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但最後,她還是忍住痛、咬住牙,踉踉蹌蹌地走至案桌前坐下,然後顫抖著手拿起筆,沾上墨汁……

因為她知道,無論仇愬何時才會醒來,無論仇愬能否醒來,她這個不懂醫術之人,是什麼忙都幫不上的!

但此時此刻的她,卻能做一件事,那便是——代他繼續他連闔上眼眸前,都依然記掛著的事。

「丫頭。」

不知究竟過了多久,當爾書雅聽到身旁傳來一聲低喚時,她的眼前,也出現了一個模糊的白色事物。

「嗯?」眨了半天眼眸后,爾書雅望著自己眼前那個摺得亂七八糟的大白手絹,愣了愣后,緩緩抬起頭來。

「你這樣看得清字嗎?」

剛開始,爾書雅有些不太明白男子的話意,但在她感覺自己又一次連他的臉都望不清時,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早已淚流滿腮。

「那帕子……你不用還我了,我有很多。」望著淚眼朦朧傻望著自己的爾書雅,男子反倒有些木訥與無措地背過身去,「他會醒來的,相信我。」

「謝謝你了,謝謝……」輕輕接過那條大白方帕,聽著男子口中那雖僵硬、樸直,卻其實體貼的話語,爾書雅終於忍不住將頭抵在他的后腰上痛哭。

任著爾書雅將自己腰間的衣裳哭得都是淚水,男子動也沒動一下。

「抱歉,我失態了。」待終於將心中的憂心與傷痛都發泄完之後,爾書雅哽咽地站起身來。

「沒有的事……對了!你的葯絕不能停。」轉身對爾書雅點了點頭后,男子開始在懷裡東掏西掏,「所以你跟他的葯,我明天會一起給你送來,送來后,你就照這法子煎。」

望著這名身材魁悟的大男人在懷裡東掏西掏,半天掏不出東西,反倒由懷中掉出一張不知是字還是畫的古怪紙片,爾書雅愣了愣后,恍然有些明白他的身分了。

若她沒有料錯的話,他極可能便是那個天都人口中藥單寫得跟鬼畫符一樣,可醫術又跟神一樣的孤寒御醫柳孤泉。

淚水再度湧上眼眶了,因為若此人真是「他」,那麼有他在,仇愬必然是不會有任何的問題了!

他,真的不會有問題了……

「抱歉。」俊臉微紅地將那張「鬼畫符」小心翼翼收回懷中,柳孤泉又取出另一張紙遞給爾書雅。

「柳御醫,請問你一件事,他從什麼時候起開始請你為我看診的?」將藥方輕輕摺好后,爾書雅抬起頭望向柳孤泉。

是的,為她看診。因為若非他早在仇府見過她、為她診療過,那麼方才在紅牆外,他絕不可能一眼便認出她,並且一把脈之後,便知道她已許久沒有喝所謂的「漫天梅」!

「六年前。」聽到爾書雅的話后,柳孤泉想都沒想便回答道。

「六年前?」爾書雅愣了愣,因為她怎麼也沒有想到仇愬竟會在六年前便請柳孤泉來替她看診,「我的病是……」

「那……嗯……」恍若發現自己好像說溜了嘴,柳孤泉的話聲霎時變得有些含混,眼眸轉望向一個無人角落,「不會有事的病。」

「他……不會有事吧?」明白柳孤泉必定有他的難言之隱,因此,爾書雅也立即聰慧地轉了一個話題。

「你沒事他就沒事。」

而這,是柳孤泉離開前的最後一句話。

什麼叫「你沒事他就沒事」,爾書雅不清楚,也沒有心思去弄清楚,因為自回到仇府後,她一心一意就是照顧著大半時候昏迷不醒,就算醒來也神智不清、囈語陣陣的仇愬。

「在他病好前,他迷糊點,大家都輕鬆。」

而這,是柳孤泉面對爾書雅雖沒問出口,卻屢屢用她那充滿擔憂的眼神望向他時,所做出的間接式回答。

那倒也是……

望著此刻輕靠在床上,因傻望著窗外蜻蜓戲水而露出一抹悠然笑意的仇愬,爾書雅完全同意柳孤泉的決定。

畢竟在仇愬清醒時,哪會像現在這般乖乖接受診治,哪會像現在這般有閒情逸緻觀賞眷色美景,更哪會像現在這般,露出那百年難得一見的俊傻憨笑……

緩緩走至仇愬身旁床沿坐下,爾書雅將葯汁一匙一匙喂入他的口中,待他將湯藥全喝完后,才仰起臉輕輕問著,「想出去走走嗎?」

「好。」望著爾書雅絕美的小臉,仇愬點了點頭,然後溫柔一笑,「外面風大,你得多穿件衣裳。」

拿了件外套,但爾書雅卻是將之披在仇愬的肩上,只不過,她的手都還沒收回,他卻又將外套披回她的肩上。

相視一笑后,爾書雅也不再推辭了,然後在他一臉的傻傻笑容中,讓他挽著自己的手,兩人肩並肩緩緩走出書房。

天都的秋天,很美。

滿眼火紅的楓葉,讓仇愬書房外這個小小的,卻幾乎不曾有外人出入的小花園美得如同仙境。

望著仇愬坐在大石上傻傻凝視著腳旁落葉的沉靜側顏,爾書雅靜靜為他梳理著一頭長頭髮,風,輕輕地吹著,她的眼眸,卻緩緩酸澀了……

他的白髮,怎麼多了這麼多?

他也不過才二十八,大她八歲而已,不是嗎?

望著如今這個雖有些痴傻,卻終於不必日日緊皺著眉頭、喜怒不形於色,望著如今終於露出像他年紀一般輕鬆笑意的仇愬,爾書雅的淚,再忍不住地滴落了。

這樣的日子,若能一直一直持續下去,該有多好、多好……

其實爾書雅很明白,這只是自己的奢望,畢竟一待仇愬病好,他又必須變回原來的他,而她,也再不能留在這個府中!

因為在仇愬養病的這些日子裡,當她代他批閱、整理著過去的文牒時,她驀地發現,儘管過去的他做過許令鬼族深惡痛絕之事,儘管在所有人的眼中,他絕對是一個不折不抑的東琅族人,但他與鬼族之間,似乎存在著一種相當詭異,而且耐人尋味的關係。

是的,很難想像、隱藏著極隱密,卻真真切切存在的一種關係!

就比如那名明明身為鬼族核心「鬼影者」,卻一直暗自待在仇愬身旁,並處處維護著他的聾啞婆婆。

又比如她過去與他探討新政策時,自以為沒有露出任何破綻地替鬼族尋求福利時,他總用那副恍若看透了她私心的眼眸望著她許久許久,然後在她以為自己的小小詭計被人識破而暗自心虛度日時,才發現政令已然施行……

而在這段不平靜的日子之後,爾書雅更是隱隱發現,其實仇愬並不像人們以為的那樣遺世獨立。

儘管仇府外雖派駐的武裝侍衛依舊不多,但她卻知道,在府外,一直有著一些不知從何而來的便裝人馬,時時在附近照看著。

儘管過去的她一直以為他沒有任何好友的,但現在,她卻明了,在他身旁,至少有一個在多年前便知道她的存在,並且沒事還可以自由出入仇府的柳孤泉,一個曾在她最危難之時為她指引明路的「沈老闆」,以及那台恍若會讀人心的幽靈馬車……

其實,你並不像你自己想像般的那樣孤單呢!

其實,你更不像你表面上的那樣冷絕、殘酷呢!

所以這樣的你,才會活得比任何人都辛苦吧!

望著那個雖清醒著卻迷茫的蒼白容顏,爾書雅眼中的淚,更是奔流不止了。

如何能不心疼他?如何能捨得下他?

在他身旁六年了,如今的她終於明了,從以前到現在,他所做的一切,根本從來都不是為了他自己l

畢竟若只是單純的野心與權力慾望,是絕對無法讓一名早已處在如今這樣崇高地位之上的男子,幾年來如一日地放棄任何享樂、簡衣簡食、沒有任何個人的喜好,反倒將自己逼得那樣之緊,一刻不敢松解!

他耗盡一切心力,必定要讓自己位居高位的目的,其實是與鬼族有關吧!

他之所以會說薛密「要仁得仁」,其實是因為當初那一場令李東錦對他再無防心的抄家大戲,根本就是薛密以自己一家的棲牲,為他的前途鋪出的一條血路吧!

上蒼,那樣的目的,得花多少年的時間、忍受多少年的孤獨、吞下多少的痛苦與淚水?

就為了那他無法開口言說,也無法說與他人明了的目的,他咬著牙,強迫著自己冷著心,無論世人如何誤解他、污衊他,他卻依然昂然挺立地。步步向著自己心底的目標走去。

就為了那個他無法開言說,也無法說與他人明了的目的,他什麼個人的享樂、傲氣與尊嚴都可以割捨,什麼都可以拋棄,就算是他自己……

這樣的男子,她如何能不愛上、如何能不戀上?

是的,如今的爾書雅終於徹底明白,自己的不舍、自己的心痛,全是因為愛戀上了這名也許永遠不會回應她,卻頂天立地的男子。

否則,當「蘇拉」之事傳出時,她首先想及的,怎會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對他的擔憂?

否則,當被風秋原軟禁、當以為薛密一家死於他之手時,她痛雖痛、恨雖恨,但心口,想的卻仍是他……

「丫頭。」

正當爾書雅因明了自己的這份愛永遠不會有回應,而心痛得淚眼婆娑之時,她的身旁傳來了一個熟悉的低沉嗓音,而後,一隻大手把住了她手腕上的脈。

「柳御醫,你先看看他,我沒事。」輕輕抹去臉上的淚水,爾書雅說道。

「你比較重要。」望都沒望仇愬一眼,柳孤泉放下爾書雅的手后,突然背過身去,「對了,丫頭,那個……」

「柳御醫,你請直說。」聽著柳孤泉語聲中的古怪飄忽,爾書雅連忙問道:「是不是他……」

「這個……我聽說……」就見柳孤泉彷彿不知該如何開口似的頓了半晌后,他一咬牙,「這傢伙大慨要跟李東錦的義女……成親了……而這幾日,這書房便會有外人進來,所以你最晚明夜前必須離開,但你放心,我一定會安排你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的!」

仇愬要跟李東錦的義女成婚?過幾日,這書房便會有外人進來?

「哦?是嗎?那很好。」嘴角輕輕地顫抖著,但爾書雅卻笑了,「很好、很好。」

「很好?」聽到爾書雅的話后,柳孤泉倏地一轉身,望著她掛著淚滴小臉上的凄美笑容徹底愣了。

「因為這樣一來,再也沒有人有能力傷害他、扳倒他……他終於可以……完成他的夢想了……」

是的,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畢竟若在這種時候,仇愬能與李東錦有聯姻之實,就算李東錦的目的是想派人來盯梢他,但以他的能耐,他不僅可以從容應付,更一定會將計就計地將李東錦弄得服服貼貼。

而如此一來,縱使風秋原或其他人再有任何鬼主意,只要她不在,任何人也休想再捉到他一絲一毫的把柄。

他的夢想,終於到了快實現的時候了……

而到那時,他終於可以不必再那樣苦、那樣一個人孤孤單單了……

天都,一間茶樓里,一名略顯削瘦,卻英挺、俊美的男子靜靜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眼眸則望著手裡茶碗中的褐色茶汁。

但他的眼中,看到的卻不是清澈的茶汁,而是一個頭戴皮帽、身穿皮襖,眼底雖有一絲恐懼,卻勇敢望著他的短髮少年。

而後,少年的頭髮緩緩長了,而後,少年的臉頰豐潤了,而後,少年不再是少年,成了一名淡雅脫俗、冰雪聰明的絕美少女,而後,少女又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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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血宰相的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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