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刀俎
奧秘就在它的動作上。
我肯定是無形中又被「幽靈力量」控制了,不知不覺中完成了一套動作。
那應該和它演示的毫無二致。
我現在的任務只是學會並且精通它。
那麼哪怕千軍萬馬擺放眼前,我也不在乎了。
如果不是九劍,而是九千九百九十九劍,甚至更多——呢?
我的小心肝不爭氣地噗通噗通狂跳起來。
一個無比誘人的超級大餡餅從天上掉下來,砸到了我的頭上。
哦,不對,不是餡餅,而是餡餅鍋!
天啊,一個能夠烙出無數餡餅的餡餅鍋狠狠地砸在了我的頭上。
我的運氣已經不能用很好這兩個字來形容了。
「滴答!滴答!滴答!」
萬籟俱寂中,這種聲音宛如一道道驚雷般炸響。
那是殿頂屍體流出的鮮血,匯聚成無數條細流由高向低沿檐淌下,砸落地面時發出的聲音。
恍惚間,有如下了一場緋紅細雨,情景說不出的詭異可怕。
儘管周遭皆是談笑間殺人於無形的一流高手,瞧了仍忍不住會汗毛直豎,渾身戰慄,遍體激起雞皮疙瘩。
沒人敢輕舉妄動。
更沒人敢與我比肩而立。
這一刻,我傲然卓立紫禁之殿,將天下各門各派的精銳高手統統踩在腳下,其中甚至還包括那位號稱九五之尊的皇帝陛下。
「哈!哈!哈!」我運足內力仰天大笑三聲。
表情一回比一回猖狂,姿態一次比一次囂張,眼神一輪比一輪霸道。
我眯縫著眼睛,悠悠道:「問天下誰是英雄?」
一石激起千層浪,整個長生殿都沸騰了。
江湖中、武林里打滾的人最講究的莫過於名譽二字,眼睜睜地被人貶成狗熊,那是誰都受不起的。
霎時間,所有人都動了一下。
刀風、劍氣、掌力、拳勁、腿影、暗器……統統糾纏、交織、匯聚成一股鋪天蓋地的狂飆,再次隔空襲來。
誰都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它的威勢。
誰也不能用人力去抗拒它的暴虐。
在這場驚天動地的劇變中,我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嘲諷的微笑。
隨即被捲入狂飆中,恍若一條被驚醒的蒼龍騰空而起。
我呢喃道:「升龍覇!」
三個字瞬間淹沒在洶湧澎湃的氣浪里消失不見。
下一刻,我已身處百丈高空,就像一名騰雲駕霧的仙人慾乘風歸去。
那是一道斜斜的弧形軌跡。
一端緣起紫禁之巔,另一端隕落護城河內。
這就是我的逃亡計劃,借力用力,施展「升龍覇」和「萬古雲霄一羽毛」身法逃出生天。
任憑數百名高手合力一擊,奈何我已臻至「一羽不能加,一蠅不能落」的至高境界,他們亦只能為我送行,卻無力傷我分毫。
我得意洋洋地看著地下螻蟻般的人群。
他們也驚駭欲絕地眺望著飛鳥般的我。
驀然間,我感到一絲危機。
不知何時,紫禁之巔倏地多出一人。
他頂天立地般巍峨矗立在那裡,左手引弓,右手搭箭,一縷恍若枷鎖的精神能量牢牢鎖定了我。
「嗚!」一聲尖銳無匹的厲嘯響起,利箭倏忽浮現眼前,直奔心臟而來。
那是一種非人類的速度。
我知道根本沒辦法抵禦,哪怕是自己全盛時期的功力都不足這一箭蘊涵的三成威力。
更何況眼下身在高空閃躲不易,就算躲得過利矢,結果卻導致軌道變更,落點從護城河變成實地,絕對是粉身碎骨的悲慘結局。
瞬息間,我腦海里閃過萬千思緒,最終皆變成一個堅定信念。
「蓬!」利矢透胸穿出,強大的慣性把我惡狠狠地帶往距離皇城更遙遠的方向。
國師難以置信地瞅著這一幕,沉默良久,才落寞地道:「好一名武學天才!居然懂得利用姿勢變換,求得軌跡不變。就不知你內力幾何,是否能抗住本宮賦予箭身的『翻天印』!」
「追!」
「捉刺客!」
「快快開啟城門!」
「那小子墜落護城河內了!」
「……」
大內侍衛和御林軍一窩蜂似的朝著皇城門奔去。
大家都親眼看見刺客被國師射傷,生命已經危在旦夕,此時不逞英雄更待何時?
何況皇帝陛下尚在殿外坐鎮,就是怕死也得硬著頭皮衝鋒啊!
今夜的紫禁城亂得一塌糊塗。
不過我卻無緣知曉了。
「噗通!」我重重地栽入護城河裡,瞬間雙腳觸及河床,整個人又漂浮而起。
我被冰涼的河水刺激得精神一振,隨即感覺到一股天旋地轉般的暈眩。
內傷、箭痕、疲勞加在一起,促使我只想好好大睡一場。
可是理智清醒無比地告訴我,這一覺睡過去,古輝將永遠告別這個花花世界了。
「啊!」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傳入腦域。
不經意間,我觸動了那一箭撕裂的傷口,劇烈的疼痛讓人真恨不得立即死去。
鮮血咕嘟咕嘟地狂涌而出,河水都被殷得更深了。
我嚇得趕緊振作精神,勉力封住了傷口附近的十八處穴道,止住了流血。
昔日瞬息間刺遍百穴都輕而易舉,想不到今天封鎖區區十數處穴道卻累得我揮汗如雨。
我幽幽地閉上了眼睛,默默感受著體內受創的位置。
那一瞬,我的心跳都差點停止了,內傷居然比想象中還要嚴重十倍。
最可怕莫過於國師的箭。
它赫然附著一種稀奇古怪的強橫真氣,愣是懂得自動去破壞五臟六腑的先天平衡。
更稀奇的是,我體內的般若、赤月、幽靈三股真氣也能自動聯手與其抗衡。
般若禪功佔據十二正經。
赤月魔功盤踞六輪。
幽靈邪功寄居三脈。
三者首尾相連,循環不休,倏忽間又變成一條黃金巨龍緩慢而不可抑制地纏向那股異種真氣。
我駭然想道:「天啊,我終於明白了。」
般若禪功源於達摩祖師,赤月魔功繼承上古魔道,幽靈邪功傳自西方密宗。
由於地理、歷史、文化的差異,故它們的運行領域根本就風馬牛不相及,不是一回事。
我以往將它們按照中土武學習慣,統統運行於奇經八脈,勉強捏成一股皇龍霸根本就是個大錯特錯的決定。
直到「屠龍」現世擊散它,隨後我身負重傷完全失去支配它們的能力,三股真氣為保護寄宿體,方能重歸本位,發揮出應有的力量來。
我幡然省悟道:「哈,這才是『皇龍覇』的本來面目!一種貫穿禪魔邪三宗菁華的蓋世心法。」
這一刻,我興奮得高聲歡呼。
結果卻是「咕嘟咕嘟……」連喝了好幾口河水,甚至差點沉入河底再也浮不起來。
遠處傳來一陣陣雜亂的腳步和眾人呼喝的聲響,霍然提醒我猶然陷身陷境。
我無暇再管內傷如何,只知傾力划動手腳,盡量遠離燈火和人聲。
此時,背上的赤月魔劍和屠龍匕竟成了最大的負擔。
可惜我仍然不忍心拋棄。
那簡直是開玩笑嘛,對於一名劍客和殺手來講,寶劍和匕首就是命根子啊!
何況二者都是千載難逢的曠世神兵。
不知過了多久,我四肢連半點力氣都沒有了,只能靠著一點點挪移,爬上了堤岸。
夜空中天河在轉動。
流星劃過,泛起縷縷銀光。
星雲似水,沿著天河流淌。
我躺在地上仰望夜空,不覺神思飄蕩,凝神細聽,彷彿能聽到潺潺的水聲。
星空如此奇妙多姿,可惜那也許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了。
現在我連爬都爬不動了。
京師的午夜空寂而冷峻,肅殺而陌生。
我不知道此時多少人在為追捕絞盡腦汁,也不知道此刻多少人在為緝拿費盡心思。
我只知道此時此刻自己真的很寂寞,也很孤獨。
我想起了金鵬、風思舞、獨孤寂滅。
我還想起了小弟、赫連鐵樹、軒轅天之痕。
我最後想起了一張巧笑倩兮的動人嬌顏——谷幽蘭,不由得心中五味雜陳。
也許她永遠都想不到,在遙遠的京師,會有一名天字第一號通緝犯,在臨死前刻骨思念她吧?
我暗暗苦笑道:「將來她會嫁給一名風流倜儻的英俊俠少,而不是一名行刺失敗后狼狽逃竄的殺手!哈哈哈……」
我笑得前仰後合,眼淚卻忍不住奪眶而出。
那一聲聲嘶啞而贏弱的笑聲,有如一把把尖刀剜動著心頭嫩肉,比身體的創傷更疼痛百倍。
我正在自怨自艾,耳畔驀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竟然筆直地朝我走來。
本能的警覺,讓我立即晉入了戰備狀態。
「絲!」我悄無聲息地卸下赤血魔劍,拔出屠龍匕,同時將殘餘力量統統聚集到了雙腳前掌,靜靜地等待著目標靠近。
足音告訴我,來人絲毫不會武功,身手連最普通的一星藍腰帶都不如。
不過眼下風聲鶴唳,就算他是一名平民百姓,我也得小心防範,甚至有必要的話立即殺人滅口。
因為他隨便喊叫一聲,我就插翅難飛了。
在漫長而緊張的等待中,一團黑影急速地奔了過來,渾然沒注意到腳下還有一個人。
我冷冷地打量著他。
他年約三旬,五官端正,目光清澈,可惜一臉菜色露出長期營養不良的癥狀,減去了幾分英俊。而且此人身穿一襲帶多處補丁的藍衣黑褲,腳蹬一雙白布鞋,腰系一根麻繩,顯得非常落魄和潦倒。
我心中頓時升起一線希望。
也許逃脫危境的關鍵,將全部寄托在這位乞丐仁兄身上呢!
竊喜間,那人徑自走到河邊佇立不動了。
我凝神傾聽,隱隱約約聞得什麼「玲兒……幸福……離開……」之類的詞語,不由得暗呼不妙。
「這小子不是想自殺吧?」
我趕緊收起匕首一躍而起,從斜側將他猛然撲倒在地,順便用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
那一刻恰巧是他雙足離岸將落水中的瞬間。
「蓬!」兩人重重地墜落地面,他的肩膀正頂在箭傷患處,不禁疼得我齜牙咧嘴。
「嗚嗚嗚……」他嚇得魂飛天外,兩眼瞪得溜圓,驚恐地望著我不停地掙扎著,企圖脫離控制。
可惜都是徒勞無功。
一名不諳武功的菜鳥,想要擺脫「捆仙鎖」的控制,就是折騰一百年都沒用。
要知那可是我在藏經閣足足混了兩年,才總結各門各派擒拿手菁華歸納出的克敵絕學啊,豈容凡夫俗子小覷?
「不許出聲,不許掙扎,我問你答,否則老子一片片剮了你!」
「絲!」屠龍匕擦著他的耳朵齊柄沒入土中,嚇得他連連眨眼點頭,哪有半分要自殺的悲壯模樣。
我冷酷無情地瞅著他,一字一字道:「現在扶我起來。」
他手忙腳亂地坐起身,小心翼翼地遵照我的吩咐,攙扶我站了起來。
我用屠龍匕頂著他的腰眼,惡狠狠地道:「撿起那柄劍,我們離開這裡,去你家!」
那人明顯愣了一下,臉上浮起一抹苦笑。
我瞪眼道:「你想違抗我的命令嗎?」
那人戰戰兢兢地搖搖頭,可憐巴巴道:「我沒家。」
我不由得暗罵自己愚蠢,看他打扮就知道是乞丐級的角色了,哪還配有家啊!
我吩咐道:「那就去你平常棲息的地方。」
那人敬畏地道:「是!」說完就「咕咚!」一聲和赤月魔劍一齊摔倒在地。
太重了。
我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只得伸手撈起赤月魔劍,重新綁縛在背上,由他攙扶著胳膊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