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再見
「柏蕭。」
「柏蕭。」
「——柏蕭!」
鍋內熱油翻滾,滾燙的氣浪燒灼著肌膚,抽風機嘈雜的噪音似要震破耳膜。柏蕭將肉片入鍋,翻炒后盛入盤內,便見老闆拉著臉杵在門邊,吼道:「柏蕭,聽見就應一聲啊。」
柏蕭視線不冷不淡從老闆身旁掠過,垂著眼睛問:「有事?」
「有人找。」老闆側身,並低聲抱怨道,「什麼玩意,不就有手好廚藝,有能耐跟有錢人擺臉色去,耍什麼威風,要不是看工資給的少,我早辭了你。」
他聲音不低,柏蕭大概聽見了,但他只是面無表情的盯著老闆旁邊的男人,唇角冷漠的情緒剎那微裂,但稍縱即逝,他已微帶不屑的撇開了頭。
——西裝革履,英氣逼人。看起來倒挺人模狗樣的。
章銘怔怔盯著柏蕭,眼底有掩飾不住的興奮與激動,他稍顯局促的搓著手指,正欲來個久別重逢的擁抱,就瞥見柏蕭眼梢強烈的諷刺,他心情霎時如墜冰窟,腳沉得再不能往前踏出半步。
老闆同情的拍了拍他肩膀,「柏蕭平時就這樣,心比天高,可惜……」
可惜還不是在我這做個看別人臉色的小廚子——他沒說出來,但柏蕭心裡清楚,他微微笑了笑,掩在臉上漠然的寒意反而愈發懾人。
章銘狠狠瞪了眼老闆,隨後期期艾艾喊道:「阿蕭……」
「嗞啦——」他聲音被滾燙的熱油與辣椒混雜的噪音掩蓋,柏蕭動作熟練的翻炒、裝盤,再將盤子放在負責端菜的窗口。
章銘心臟像被手揪住似的,他注視著柏蕭漂亮的側臉,對方精緻優美的輪廓猶如完美塑造般,唯獨稜角冰冷,毫無半分暖意。
老闆轉身離開,原先寡淡的興趣被消磨光了,也不指望能看到好戲上演。
趁柏蕭空閑並不能製造噪音的間隙,章銘深情款款的繞著他洗腦。
「阿蕭,我終於找到你了。」
「……」
「我……我就是突然好想你……」
「…………」
「你為什麼要退出娛樂圈?我記得你討厭做飯,怎麼會選擇做廚師?啊,我的意思是廚師也挺好,就是沒想到你會……」
「說完了嗎。」柏蕭冷聲打斷他,「出門左拐往前三十米。」
「什麼?」
「精神病院。」
章銘噎了下,反應過來便攔住柏蕭,緊張解釋道:「阿蕭,我知道你還怪我,但我沒騙過你,我那時候對你是真心的,後來……後來我……」
柏蕭眼神一冷,他跨前兩步,迅速伸手將章銘嘴鼻緊緊捂住,章銘前一秒還為柏蕭的親近而欣喜若狂,下一秒就被臉上灼燒般的痛感折磨得撕心裂肺。
他抓起柏蕭的手,在看見對方滿手辣椒后趕緊沖往水邊,但這其實無濟於事,辣椒已經滲透進去,洗臉不但沒能緩解,反而刺激得燒灼感更加強烈,整張臉就跟被火燒起來了一樣。
柏蕭悄無聲息地靠近,他壓低聲音,語氣陰冷兇狠道:「——滾!」
章銘滾了。
他那張臉是攀附袁家的資本,可不能就這樣被毀了容,否則袁家那位高傲的千金怕是能悔婚,他屁滾尿流逃出廚房前,表情尤其受傷的轉頭看柏蕭,卻發現那人低頭切著食材,滿臉冷漠平淡。
柏蕭變了。
他不再是當年章銘遇見的不諳世事的少年,那時的柏蕭充滿抱負,他有理想,有希望,他能為自己掏心掏肺、傾其所有,而不索求任何回報,但現在他在柏蕭身上已看不見半點以前的痕迹,他洗褪了所有的稚氣,而以前的柏蕭大概已被徹底扼殺。
章銘心知肚明,是他將以前的柏蕭親手扼殺了,但他不可能承認,他將真相掩藏得很好,他堅信柏蕭並不清楚罪魁禍首,至於他——
他仍然念著柏蕭的好,就算不能成為情人,他也不願錯失這個知己。
柏蕭沉著臉狠狠剁肉,刀刃與砧板碰撞發出刺耳聲響。他沒料到章銘竟然還敢出現,並且理直氣壯像當年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操,得了便宜還跑來賣乖,裝得讓人看了真他媽噁心。
他糟透的情緒一直持續到傍晚,飯店外傳來孩子清脆熟悉的喊聲,柏蕭連洗了手,脫下圍裙走出廚房,謙謙背著小書包,哼著歌一蹦一跳的進入飯店,他肌膚白皙,雙眼皮,眼如點漆,齊劉海襯得臉型尤為精緻可愛。
老闆本能反應循聲望去,立刻笑彎了眼睛,「謙謙放學了啊。」
謙謙乖巧道:「嗯,叔叔好。」
老闆訥訥點頭,萌得心快化了,連從裝滿棒棒糖的抽屜里掏出一個,「謙謙,來,拿去吃。」
謙謙接過來,笑容愈發迷人,「謝謝叔叔——爸爸!」他拔腿就奔向柏蕭。
柏蕭蹲下身,將謙謙書包取下,輕聲問:「老師布置作業了嗎?」
「老師要我們畫爸爸。」
「會畫嗎?」
「爸爸可以教我嗎?」
柏蕭摸了摸謙謙的頭,笑道:「好,不過爸爸還要工作,你先自己玩會好嗎?」
謙謙點頭:「好,我等爸爸。」說著偷偷湊近柏蕭,在他臉上吧唧親了一下,得逞后興奮得手舞足蹈。
柏蕭無奈,近乎寵溺般縱容了謙謙的偷襲,毫不吝嗇他的寵愛微笑。
老闆從電腦後悄悄探出頭,摸著鼻子驚嘆道:「柏蕭笑起來真他媽好看,跟大明星似的,乖乖,這要能擺在店裡就跟金招牌一樣……」想著又搖頭,「算了,除了謙謙他就沒沖別人笑過。」
下班后,大街小巷已是燈火通明,柏蕭簡單清洗后,抱著熟睡的謙謙離開,他眼底難掩疲倦,但低頭望著謙謙時,所有的疲倦又統統褪盡。
「柏蕭。」老闆在身後叫他。
柏蕭沉默側頭,他視線掩在陰影下,看不清眼底的情緒。
「年輕人不要輕易放棄理想,就算是為了謙謙吧。」
「理想?」
「你每天沉著張臉,不就因為討厭這份工作,我看得出來,你是有大理想的人,人難免遇到點挫折,摔倒再爬起來就好了。」
柏蕭沉默,半晌低聲道:「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厭倦了而已。」
老闆搖頭,「你厭不厭倦自己清楚,年輕時候不敢拼搏,別等老了才悔不當初。」
「……我先下班了。」
「你……唉,走吧。」
柏蕭住在離飯店不遠的出租房,夜色沉寂,他抱著謙謙走過小巷,心情卻遠沒有表面這樣平靜,他心想,自己真的還有理想嗎?他早就知道那地方骯髒醜陋,當初仍奮不顧身投了進去,現在怎麼就厭倦了呢?
厭倦得連消息都不願聽到半句。
樓下燈壞了,遠處光亮投下餘光,一道人影霍然起身,幾步衝到柏蕭面前。
章銘鬆了領帶,他忐忑望著柏蕭,滿臉倦怠之色,隨即目光愕然看向柏蕭懷裡的謙謙,他心頭升起不好的預感,啞著嗓子道:「他是誰?」
柏蕭皺眉,「我不是讓你滾嗎?」
「阿蕭……」
「滾!」柏蕭低吼道,「你算什麼東西,現在想憑權勢壓制我嗎,別忘了你當年做的那些醜事,我沒讓你身敗名裂已經手下留情,還是你覺得我好欺負,能任由你揉捏宰割。」
章銘心急如焚抓住柏蕭的手,「你知道我沒有這個意思,你當初幫了我,我連來看你都不行嗎?我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需不需要我的幫助,你為什麼要想的那麼偏激?」
柏蕭滿臉諷刺盯著章銘,目光像是刺透了他的偽裝,看穿對方心底覆蓋的陰暗。
「阿蕭,他是誰?」
「我兒子。」
章銘有些受傷,猶豫道:「你結婚了?」
「是。」
「他媽媽呢?」
「死了。」
「……」
「…………」
柏蕭抱著謙謙上樓,章銘仍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他說不清心底的失落感,在柏蕭說他結婚的剎那,他頓時感覺心底有個窟窿,冷風嗖嗖往裡猛灌。
拿鑰匙開門后,章銘仍死守在外面,他一手撐著門,不顧柏蕭冷漠狠絕的視線,「阿蕭,跟我一起回京都吧。」
「人要臉樹要皮。」
「我能把你捧成國際巨星,這不是你的夢想嗎?」
柏蕭目光一斂,他冷著臉強行動手關門,受到抵抗后狠狠踹了一腳大門,「哐當」一聲巨響震醒了謙謙,他揉著眼睛從柏蕭懷裡探出頭,剛好與章銘四目相對,他年紀雖小,卻能感覺到章銘表現出的莫名敵意,不禁低頭抓緊了柏蕭手臂,聲音微顫道:「爸爸,他是誰啊?」
柏蕭低聲道:「壞人。」見謙謙害怕地縮了縮肩膀,連安撫道,「別怕,爸爸會保護你的。」
謙謙仍有些緊張。
柏蕭把謙謙抱進房間,又在床邊輕聲安撫了一陣,等孩子睡著后才起身離開,並將房門牢牢關緊。
章銘已經不請自入,他盯著滿牆懸挂的父子照片,轉頭朝柏蕭扯出一個慘淡的笑容,「阿蕭,我要結婚了。」
柏蕭毫不動容。
「你能來參加我的婚禮嗎?」章銘停了幾秒,認真道,「你是我唯一想要邀請的人。」
柏蕭直接動手了,他用力一拳砸在章銘臉上,揪著對方衣領將人扔出房外,他指骨緊緊扼住門沿,泛白的骨節似要掙脫最後一層皮囊。
「章銘,你他媽就是個畜生!滾!老子看見你就噁心,你最好祈禱別再碰見我,否則老子非把你剁碎了喂狗!」
章銘滿臉驚愕,他狼狽抓住欄杆,再想說點什麼的時候,眼前的房門已被毫不留情的關上。
黑暗將燈光剎那盡數吞沒。
柏蕭背抵在門上,疲倦的側頭看向沉沉夜色,他想有些人罵他畜生,也許反而是在稱讚對方,畢竟他做過的事連畜生都不如。
柏蕭決定先洗個澡,他輕輕推開卧室的門,從衣櫃里取了件睡衣。
浴室的燈早就壞了,他一直沒抽出時間修理,這幾天都借廚房的燈光,柏蕭疲倦地揉了揉眉頭,剛進浴室腳下卻猛地一滑,整個人前傾狠狠砸向地面,他慌亂失措企圖抓住點什麼,手卻直接撈了個空。
下一秒柏蕭眼前驟黑,整個人完全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