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生如戲1
「!」
隨著一聲有力的打板,原本還喧鬧的片場頓時安靜下來,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全神貫注地盯著場中正在演戲的一男一女。
男人身著一襲白色的錦袍,腰間佩劍,背對著眾人佇立在那裡,背影高大挺拔。
在他身後,紅衣的貌美女子疾步上前,試圖伸手挽留他,語聲哀哀地懇求,「師兄!求求你,別走!」
「放手!」男子厲喝一聲,猛地振袖甩開,轉頭注視著女子。
他長相算不上俊朗,但雙目炯炯有神,神情肅穆莊重,一副武林大俠正氣凜然的風範。
男子冷然道,「從你幫助魔界中人逃出我們正道同門的追捕之日起,你再不是我鼎劍派之人!我沒有你這樣一個師妹!」
「師兄!」女子淚盈於睫,聞言頓時崩潰地委頓在地,哭的梨花帶雨,好不可憐。
「你--好自為之。」語氣稍頓,似失望又似勸告,男子倏地轉頭,從側面可以看到他頰邊肌肉緊繃,眉峰緊皺,雙目透著隱隱的哀傷,語氣卻甚是堅決,揮袖間帶著割袍斷義的毅然決然。
「不、不要丟下我,師兄!」女子絕望吶喊,匍匐在地聲嘶力竭,哀哀動人。
白衣大俠似不為所動,舉步離開。背影不動如山,只是牙關緊咬,垂在身側長袖半掩著的手,卻在對方看不到的角度悄然握緊成拳,用力到手背青筋迸起。
「快快!簡暮言的表情和手部給個特寫!」從監視器里看到這一幕,導演連忙用對講機指揮攝影師調整機位,記錄下這一幕。
旁邊的副導演也連連點頭,心裡思量著:簡暮言的演技真是越發了不得了。
這裡是國內數一數二的「龍城」影視城一隅。現在劇組正在拍攝一部古裝武俠劇。男主角就是正中央正在演戲的男子,名叫簡暮言。
他被譽為影視圈的無冕之王,主演過許多膾炙人口的電視劇,知名度甚廣。
他年約三十七八,雖然已經不年輕了,長相也並不出眾,歲月卻給他平添成熟沉穩的魅力。二十多年從影磨練出的演技更是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被稱為老戲骨也不為過。
而今天這幕戲補拍完,簡暮言的戲份就正式殺青了。
副導演還在盤算著待會拍完后,晚上給他舉行殺青宴好好慶祝。誰知就在此時,變故突生!
原本簡暮言在甩開背叛師門的師妹后,沒走幾步就使用凌波青雲,一躍到屋脊翩然而去,只留給師妹一個決絕的背影。
拍攝的時候,簡暮言被威亞拉到半空中。吊過維亞的人都知道,不僅勒的非常難受還要維持姿態動作,十分考驗人。但簡暮言駕輕就熟,直到這個時候,他飛躍在空中翩翩欲仙的姿態都維持的很好,沒有出一點問題。
然而就在他即將登上屋頂,他探出去的腳尖剛剛觸到屋脊時,腿彷彿軟了一下,整個人踉蹌著向前撲倒。
「嘶!」
現場眾人倒吸了口涼氣,道具師也沒反應過來,就見簡暮言整個人從三米來高的屋頂上摔下,膝蓋重重地跪在保護墊上,頓時疼的臉色發白!
「快來人!」
導演聲色俱厲的呼喊、在場工作人員的慌亂……現場頓時嘈雜成一團。
很快救護車呼嘯著來到現場,將簡暮言送入了醫院。
經過一番檢查,只是腿部磕傷了些,幸好骨頭沒有大礙。
「簡暮言你就好好休息。給你兩天假,感覺好了再來補拍那場戲。」導演王松和他是多年的好友,沒那麼多客套,聽完醫生檢查的結果后直接拍板,大手一揮給了他假。
躺在病床上的簡暮言聞言笑了笑,歉意道,「不好意思,耽誤劇組進度了。」
王松毫不在意地擺手,「沒什麼,誰沒個失手的時候呢。不過你當時到底怎麼回事,腳滑了?」
「哎」簡暮言牽了牽唇角,笑意苦澀。
見他不想多說,看似大大咧咧的王松體貼道,「我隨便問問,你別多心,好好休息。」
與簡暮言告別,他匆匆趕回劇組。簡暮言是快殺青了,其他主配角還沒有,劇組的進度耽誤不得。
簡暮言的經紀人也去緊急處理相關事宜,發布通告,此時也不在。病房恢復了安靜,簡暮言一個人躺在床上,那張卸妝后顯得不再年輕的臉,笑容退去,此刻才露出一點不願在人前顯現的疲憊。
一雙墨黑的眼睛失神地望著天花板,簡暮言在腦海中反覆回想當時的畫面。
明明腳掌已經碰觸到了屋頂,只待站穩就好。怎麼偏偏滑了那麼一下呢。
……是的,所有人,包括導演都認為是他腳滑不小心導致摔下來的。
只有他知道,並不是的。
那個時候,向前探出的右腿堪堪接觸到地面,一股無力感忽然從腳底開始向上瞬間蔓延至
整個右腿,以至於他膝蓋直接一軟,根本站不穩,整個人身不由己地向前撲倒。
簡暮言拉開潔白的被子,手緩緩撫上大腿,指尖用力掐了下自己。
立刻從那裡的神經蔓延開尖銳的疼,表明他的腿並沒有失去知覺。
然而他卻並不為此感到慶幸。
簡暮言一張臉平靜漠然,彷彿不堪重負似地闔上雙目,眼角幾條細小的皺紋刻畫著歲月的流逝。
該去「那裡」看看了……
他這樣想。
第二天沒有大礙的簡暮言就出院回到家修養。當天晚上,他瞞著經紀人,獨自驅車前往孟林療養院。
這家醫院是一名德國權威醫學教授創辦的,擁有國際一流的技術和設施,並且保密性非常好,被社會高層和名流巨星視為私家診所。
簡暮言來到山頂的醫院,和預約好的主治醫生見面,又做了一系列詳細的檢查。
直到半夜的時候,終於拿到了檢查報告。
「我很遺憾,但是不得不告訴您,這是事實。」漢克醫生冰藍色的眼睛盯著他,用非常抱歉的語氣說出了殘酷的真相,「您開始發病了。」
彷彿一桶冰水從頭至踵地澆下,霎時間全身冷澈刺骨。簡暮言拿著檢查報告的手不自覺地微顫。
一時間腦海中閃過無數念頭,卻又茫然抓不住任何情緒。
「呼……」他又輕又慢地吐出一口氣,還好多年隱忍成了習慣,努力剋制著情緒,還能夠抬頭對對方微笑道,「我知道了,謝謝您。」
「您沒事吧?」漢克醫生奇怪地看著他,似乎疑惑明知道自己發病,還怎麼能保持笑容。
簡暮言搖頭苦笑,「我沒事。」
他想站起身來,腿卻無力地踉蹌了下差點跌倒。漢克醫生趕緊上前想扶他,被他堅決而客氣地婉拒推開。
「我沒事……謝謝,再見--不,我不會再來了。」
強制讓自己保持鎮定,簡暮言挺直背脊,在漢克醫生同情的注目下,一步步走出了醫院。
直到回到駕駛座上,關上的車門彷彿隔絕出兩個世界,車內的簡暮言才整個人崩潰般無力地趴伏在方向盤上,臉埋在臂彎里,似哭似笑,聲音嗚咽含糊,只有肩膀劇烈地顫抖著,泄露出主人一絲心緒。
「終於……到了么。」
彷彿如釋重負的喃語,又似絕望無助的呻/吟。
這一天來的這樣遲,卻總歸是來了。
簡暮言患有家族遺傳性的肌萎縮側索硬化,他們這樣的人群也叫做「漸凍人」。這種遺傳病無葯可治。並且發病期不定,有的人很小就開始發病,有的人活的時間長一點。但最幸運的人,依然挨不過四十歲。
過去的三十八年,他平安度過。只是前幾天拍戲出的意外,卻讓他的心驀地如墜冰谷。而今天,醫生徹底證實了他的猜測--
他開始發病了。
從發病到最後的呼吸衰竭,不過3-5年左右的時間。首先四肢肌肉進行性萎縮、無力,最後發展成全身肌肉萎縮,呼吸困難,最後生生衰竭而死。這期間人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癱瘓,卻意識始終保持清醒。其中煉獄般的痛苦,常人根本難以想象。
安靜的車內,回蕩著陣陣壓抑隱忍的嗚咽,聲聲撕心裂肺。
----------------
過了很久,激蕩的心情才逐漸恢復平靜。他從臂彎中抬起頭,臉上猶帶著淚痕,面無表情地看著報告單,猛地雙手用力,撕拉一聲將厚厚的報告單撕的粉碎。
他從來沒有向外界透露過這個秘密,就算明知這件事暴露會為自己博取同情和更多關注,他也從未想過。
他從來就不是個靠別人憐憫活下去的人。
恢復鎮定后,簡暮言發動汽車,驅車沿著盤山公路下山。
思緒紛繁雜亂,唯一確定的就是接下來要加快拍戲進度了。把手裡的戲儘快拍完后,就宣布息影好了。
到時找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安靜的自生自滅。
這些本就是他這三十八年深思熟慮過的問題,只是現在重新提上計劃而已。
正在想著讓經紀人推掉浪費時間的通告,就在這時,轉彎處一道耀眼的白光刺來,簡暮言下意識地閉眼,猛打方向盤想避開對面駛來的車輛,卻忘記了他現在正在狹窄山道的懸崖一邊!
「砰!」
汽車撞碎護欄,下一秒,簡暮言只覺得自己騰空而起,失重感襲來,緊接著連人帶車急速下墜!
簡暮言僵坐在位置上,一幕幕畫面飛快閃過腦海。
母親林君容發病時痛苦的模樣、漸漸癱瘓變成廢人時的絕望扭曲……以及母親自殺后,一臉解脫的釋然微笑。
簡暮言靜靜的想,人死前,果然有走馬燈一閃而過呢。
他想,自己果然無法想象癱坐在輪椅上,吃喝拉撒都由人照管的狼狽模樣啊……
是命運也罷,陰差陽錯也好,就這樣吧。
塵歸塵,土歸土。
他了無遺憾地閉上眼,唇邊猶帶著釋然笑意。
永別了,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