒有人。
也沒有生物。
長生殿內萬籟俱寂。
除了偶爾燈芯爆出的星火外,連只螞蟻都看不見,每寸地方都被收拾得乾乾淨淨。
我小心翼翼地爬出來,無聲無息合上石板。
出口消失得無影無蹤,表面看去只是一塊兒普普通通的大理石板而已。
它與殿內千千萬萬塊兒大理石板毫無不同。
我趕緊目測了一下距離,避免一會兒撤退的時候找不到,那可出人命了。
牆上掛著一百零八盞明燈,把一切都照耀得纖毫必現。
北牆上供奉著數以十計的牌位,由東至西秩序井然地排列成由高至低的形狀。
烏光閃閃的名牌上寫著繁瑣帝號,每個字都用硃砂寫就,冷不丁看去,恍若一道道鮮紅劍痕。
一列長長供桌上擺放著數以百計的各式各樣糕點水果。
令我艷羨的是,大部分水果都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奇異品種,讓人忍不住饞涎欲滴。
「他奶奶的熊,連死人都過得如此奢侈,皇親貴族們真是死有餘辜!」
本來一點點愧疚立即不翼而飛。
孩童時代充斥飢餓的流浪生活,讓我恨絕了每一名糟蹋食物的傢伙。
他們永遠不會知道一個饅頭,一個蘋果對流民意味著什麼。
那是生存希望。
那是血淚拼搏。
那是一個卑微百姓最基本的渴求。
那也是衣食無憂的貴族,永遠都不會懂得的痛苦。
我壓抑著彭湃激情,再不敢多看,鬼魅般悄無聲息地跳上橫樑。
剩下的時間將全部用來等待。
那一劍的風情。
我慢慢吸了一口氣。
渾身毛孔驟然齊齊閉塞,陷入絕對靜謐的先天境界。
整個人都融入天地脈動,一團若有若無的透明薄膜籠罩了我。
這一刻,我變成了一根木頭、一塊石頭、一杯清水,卻絕不帶一絲人味兒。即使是服裝上的熏香、劍鋒上的殺氣、汗腺的分泌都被牢牢鎖在這團封閉空間里。
我相信就算天下五大宗師親臨,也休想識破我的偽裝。
需要僅僅一瞬。
哪怕只有眨眼的萬分之一時間,已經足夠讓我一劍殺死目標。
時間靜靜流逝。
我默默等待著令人激動的一刻降臨。
「嗤!」我緩緩拔出狂風劍。
萬一陪伴皇帝的是一群高手,也不必擔心出鞘聲驚動他們。
我心滿意足地凝視著它。
優雅靜謐的幽藍色劍身,在燈光不及的黑暗裡映耀出待人而噬的灼灼精芒。
恍若猛獸利爪獠牙。
我不禁浮想聯翩。
腦海中精確計算出每件可能發生的事,務必做到萬無一失。
最關鍵還是退路。
誰都沒有自信殺光數以千計的大內侍衛。
他們都是絕對忠心耿耿、武技超群、千里挑一的精銳高手。
是全國數百萬大軍中,層層選拔上來的中堅力量。
沒人敢輕視他們。
面對刺殺帝王的兇手,這些人必將全力以赴。
否則等待他們,及其家族成員的將是滿門抄斬的命運。
我輕輕吐出一口氣。
連帶將所有惱人的想法統統拋到了腦後。
這一刻,沒有任何事比「屠龍」更加重要,因為唯有製造混亂,才能趁機換取自由。
也許再沒人可以控制我。
海闊憑魚躍。
天高任鳥飛。
「只要我自由自在,別人的死活算是他娘的怎麼一回事?」
我嘿嘿冷笑幾聲。
驀然,耳畔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接著是一聲接一聲的施禮:「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腳步聲越來越近,筆直衝著殿門而來。
「吱呀!」門開了。
我心臟狂跳起來。
等了這麼久,目標終於出現了。
先天靈覺像一縷遊絲隔空飛向殿門,默默感覺著敵人的氣息。
進殿的一共十四個人。
一瞬間,我忽略了其中十二個人,鎖定了另外兩個。
原因是一個太弱,一個太強。
弱者簡直一塌糊塗,哪怕江湖第九流蟊賊都可以一人砍死兩百個。
強者幾乎神鬼莫測,哪怕天下五大宗師在場,恐怕也不比他強悍多少。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悄無聲息地撤回探測氣機。
他似無所覺,猶淡淡佇立帝側。
但是一股所向披靡的氣勢,卻自然排斥著一切氣機。
屬於我最忌憚的類型。
頗似柳輕侯。
我不禁有點踟躇。
心裡拿不準剛剛有沒有被發現。
正當我猶豫不決的時候,十二人恭恭敬敬地施禮離去。
殿門被無聲無息關閉。
霎時間,長生殿內只剩下三個人。
我、皇帝、高手。
「國師,有什麼事必需在這裡談啊?」
「啟稟陛下,最近鎮南王、齊相、將軍三家斗得很厲害,搞得朝野亂七八糟。我想……」
「哦,就這事兒嗎?讓他們斗好了,反正閑著也是無聊,總得找點事兒做,不是嗎?」
「可是這將涉及社稷安危啊!」
「呵呵,國師多慮了!量他們三個小泥鰍能翻出多大風浪?朕心裡有數!」
「唉,難道您一點都不管管?」
「我說國師啊,你……你讓我怎麼說好呢?」
「陛下請直言吧,臣洗耳恭聽!」
「哈哈,國師的武功天下無出其右,不過這政治就只略具皮毛了!」
「……」
「鎮南王蕭早野心勃勃,可嶺南自古就是狸鄉,那些少數民族彪悍粗野,朝廷歷代要統一整合都無能為力,我不信他有那個本事。那個爛攤子收拾不好,自然無暇北犯了。」
「齊相三朝元老世代豪閥,門生故吏遍布天下。可惜他後繼無人,膝下僅剩一女,且聽聞只喜美食、遊玩毫無乃父雄才大略。我想他年事已高,必要為子嗣打算。最好結果是我來迎娶齊小姐。所以三人中,反倒以他最是可靠。」
「最後剩下將軍鐵縱橫,此人生性桀驁不遜,武力勇冠天下,帳下謀臣如雲猛將如雨。多年來內定北疆,外抗蠻族,立下過赫赫戰功。據說他的親生兄弟,是在野最龐大集團領袖之一。不過此人最大缺點就是太過自負,驕兵必敗自古使然。我隨時都可叫他一敗塗地。」
「陛下聖明!」
國師被噎得啞口無言。
我在樑上聽得也是毛骨悚然。
想不到這名無精打採的少年皇帝,談笑間就將天下大勢分析得頭頭是道。
這份城府,這種心智……
我慶幸不是他的敵人,不然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國師,我現在可以回宮繼續觀賞歌舞了嗎?」
「臣請陛下贖罪!」
「什麼罪不罪的,跟朕一起去看西域美女吧!哈哈,看好哪個,朕就命人送到你房裡去!」
「啊?這個……」
「快走,快走!什麼這個那個的,你敢抗旨不遵嗎?」
「微臣不敢!」
「嗯,這就對了!」
少年皇帝一副心猿意馬模樣,剛剛指點江山的架勢早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拉著國師的袖子,急匆匆就走向殿門。
國師一臉無可奈何表情,緊隨其後而出。
剎那間,兩個人的警戒都下降到了歷史最低點。
時機眼看稍縱即逝,我終於按捺不住。
出劍。
右手狂風。
左手裁決。
頭下腳上。
整個人像一隻蜘蛛無聲無息從橫樑滑落,筆直墜向皇帝頭頂。
眼前赫然浮現出一張魂飛魄散的少年臉容。
他嚇傻了。
仰起頭來,獃獃地望著一團璀璨奪目的劍芒光速降臨。
他已死定。
這一劍蓄勢臻至巔峰境界。
別說是一名普通人,就是絕頂高手也休想囫圇躲過。
眼看著就要大功告成。
驀然間,斜刺里伸出一隻手掌。
晶瑩剔透。
珠圓玉潤。
宛若一件藝術品的玉雕。
不過,它剛剛伸出一半,劍尖已剩三寸就觸及頭皮。
我暗暗冷笑:「嘿嘿,你再快也來不及了!」
豈料,它並不阻截劍勢,而僅僅是隔空發力狠狠撞中皇帝。
「蓬!」皇帝應掌龍軀一歪。
「鏘!」狂風閃電般刺中他。
眨眼的萬分之一時間裡,劍尖莫名其妙地刺中目標後頸下兩寸,然後被重重彈開。
我失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