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真相假相
許裴之快步走過去,將手搭在對方肩膀上,神情幾許擔憂,「亦為,出什麼事了?」
蕭亦為彷彿從噩夢中被驚醒一般,身軀一震,他轉頭看向許裴之,眼神有一瞬間的空洞。
許裴之不由手下一緊,對方吃痛微微皺眉,許裴之回神放鬆了力道,追問道,「到底怎麼了!」
心裡湧起不詳的預感,他從未見過蕭亦為這般消沉的模樣。
蕭亦為反手握住他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用力握緊後放下來,鬆開手,伴隨著他的動作,彷彿某種重要珍貴的東西不得不放棄。
許裴之覺得掌心空落落的,蕭亦為低聲道,「抱歉,工作室可能……我要退出了。」
許裴之神情巨震,脫口而出,「你開什麼玩笑!」
工作室今天成立,今天解散,簡直如同兒戲,說出去都是笑話!
但以蕭亦為平日里敬業的態度,要不是發生什麼無法挽回的事,絕對不可能這麼輕率。
「亦為,誰給你打的電話,說的什麼,」許裴之觀察著蕭亦為的神情,放緩了語氣,安撫道,「不管發生什麼,我們一起面對。工作室籌備了這麼久,是我們的心血。之前我被爆出『艷照門』的時候,人氣受損,你也從來沒有放棄過我。所以這一次,我也不會丟下你。」
我不會丟下你……
並不是怎樣信誓旦旦,鄭重承諾。但男人淡淡語氣里的堅定意味,讓人動容。
如同溺水之人遇到一根稻草,不、不對,那根本就是救生箋,將蕭亦為從瀕臨絕望的境地拯救出來。
他眼神如暮靄沉沉,聞言眼底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光亮,隨即熄滅。
蕭亦為眼中涌動著複雜的情緒,啞聲道,「謝謝。」他深吸口氣,再睜眼時已然壓抑住了所有情緒,除了表情比平日更為冷靜外,旁人已看不成任何端倪。
他從路過的服務生那裡端起兩杯香檳,遞過其中一杯給許裴之,頷首道,「走吧,我們去敬酒。」
率先提步回到人群之中,與前來恭賀的嘉賓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之際,淺笑溫言,優雅從容。
許裴之也在應付今天的嘉賓,目光卻不時在人群中搜尋著蕭亦為的身影,到底心中難安。
蕭亦為那邊一定發生了非常重大的事情,但發布會這邊他作為當仁不讓的主角,一時半會也走不開。
許裴之想了想,找了公關負責人,縮短了今天發布會的時間。
於是記者莫名發現明明應該盛大的影帝成立工作室的發布會時間很短,沒多久就結束了。一頭霧水的離開會場準備寫稿,打開手機微博一看,滿世界都被一條新聞給刷屏了--
「當紅影帝竟囚禁虐待自己親生父親長達十年之久?!」
卧槽!!
許裴之忙完了發布會的事,一轉眼就找不到蕭亦為的人了,隨手抓了個工作人員詢問,對方道,「剛才送走記者后,我就看到蕭哥匆匆出門。」
許裴之謝過,發現對方欲言又止,神情很是奇怪,問詢之下,對方只是道,」許哥,你看下微博吧。」便借口忙碌趕緊溜了。
許裴之依言打開,立刻就被微博置頂的頭條震驚了!
許裴之匆匆瀏覽過,這條長微博把事件寫的非常清楚。正因如此,有理有據,邏輯清晰,足可以看出事情並非胡編亂造,而是事實。
簡單概括來說,就是一個非富即貴的二代去孟林療養院看望得了精神病的親人,結果偶然遇到旁邊病房的病號,那人自稱為蕭亦為的父親,富二代好奇下和對方聊了幾句,但覺得這人言語間有些混亂,而且被送到這裡肯定精神有問題,也懶得多管閑事。
後來一場名流齊聚、記者眾多的聚會上,那人和友人談笑一般聊起這事,被路過的狗仔聽到,後來假借探望之名潛入療養院調查,才發現了真相。
「那個老人精神狀態非常不好,穿著療養院的病號服扒著欄杆,渴望的雙眼盯著每一個路過的人。當聽到我想詢問蕭亦為的事情時,老人聲淚俱下控訴親生兒子囚禁他十年行為……簡直聞著傷心、見者流淚……」
那個記者這樣寫道,文字十分煽情。
文章還寫道,記者對此當然有所懷疑,於是一本正經地向療養院的護工打聽。對方也說,這人在這裡差不多十年了,基本沒有來探望的人。那人總說自己不是精神病,是被兒子故意關在裡面的,以前還不堪被禁錮,自殺過幾次,事情也被壓了下去。
更為重要的是,那人還說了蕭亦為從未公開的身世。母親在他幼年時拋棄父子倆離家出走,杳無音信。沒有學歷沒有能力的父親帶著孩子艱難生活,但蕭亦為小小年紀就不學好,甚至還去偷錢!
父親恨鐵不成鋼打了他一頓,他竟然離家出走。幾年後貧病交加的父親偶然在電視上看到他,前來認親,卻被他以精神病的名義關到療養院,並斷絕他和外界的所有聯繫,整整十年!
報道最後字字滿含控訴,意指蕭亦為如今身家富貴,竟然如此囚禁自己的親生父親,簡直禽獸不如,喪心病狂!是娛樂圈的敗類!
而短短時間,這條新聞已有數百萬瀏覽量,千萬次轉載,事情鬧得比之前許裴之同性戀醜聞還大。
在這條新聞下多是指責蕭亦為的,但也有人對這條新聞的真實性抱有懷疑。
許裴之想起之前蕭亦為空洞的眼神、說要退出工作室的話,瞬間心裡一沉--
這件事恐怕是真的。
他連忙給蕭亦為打電話,過了很久才有人接,裡面響起蕭亦為低啞疲憊的聲音,「裴之。」
許裴之聽到那邊很安靜,「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你在哪裡?」
手機里寂靜下來,只聞驟然緊促的呼吸聲,接著故作平靜道,「我沒事--」
「你在哪!」許裴之打斷了他的話,態度堅持。兩人隔著電話對峙了會兒,一聲氣急敗壞的喊聲突兀從手機里傳來,「都到了這個時候還瞞著他!」
叢峰後面的話語一下模糊起來,聽不真切,看樣子是蕭亦為捂住了,那邊發生了爭執。等了一會兒手機似乎被叢峰奪過大喊道,「他在我這裡,你趕緊過來!」
隨即電話就被掛斷,緊接著怎麼也打不通了。
許裴之連忙驅車前往叢峰家裡,敲門后叢峰給他開了門,一進去一地煙頭,煙霧繚繞,燈光昏暗,蕭亦為埋頭坐在沙發上抽煙,彷彿不堪重荷般聳拉著肩膀,整個人籠罩在陰影中。
叢峰焦頭爛額,看到許裴之彷彿看到救星一樣,趕緊把他拉進來,「你看看吧,哎。」
聽到響動,蕭亦為抬頭望了這邊一眼,目光和許裴之一對上,瞳孔如針扎一般驟然緊縮,立刻轉移了視線。
許裴之心下一嘆,找了個位置坐在蕭亦為對面,「我要先道歉,陸文煜給我發了條信息,」
聽到這裡,蕭亦為和叢峰都盯著他,許裴之告訴他們簡訊內容,滿含歉意道,「我想是我連累了你,若不是我的關係,陸文煜大概也不會去查你,還牽出這麼多事。」
「不關你的事,」蕭亦為手中的煙幾乎都要燒到指尖,他一下回過神在煙灰缸中用力杵滅煙蒂,聲音沙啞,「遲早也會被曝出來的,能夠瞞得了十年已經出乎預料了。」
許裴之皺眉,「這麼說,那人真的是你親生父親?是什麼緣由,讓你必須要把他禁錮起來?」
沒有從親情上質問這樣做多麼沒有人性,而是篤定的問緣由,從某種程度上,許裴之的態度已經表明了立場。
叢峰瞅瞅蕭亦為,見他沉默不言,忍不住道,「蕭亦為那個父親,就是王志安,根本就是個人渣!」
許裴之聞言,臉上倒也不顯出訝色,以他對蕭亦為的了解,會這樣做必然是事出有因。
蕭亦為突然開口,「叢峰,我自己來說。」
叢峰看了下蕭亦為,又看了看許裴之,「你們慢慢聊,我先去處理事情。」
他拉上門走了出去,把靜謐的談話空間留給兩人。站在門外默默抽了一支煙,仰頭望著湛藍的天空,苦笑了下,「這還真是多事之秋啊。」這個夏天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簡直讓人應接不暇。
室內一片寂靜。許裴之安靜的等待著,並不催促。
許久后,空曠的房間響起蕭亦為低沉沙啞的聲音,透出幾分狼狽的味道,「如果可以,我曾經希望你永遠都不知道我的身世背景。」
許裴之皺了皺眉,立刻道,「我和你相交,從來都不是以家世高貴低賤來論。你不用這麼在意。」
蕭亦為神色微動,牽起嘴角似乎笑了下,低低感嘆,「我知道……只是我過不了自己這關。」
許裴之深有感觸,再強大的人都有自己的逆鱗,如同他無法忘記小時候的陰影;而對蕭亦為來說,就是他不想展現在世人面前的過去。
「我小的時候,家庭環境非常不好……」
緩緩的敘述聲中,令許裴之好奇過的,蕭亦為的真實人生展現在他的面前。
父親是個遊手好閒的混混,母親好吃懶做沒有正經工作,孩子一直飢一頓飽一頓,被嫌棄是個累贅。
及至母親嫌父親賺不了錢,離家出走後,父親脾氣更加暴躁,逼迫不過□□歲的他偷盜別人的財物,把他當做斂財的工具,每天偷來的錢達不到規定數額,就是一頓抽打。
蕭亦為說的時候很冷靜,許裴之卻感覺渾身發冷,似乎又回到幼時被母親虐待的場景。
所以對於蕭亦為的痛,他是發自內心的感受的到。
後來蕭亦為忍受不了父親的虐待,逃票上了火車去了另一個城市。身無分文的孩子不得不重操舊業的時候,幸運地遇到一個改變他一生的好人。
慈祥和藹的老人收養了他,給他飯吃衣服穿,讓他上學讀書。
他由衷地感激著老人,可惜好景不長,過了幾年老人得了重病,醫藥費高昂很快便掏空了家底。
蕭亦為為了賺錢給老人治病,聽人說當演員賺錢比較快,便誤打誤撞進了演藝圈。
不是不知道一旦自己暴露在公眾面前,很有可能被父親找上門來,但為了儘快賺錢,那時也顧不得許多了。
「養父的病拖了幾年,還是沒能捱過去」說這句話的時候,蕭亦為如鯁在喉,驀地將臉埋在手心,高大堅實的身軀竟然有微微的顫抖。
許裴之不由按住對方的肩膀,試圖把掌心的溫度傳遞給對方。
蕭亦為反手握住他的手,抬頭雙目微紅,喉頭劇烈滾動了下壓抑住情緒,維持著冷靜繼續道,「我出名后,那個男人果然找上門來。」
可如果只是簡單的索要養老費,蕭亦為也不至於做到現在這步。
王志安染上了毒癮,以曝光蕭亦為身世來威脅他要錢。
彼時蕭亦為成名不久,正是必須豎立良好形象的時候,容不得任何污點。所以為了安撫對方,他不得不給了許志安一筆錢。
可吸毒的人,錢如同無底洞一般,怎麼夠用?一次又一次,王志安胃口越來越大,而蕭亦為也越來越出名。
有很多次,不堪被威脅的蕭亦為都考慮與其這樣提心弔膽擔心哪一天炸彈爆炸,倒不如自己主動曝光。
可叢峰為了他的藝人形象,堅決不同意。
結果有一次王志安又來要錢的時候,蕭亦為和他發生了爭執推攘,一不小心把對方給推倒在地,頭部受傷昏迷。
蕭亦為把人送進保密性良好的孟林療養院,還花錢讓對方戒毒。只是醒來后的王志安不僅不肯戒毒,還威脅出去后就曝光蕭亦為虐打他的事情。
蕭亦為一氣之下,便給了主治醫生一大筆錢,以對方精神病為由將他暫時禁錮在療養院。
王志安更是放狠話,各種折騰想出去,蕭亦為這邊更不會讓他出去。
於是這一變相的囚禁,整整十年。
「一步錯,步步錯,」蕭亦為嘆息,「如果那個時候被他說出來,可能有影響,但隨著時間終會過去。」
但到了現在,為時已晚,這件事的曝光必定會給他的人氣帶來非常大的損害,還會嚴重影響到和許裴之共同成立的工作室。
蕭亦為低聲道,「對不起,連累了你。」
許裴之此時卻並沒有考慮到這些,只是深深地注視著他,看著面前這個強大的人流露不會展現在人前的脆弱,眼底有著不易察覺的同病相憐的情緒。
「會有辦法的。」他喃喃低語,伸出手給了蕭亦為一個擁抱。
蕭亦為緊緊回抱住他,用力之大彷彿要將他勒進自己的身軀。「嗯。」他應道,沙啞的聲音從喉間溢出,很輕很短促,彷彿受了委屈的孩童不自覺地向親人撒嬌,勾起人心底的柔軟與憐惜。
許裴之輕拍著他的背脊安撫,並沒有看到,對方將頭擱在他的肩膀上,嘴角倏地淺淺勾起,眼裡深邃冷靜,沒有半分悲傷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