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戲里戲外5
蕭亦為眼底燃燒著可以灼傷人的火焰,「我--」
「別說了」聽到對方開口,許裴之又急又快地打斷對方的話,彷彿生怕聽到答案,或者會因為這個答案勾起某些隱秘的情緒。
他深吸一口氣,毫不留情地推開蕭亦為的懷抱,神情冷淡,「我先走了。」
而蕭亦為誤以為他表現出的是厭惡,身體一僵,沒再阻攔,一言不發地凝視著他推門離開,眼裡的火光驟然熄滅,化為灰燼。
腳步聲漸漸遠去,蕭亦為忽然一拳狠狠砸在牆壁上,手背用力到青筋崩起,他埋首在臂膀間,垂頭喘息,嘴角牽起苦澀的笑意,「糟糕了。」
「我說,你這幾天拍戲完了都在磨蹭什麼呢,半天都走不了。」
蕭亦為剛上車,等候的叢峰打了個哈欠,沒好氣地抱怨起來。
蕭亦為靠著車窗坐下,叢峰遞給他明天的戲的劇本,他卻並沒有抓緊時間看看,而是用力握在手中,忽然道,「我給裴之說我入戲太深,對他情不自禁。」
「呵呵」叢峰譏笑了下,「哦,你又來了。我說少騙點人,萬一裴之有一天發現--」
話沒說完,他忽然敏感地察覺不對,詫異地看向蕭亦為,對方垂著頭,額發遮擋住了眼神,看不到表情。
他坐在陰影下一動不動,彷彿凝固的雕像。
叢峰仔細打量了他好一會兒,想起前段時間裴之私下和他聯繫,含蓄提醒讓他開導蕭亦為,說他入戲太深。
結合這段時間的異樣,拍戲時候的激情四射,叢峰得出一個令他震驚的結論,「你難道假戲真做,呸、不是,真戲假做了?」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蕭亦為提議讓許裴之演青衣是懷著私心,想要藉此機會假戲真做。
卻沒想到,蕭亦為竟然真的入戲這麼深!
蕭亦為皺眉點了支煙,叢峰連忙開窗戶透風,他知道蕭亦為其實不怎麼抽煙,除了特別煩悶的時候。
「怎麼回事?」然而叢峰做出一副傾聽的姿勢,蕭亦為卻不肯再說了,悶頭抽煙,沉浸在無人察覺的挫敗和混亂的情緒中。
他本來以為一切都盡在掌控,只入戲五分,故意表現出來十分,好讓許裴之動容。
卻沒想到……杜椴謹這個人物的設定與他的現實生活高度重合,立即就讓他淪陷了進去。
幼年時的不幸遭遇,讓他們即使成年後功成名就,骨子裡依然自卑又敏感;因為擁有的太少,所以對於想要的一定不擇手段;無法將心意直白地告訴對方,只因為膽怯害怕被拒絕,所以選擇沉默。
更重要的是,他們愛著沉言(裴之)的心一模一樣。在戲里,杜椴謹對沉言絕望而沉重的
愛,又何嘗不是他的真實寫照?
會選擇這樣一部戲作為結束,也是逼迫自己和許裴之做個了斷。
他押上了一切在賭,已經做了所有努力,如果還無法打動對方,也只能選擇放手。
所以每順利拍過一段戲,離殺青的日子越近,就越是煎熬。而對沉言(裴之)的愛慕也在日益加深,一幕戲結束他難以脫離情緒,往往有虛幻之感。在別人看來他演的很好,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然分不清自己是誰了。
「入戲深這個暫且不提,」蕭亦為閉眼,按捺住情緒對叢峰道,「杜椴謹比我本性要強勢,我隱忍,但他不會。」
叢峰一臉「你他媽精神分裂了」的驚悚表情,「什、什麼意思?」
「意思是,」蕭亦為睜開眼盯著叢峰,黑眸沉沉,「我會顧忌著不傷害裴之而隱忍,但他不管對方身心,總之先強取豪奪了再說。」
叢峰匪夷所思,「……我覺得我好像聽到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蕭亦為似厭棄自己一般別過臉,注視著漆黑的車窗,「我現在只要見到裴之的臉,就恨不得立刻上了他。」
「卧/槽!」叢峰目瞪口呆,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沉浸在震驚的情緒中,而沒有看到,男人對著黑漆漆的車窗,映出的眼底一閃即逝的火光,有著把人生吞活剝的熾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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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蕭亦為自作孽,不可活。許裴之這邊看似平靜,實則還是不可避免的被影響到了。
忙於工作的他很少發泄,這一回卻是接二連三被蕭亦為點起了火,回到家就進了浴室「瀉火」。
過了很久才半蹙著眉出來,看上去並不怎麼舒爽的模樣。
回到床上想要休息,剛開始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腦子裡都是蕭亦為。
還忍不住胡思亂想,雖說對方入戲很深,可是那句告白只是對沉言說的嗎。明明那麼深沉而厚重的感情,就算入戲再深,也應該達不到那樣的程度吧。
回想舞台上初見時蕭亦為對他的欣賞、作為前輩時候的照顧有加、醉酒後的同床共枕、疲憊之後的互相按摩……
靜下心來想著兩人過往的相處片段,隱隱約約才發現,作為朋友兩人似乎也太過親密了點。
許裴之心亂如麻,蕭亦為突如其來的告白令人猝不及防,如同一顆石子掉落平靜淡漠的心湖,攪亂一池春水。
心底深處被沉言影響的部分有一絲隱秘的暗喜--戲里杜椴謹無法說出口的話,他終於得以親耳聽到。
只是,脫離了沉言、單單隻是他許裴之的話,到底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是厭惡?並不是。
是噁心?也沒有覺得。
沉言和杜椴謹,相識相知相許,縱使掩藏著罪惡與陰謀,但那份情不假;就如同蕭亦為和他,他們兩個的關係,戲里戲外,是摯友,似乎又比朋友多了什麼。
這一刻,許裴之驀然發現,不說蕭亦為,原來自己也入戲了。
……早分不清,對對方懷有怎樣的感情。
遙想當年,前世父親離家后的第一年,年幼的他還懷抱著希望,期盼父親回來的那一天,到時候母親一定會收起壞脾氣,一家人又能溫馨和睦一如往昔吧;
到了第三年,他終於知道父親不會再回來。於是轉而期盼著,某一天,素未謀面的外公突然出來,如同英雄一般將他從被母親虐待的絕望中拯救出來。
到了第八年,他不再相信有人會來救他。
十八歲那年,生日的第二天,母親的自殺讓他解脫的同時,也深刻地明白--
這個世界上,唯有死亡和自己可以拯救自己。
從此獨立,從不依靠別人,和人交往都保持著適當的距離,唯獨……蕭亦為突然闖進他的生活、他的事業中,全然是個意外。
東想西想到了後半夜,腦袋終於不堪重負,陷入了沉沉睡眠。
而當晚,從未做過春/夢的許裴之,在夢裡時而看到許裴之和蕭亦為、沉言和杜椴謹在一起的畫面。
一會兒,是月下泳池裡,蕭亦為將他抱住教他游泳、是宿醉后醒來發現躺在對方懷裡、是沉言驀然回首對上杜三爺時那人黑眸下浮動著的熾火、是紅燭帳暖人影晃動……
夢裡有火熱糾纏的身軀、纏綿悱惻的擁吻、還有那一聲聲回蕩在耳邊,低啞喘息「我愛你」……
清晨醒來的許裴之,察覺到底褲的冰涼濡濕,他呆怔了片刻,忽而抬手掩面,唇縫間流露一絲髮自內心的嘆息,縈繞在屋內,久久回蕩。
--原來孑然一身的他還是渴望著愛情的滋味。
而曾經以為不會降臨的救贖,其實早就悄然出現,不是嗎。
靜坐了半晌,他向來自控力良好,失態了一會兒,很快調解好了心情,洗漱完后準備出發前往片場。
不管怎麼說,現在拍完這部戲才是重要的。
在商務車裡一邊吃著助理給他買的早飯,一邊翻今天的劇本,突然旁邊捧著手機刷微博的助理髮出小小的驚呼聲。
許裴之現在思緒比較繁雜,本來就不怎麼看的下去,索性把劇本放到一邊,轉而和助理聊起天來,「怎麼了?」
「對不起許哥,」小助理以為打擾到了他,忙不迭道歉,見裴之表示無礙后,才舉起手機遞過去,眼裡閃爍著幸災樂禍,「許哥,你還記得和你當初同時出道的蘇蔚寧嗎?那個不好好演戲,就想些旁門左道的那個?」
許裴之想了想,才從記憶里翻出這麼個人,不由感嘆和對方同台競技遠的就像上輩子的事,「我想起『艷照』事件后,他就被雪藏了。很久沒有他的動態了。」
「是啊是啊,所以我看到新聞也驚訝了下」小助理興奮地八卦著。
許裴之笑了笑,低頭就看到手機上醒目的新聞標題:過氣男星毆打親生父親致對方入院!疑因家庭糾紛!
再往下拉,一張照片映入眼帘,那是一個躺在病床上額頭包著紗布的中老年男人。
年紀大約五六十,兩鬢已經出現花白,眉梢眼角也有了皺紋,因受傷而神情痛苦,然而細看之下,五官依舊看得出長得很好,年輕時候一定英俊帥氣。
「啪嗒」手裡的手機掉落到地上發出脆響,「哎呀」小助理叫了一聲,趕緊彎腰去撿她的寶貝手機。
沒有注意到身旁被人稱為溫潤如玉的男神,突然間沉下來的神情。
--那張臉,真是化成灰都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