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魏家的秘辛
把小助理打發出去,偌大個單人病房裡只剩他們兩個人,冬日繾綣的陽光從窗戶投射進來,在牆上灑下一片明晃晃的光斑,魏琮看向窩在沙發里的王三笑,沒來由心頭有了一絲暖意,柔聲問:「你的傷怎麼樣了?晚上睡覺還疼嗎?」
「快好了,不疼,」王三笑簡短地回答了一聲,繼續低頭玩他的手機,態度冷淡得彷彿他真的只是來蹭無線網的。
魏琮早已習慣了他的陰陽怪氣,偶爾聽他把話說得這麼言簡意賅,突然有點兒不太適應,笑道:「上午還聽八千歲念叨說你晚上睡覺好像關節疼,你這個傷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得好好養著,萬一留下病根那可是一輩子的事兒。」
王三笑嗤笑一聲,頭都沒抬地說:「不勞魏總費心,有這起子閑工夫關心我疼不疼,不如好好關心一下你自己,別到時摘了恥辱圈,卻發現長成個歪脖子,那可沒法打斷了重新接。」
魏琮想象了一下自己成歪脖子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然而轉念一想王三笑現在就已經夠嫌棄自己的了,要真連脖子都歪了,那是更不可能重修舊好了,於是笑容又有點苦澀。
王三笑萬萬不會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話竟能引起他這麼多的心理活動,但抬頭一看魏琮的心情好像沒有進門時那麼悠閑了,於是心情立刻大好,將手機往兜里一揣,笑嘻嘻地開始滿嘴跑火車:「魏總天之驕子人中之龍,就算變成個歪脖子,想必也是天之驕歪脖子和歪脖子之龍……」
「胡說八道!」魏琮笑罵,「你就是閑得無聊過來給我添堵的,是吧?」
「瞧這話說的,給你添堵對我有什麼好處?」王三笑一本正經地辯解,然後在心裡自問自答:給你添堵我特別開心。
魏琮還不了解他么,聞言慢條斯理道:「我是不知道有什麼好處,但看三少這般樂此不疲,想必還是有不少樂子的。」
「魏總這樣想的話,那未免太小人之心了,」王三笑嗤了一聲,「還說我樂此不疲,你自己算算,從住院這幾天,我給你添過什麼堵?我有機會給你添堵嗎?每次話沒說幾句,貴府的七大姑八大姨就來探病了,先是你大姐,再是你二姐,再是你三哥,連那個熊娃子魏光耀都來了,哎呦喂看到我的時候那張臉……都變成2D的了……」
魏琮忍不住哈哈笑起來:「三笑,你這是在抱怨我冷落你了嗎?」
王三笑倏地閉了嘴,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臉色頓變,然而陰霾只在臉上閃了不到一秒鐘,他又變回了那個笑眯眯的王三少,從口袋裡摸出煙盒,單手不甚利落卻動作依然帥氣地彈出一根叼在嘴裡,考慮到這是別人的病房,所以沒有點燃,嘴裡叼著這麼一根細細的小玩意兒,讓他彷彿有了十分的安全感,懶洋洋地窩進沙發里,雲淡風輕地笑道:「魏總真會開玩笑。」
魏琮的心一下子沉進了谷底,幽深的眸子中有深不見底的暗涌翻滾,他認真地看著王三笑,輕聲道:「我們之間……真的已經毫無迴旋之地了?」
「問得好,」王三笑迎頭看向他,滿面讚賞,朗聲誇獎道,「魏總可真是冰雪聰明,一下子就問道了點子上。」
魏琮皺眉:「你……」
「是不是已經毫無迴旋之地……」王三笑彷彿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樂得比春花還燦爛,「你問我是不是已經毫無迴旋之地……難道魏總覺得王某在跟你玩兒什麼愚不可及的欲擒故縱嗎?」
魏琮倏地坐直身體,冷靜地看著他,「三笑,我不信你對我沒有一點舊情,既然兩情相悅,為什麼不索性在一起?我現在已經有足夠的實力保護我們的感情……」
「兩情相悅?」王三笑茫然地重複了一句,突然低低地嗤笑一聲,譏諷道,「縱然兩情相悅,你不還是想要娶妻生子嗎,怎麼,你的那位美嬌妻沒能生個一兒半女?」
魏琮沉聲:「當初那是個誤會,我從來都沒有背叛過你……」
「夠了,別他媽噁心我,我怕我忍不住再給你開瓢咯,對於你說的什麼舊情難忘、什麼兩情相悅、什麼索性在一起的鬼話,我只有一個回答,」王三笑站起來,彈彈病號服上的褶皺,拄著拐杖慢慢走到病床前,俯身,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幾秒鐘,濃密的睫毛突然一顫,他盯著魏琮的眼眸,輕聲道,「放你娘的狗屁!」
轉身的瞬間,揮起拐杖狠狠一抽,將床頭柜上的檯燈花瓶果盤水杯等一干擺設通通打爛,踢開滾到腳邊的一隻燈罩,抬步走出病房,邊走邊朗聲道:「你要的南紅掛件已經拍到了,算上拍行傭金203.4萬,我抽佣10%,要求即刻到賬、分文不少,我們的委託關係到此為止。」
一句話說完,他也走到了門口,抬手握住門把手,頓了一下,狠心拉開門。
「哎……」門突然從外面被推開,一個中年男人站在門外,雙手拎著一個保溫飯盒,旁邊還有個打扮十分得體的女人,看上去像是一對夫妻。
估計又是魏琮的什麼親戚,王三笑客氣地點頭致意,走出門去,擦肩而過的瞬間他心頭猛地一跳,倏地回過頭去,盯住那個男人的側臉,只見他身材挺拔、高鼻深目,儼然是中外混血的模樣。
待想細看時,病房的門卻已經悄然關上,王三笑拄著拐杖在門外晃悠了兩圈,心想自己剛撒完潑,立刻就回頭有點太掉面子,可要是不進去,那個男人……算了,還是面子比較重要。
站在走廊里吹了一陣子冷風,讓大腦清醒一些,王三笑才晃晃悠悠地回到病房,一推門,立刻被裡面詭異的香味頂得頭暈腦脹,剛清醒的腦子瞬間又缺氧了。
王八賢正哼著小曲兒,將濃湯從保溫壺裡倒出來,見他回來,樂滋滋道:「兒砸,快來嘗嘗爸爸親手煲的羊骨豬腰鯽魚茴香桃仁白芷湯,用上百年的小砂鍋燉了五個小時,唉喲,我這饞得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王三笑在門口僵硬了兩秒,心想您老人家味蕾出問題了吧?努力剋制住落荒而逃的衝動,王三笑拄著拐杖慢慢走進門,坐在餐桌邊,盯著大碗看了半天,發現竟然沒有蠍子、蜈蚣之類的劇毒之物,頓時覺得更可疑了,這簡直是說明老爹的烹飪水平已經達到了毒人於無形之境界,顫聲:「……您有驗過毒嗎?」
「嘖,這傻孩子,」王八賢疼愛地看著他,「都是爸爸在網上查到的好方子,每一樣都有利於骨折的痊癒。」
王三笑認真地看著他胖爹,沉痛道:「老頭,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不是骨折。」
「少他媽廢話,」王八賢耐心用盡,勺子往他面前一送,惡聲惡氣,「喝不喝?」
王三笑剛烈地一昂頭:「喝。」
他接過調羹就開始埋頭苦喝,閉著眼睛灌了大半碗之後,砸吧砸吧嘴,突然發現這玩意兒聽著不怎麼著調,味道竟意料之外的鮮美。
「好喝就再喝一碗,」王八賢坐在對面,滿眼慈愛地看兒子喝湯,覺得自己一顆慈父之心又一次閃閃發光了。
「挺鮮的,」王三笑給他老子也盛了一碗,「別光看著我喝,你也嘗嘗,好喝。」
「唉喲兒砸你真乖,啾~啾~」王八賢美滋滋地嘬了兩下章魚嘴,邊喝湯邊漫不經心地說道,「那個揍了你的龜兒子……」
王三笑對父親十分了解,聞言道:「你消失大半天,不會是給我報仇去了吧?別給弄死了,到時候處理麻煩。」
「爸爸是這麼暴力的人嗎?」王八賢渾身散發著正義凌然,指著自己的胖臉,說道,「看,每一個毛孔里都寫著四個大字——遵紀守法!兒砸,這一點你要向爸爸學習。」
王三笑面無表情:「你到底把人家怎麼了?」
「嘿,怎麼說話呢?我只是去找那幾個龜兒子談談人生談談理想,僅此而已,很正常吧,」王八賢嘬著一根羊骨頭,滋滋地吸著骨髓,「沒想到就連這個目的都沒能讓我實現啊。」
王三笑愣了一下:「怎麼了?」
「不是在ICU躺著,就是進局子里蹲著了,」王八賢滿臉的不可思議,「你說警察這回咋那麼高效率呢?」
「人民警察愛人民,警民本是一家親,效率一直杠杠的,你可別胡說八道詆毀我們家公僕,」王三笑一臉浩然正氣地說,心裡卻漸漸沉了下去。
他無意識地攪著勺子,腦中閃過當日魏琮急躁的臉,心臟不由得一抽,倏地回過神來,木然舀了一勺送到嘴邊,卻瞬間覺得膩了。
王八賢還在樂滋滋地盤算著:「那我得去局子里和那幾個龜兒子談一談……嘿,兒砸,想什麼呢?對著爸爸這張秀色可餐的美人面你居然你還能發獃?」
王三笑抬頭看著胖爹,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我剛才遇到一個混血男人。」
「什麼玩意兒?」王八賢眨眨眼睛,「兒砸,你變GAY了嗎?混血男人有什麼好花痴的,你要是遇到一個混血女人還可以YY一下……」
「不是,」王三笑破天荒竟然沒反駁他,若有所思地喃喃道,「他拎著個飯盒,應該是來給魏琮送飯,旁邊那個女人拎的包是愛馬仕,可見不是保姆之類……魏琮有混血的親戚?」
王八賢往椅子靠背上一倚,抱臂看向他的兒子,淡淡道:「他們有錢人的家庭關係都亂得很,你沒事兒別和那姓魏的攪和,他們一大家子愛宮斗宮斗、愛宅斗宅斗,咱別耽誤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聽老爹這話說得蹊蹺,王三笑腦中轉了幾個圈,沒有多說,只應了一聲:「我知道。」
「要說混血的親戚……」王八賢想了想,「他有個異父異母的大哥,是俄羅斯人。」
王三笑怔了一下:「異父異母?老頭,你這詞兒可真新鮮。」
「你懂個球,」王八賢鄙視他一番,擼起袖子,繪聲繪色地講道,「這事兒是個豪門秘辛,知道的人不多,魏家那個老爺子啊,少年得志,娶了個美嬌妻還不太老實,跟身邊的醫護兵勾勾搭搭,氣得大夫人遠走蘇聯,在蘇聯過了好多年,還抱養了個本地孩子,帶回國后就是魏老七他大哥了,老爺子對大夫人感情複雜,兩人雖然後來離婚,當初卻也是忍下了這個義子,這魏老大是個廚子,一手的獨門秘籍,黃燜魚翅賊拉好吃……」
「行了行了,你擦擦口水,」王三笑打斷他,腦中浮現出那個混血男人的相貌,「魏老大得多大年齡了?」
「前年剛過六十大壽,在自家飯店擺出六十桌流水席,最好吃的當屬那盤蔥燒海參,汁濃味美、清鮮香滑……」
王三笑低聲沉吟:「這麼說他的孫子……」
「嘿,小崽子年方二八,正是青春逼人好年華……」
「哎你……」王三笑目瞪口呆地看向自家胖爹,「怎麼一提他們家,你就怎麼這麼亢奮?」
王八賢一拍桌子:「問到點子上了,等你的斷腿養好咯,爸爸帶你去吃頓仿膳打打牙祭,你就知道我為什麼這麼亢奮了。」
「他家開飯店的?」王三笑突然想到拍賣預展當日那頓十分美味的飯菜,和偶遇的穆習習,一把攥住胖爹的手腕,「他孫子叫什麼?」
「哎,好好說話,怎麼還拉拉扯扯呢,」王八賢想了想,「該是叫魏……魏栩?」
王三笑猛地站起來:「我操魏琮他大爺!」
「唉喲我的乖兒砸,」王八賢被他劇烈的動作嚇了一跳,撫著胸口指責道,「你也忒重口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