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生如戲3
簡暮言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頭彷彿被人用鎚子狠狠敲過一樣,痛得不行,渾身酸軟動彈不得。好一會兒才勉強度過蘇醒的眩暈感,視線漸漸清楚,到處是一片慘白色,空氣里是消毒水的味道,這樣的味道因為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定期去醫院複檢而聞到,因此再熟悉不過。
想起陷入黑暗前那巨大的衝擊力,看來自己是僥倖從慘烈的車禍中活下來了。
活下來……
他微微垂下眼,眼神無悲無喜,絲毫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
從那麼高的懸崖墜落,車一落地還發生爆炸。即使自己被搶救出來,肯定是大面積燒傷。作為一個演員來說,容貌盡毀的他還有什麼資本?
況且,現在活著……又能活到什麼時候呢?他已經開始發病,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變成廢人。
倒不如死在車禍里,一了百了。
他疲倦地合上眼,止不住的心灰意冷。
「醫生說裴之醒過來才算徹底渡過危險期……你早點回來。」
外間忽然傳來女人鼻音濃厚的哽咽,隨著手機的掛斷房門應聲而開,簡暮言抬眼看到門口站著一個雍容華貴的陌生女人,因為保養的太好的緣故,女人看上去不過三十多歲的年紀,容貌精緻看得出年輕時定是艷光四射,如今依然風韻猶存。
女人憂心的面容在看清他時先是一震,隨即喜極而泣地撲了過來,「裴之你終於醒了!!」
簡暮言怔住,完全沒有注意到被女人緊緊抱在懷中,他耳邊不停地回蕩著剛才女人的呼喊--他很確定現在自己很清醒,絕對不會誤聽伴隨了自己三十多年的名字。
動了動手指,簡暮言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還能動,便抬手將還在哭泣的女人輕輕推開,嗓子十分乾澀沙啞,「抱歉,女士,我想您是認錯人了。」
女人精緻的妝容被眼淚哭花,她甚至顧不得去擦拭一下,滿臉是錯愕惶恐的神情,「裴之你怎麼了?你不要嚇媽媽啊!」
接下來簡直是前所未有的混亂。女人按鈴叫來了主治醫生,一堆人急忙趕來對著簡暮言進行各種檢查,最後得出的結論是車禍讓他大腦有所損傷,表現出來的癥狀就是暫時性失憶--雖說是暫時,但具體什麼時候能恢復,醫生也說不準。
整個過程簡暮言一直很安靜,無論做身體檢查還是精神堅檢查都配合得很好。等到醫生宣布他失憶了這樣的結果時,簡慕言也發現了不對勁。他很清楚自己是什麼人,而女人堅持聲稱他是許裴之,醫生也沒有提出質疑,只能證明了一件事--有什麼詭異的事情在他身上發生了。
等醫生全部離開病房后,面對著一臉擔憂的女人,簡暮言提出了一個小要求--
小而精緻的化妝鏡,照出男子清俊非凡的容顏。簡暮言好歹在娛樂圈也混了六七年,閱人無數,卻從來沒有一個男人的容貌會讓他也略微吃驚。
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五官精緻看得出是遺傳了女人的容貌,薄唇輕抿,整個人清俊文弱卻並不顯得女氣,烏黑的碎發搭在額上,有幾縷甚至擋住了眼睛,卻擋不住那雙黑眸彷彿堪透萬物后的淡漠神情,透著微而清淺的倦意。
這張臉……絕對不是外貌平凡的自己。想起落地時汽車發生的爆炸,在那樣的大火中實在不可能讓他如今這般安然無恙。
而他現在確實還活著,只不過……望著鏡子里全然陌生的面孔,簡暮言忽然想起小時候母親穆雲瀾信奉佛教,常給他講佛經。受穆雲瀾影響,簡暮言一直都相信著,人都是有靈魂的,人死後靈魂會得到重生,所以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那麼……他是因車禍而死去,靈魂重生在了這個青年身上?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這個青年呢?也像他一樣重生在了別人身上,還是……真的就這樣死去了?
「裴之,失去記憶不要緊,媽媽會一直陪著你的!」手忽然被緊緊握住,簡暮言一下子回過神來,面前自稱為是他母親的女人望著他,明明眼裡還噙著擔憂的淚水,卻溫柔地安慰著他。
簡暮言心裡微微一黯,這樣的溫暖,從母親去世后他就再也沒有感受到過了。而穆雲瀾所給與他的溫柔,實在比不過她棍棒帶來的痛來的刻骨銘心。
「唔……」
腦袋忽然傳來一陣刺痛,簡暮言不禁抬手揉了揉額頭,放下來時目光不由被這隻手所吸引。
手指修長骨節清瘦,青色的血管在白皙的皮膚下若隱若現……這樣一雙手,的確不可能是年逾四十的中年人會有的。
他果然代替了別人嗎。那原主呢,是因車禍死去,還是俯身在了他原來的身體上?
憶記墜落山崖那一幕,簡慕言心口一窒,讓旁邊的女人拿手機給他。對方嘴唇翕動似想說勸撫讓他好好休息的話,遲疑了下,還是拿給了他,「你的手機已經壞了,回頭給你買個新的好嗎。你先用媽媽的。」
簡暮言打開手機聯上網,入目所及的頭條新聞,便是他前不久因車禍意外去世。
……果然,墜崖后緊接著發生大爆炸,實在無法讓人從中幸免於難。
簡慕言心中一黯,對代替他死去的原主充滿著歉疚。
手裡握著的手機忽然被輕輕抽走,抬眸看到許母神情滿是擔憂地望著他,「裴之,以後不要在做這樣的傻事了……好好活下去,好嗎。」
懇求的話語似乎藏著不能明說的憂慮,簡慕言想去剛醒來時候對方說他是出了車禍,看樣子,車禍的真相還另有隱情。
而對方說的「活下去」幾個字,卻正戳中他的心口。
活下去……一想到自己不用籠罩在隨時發病的灰色陰影下,不用為不久后眼睜睜看著自己邁向死亡而恐懼。只要一想到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的活下去,連呼吸都不由地急促起來,手指在微微發抖--
即使成為別人的替身也好,他也想無所畏懼地活下去!
決定不過只是一瞬間的事,抬頭時簡暮言已然收斂了所有情緒,對著女人溫和地笑了笑,「恩,謝謝媽。」既然代替了別人活下去的同時,他也會承擔相應的義務。
許母驚訝地捂住嘴,喜悅的眼淚奪眶而出,「裴之!」抓著他的手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簡暮言不知道只是一句稱呼,為何她忽然這麼激動,不過看樣子他性格的轉變對對方來說是一件好事,便只是輕拍著許母的手,有些生硬地安慰,「我沒事了,您放心……」
「小之!」
一聲低沉而磁性的呼喚傳入耳里,簡暮言側頭望去,門口站著一個西裝革履的俊朗男人,與簡暮言對視時男人嚴峻的臉色緩和下來,沖著他點點頭,欣慰道,「小之,你醒了。」
聲音里不加掩飾的關心以及與自己五分相似的容貌讓簡暮言猜測與他的關係,而女人略帶責備的話證實了他的猜想,「裴章!你弟弟出事了你怎麼現在才來!」
「抱歉小之,」許裴章走進病房站在簡暮言床前,歉意地摸摸簡暮言的頭髮,「我接到媽打來的電話立刻推掉了商談趕回來,畢竟是從美國回來,路上耽誤了不少時間,還好你沒事。」
看來這倆兄弟的感情還不錯,不過簡暮言沒忘記現在的自己正處於「失憶」的狀態,抬眼疑惑地看向女人。
女人含淚對許裴章述說了整個事情的原委。讓簡暮言出乎意料的是聽到他失憶,男人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樣震驚錯愕,在聽母親哭訴的過程中一直很冷靜,時不時若有所思地看一眼簡暮言,等到將她安慰好后,許裴章輕輕嘆了口氣,「這樣也好。」
簡暮言明顯感覺到那聲嘆氣中包含著一絲如釋重負,眼裡閃過一絲疑惑。
對方敏銳地感覺到了他的注視,笑了笑解釋說,「我的意思是說,你以前有很嚴重的抑鬱症--媽說剛才醫生給你做的各項檢查除了你失憶外其他都很正常。能夠擺脫抑鬱症的困擾,失憶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簡暮言直覺並不是那麼簡單,想要出聲詢問,然而對方卻是不願多說的神情,安慰著疲憊的母親送她去休息。
臨出門的時候,他腳步微頓,背對著病床上的簡慕言,宛若自言自語般低低說了句「裴之,不要恨大哥……我也是為你好。」
聞言,簡慕言心中微凜,詫異望了過去,對方卻留給他一個背影,「你好好休息。」
兩人離開后,病房內重回安靜。簡慕言望著慘白的天花板,腦海中回想許裴章留下的低語,暗中攥緊了手指。
那句話……到底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