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回家見老爹
一夜疾馳,從高速拐進南京城的時候才上午十點,熊二困頓地打了個哈欠,從冰箱里拿出一罐紅牛,拉開喝了一口,回頭看向王三笑,發現他仰躺在座椅上,一臉恬淡地酣睡著。
不由得輕笑起來,對熊大小聲地笑道:「瞧,睡這麼熟,哪兒像失戀啊,我覺得魏老七還比較像被甩的那個。」
「背後嚼舌根會爛屁股,」後座上傳來幽幽的聲音。
熊二打了個哆嗦,驚恐地回過頭去,看到王三笑面無表情地睜開眼睛,滿眼紅血絲,顯然是一夜未睡的模樣,嚼舌根被當場抓獲,這讓熊二有點小羞澀,為扭轉形象,他想了想,進了一個讒言:「那個……三少,魏琮這麼給臉不要臉,咱回家告訴八千歲,他老人家一定會幫你出這口惡氣的。」
此言一出,王三笑臉色頓時更加黑了一分:「然後被那個老光棍嘲笑連男人都看不住嗎?」
「哎……」熊二訕訕地抽了自己一巴掌,「什麼餿主意!」
「這事兒自始至終只有你倆知道,」王三笑淡淡道,「也最多只有你倆知道了,回家之後誰都別說,老頭子那火爆脾氣,一氣之下把魏琮斃了這事兒就麻煩了。」
熊二還是覺得意難平,鬱悶地問:「那你準備就咽了這口氣?」
「嘖,看樣子你對我很沒信心啊,」王三笑低頭點了一根煙,微眯起眼睛盯著煙頭,嗤笑,「被一個不識抬舉的小白臉給渣了就回家找papa哭訴……我還沒慫到這種程度。」
熊大突然從後視鏡中看他一眼,沉聲:「把煙掐了。」
「卧槽!」王三笑震驚,「我在自己車裡連煙都不能抽了?」
熊大淡淡地解釋:「待會兒到家你一身煙味,八千歲能聞出來。」
王三笑老老實實地掐了煙。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十一點,王三笑站在門口,抽動著狗鼻子在自己身上聞了聞,覺得煙味還在一個正常的範圍內,抖抖精神,推開家門,室內傳來悠揚的音樂,客廳地毯上鋪著粉紅色的瑜伽墊,一個柔軟的胖子正盤踞其上,粗壯的雙腿繞在腦後盤住,雙臂盤在雙腿之後,整個一高度螺旋化的天津大麻花。
聽到門響,一張肥碩的大臉從腿下艱難地露了出來,驚喜得眉飛色舞:「兒砸,你回來啦!」
「……」王三笑站在門口,目瞪口呆,「你小心點兒別把自己給練成德州扒雞。」
「……你這個傻逼兒子!」王八賢一圈一圈地解開螺旋,攤著兩條大粗腿坐在瑜伽墊上,抬頭看向王三笑,動了兩下鼻子,微笑著招招手,「來來,過來給爹疼疼。」
王三笑走過去,蹲在他的面前,抬手拿起毛巾幫他擦了兩把汗濕的胸口,笑道:「你現在這愛好真是讓我嘆為觀止……哎,你幹什麼?」
只見王八賢臉上笑容驟失,他一把揪住王三笑的衣領,將人拖到臉前,湊近聞了聞身上的味道,嘖地一聲笑了起來:「傻逼兒砸,我說怎麼突然回家了,是不是發生什麼不得了的事情擺不平了?」
您老人家這麼靈為什麼不去擺攤算命?王三笑腹誹著,爽朗一笑,將自己的衣領解救出來,哈哈笑著說:「對自己的兒子不要動手動腳,我會有擺不平的事情?笑話!」
王八賢根本就不信,翻著一雙汗涔涔的蝦皮子眼睛,哼哼:「那你抽這麼多煙幹什麼?」
「有錢,煙多得根本抽不完,」王三笑信口開河,「得嘴裡抽一根兒,鼻孔抽一根兒,這叫好事成雙。」
「你倆鼻孔呢乖兒子,」王八賢冷笑一聲,「抽個煙都玩3P你也太重口了,想好事成雙你得在屁股也插一根兒。」
「……」王三笑一口氣沒上來噎在了胸口,深深覺得自家這塊老薑已經達到變態辣了。
王八賢卻沒再糾纏這個話題,大喇喇地攬著兒子的肩膀,手指逗弄著他的軟下巴,笑道:「跟我玩心眼兒,你還少吃了三十年的鹽!兒砸,你現在孬好也算混出個人模狗樣了,爸爸不插手你的事兒,只告訴你一句話。」
王三笑含笑瞥他一眼:「嗯?」
「我的兒子,連我自己都捨不得欺負,沒有被別人欺負的道理,」王八賢嘬得牙花子吱吱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犯他全家。」
王三笑的表情倏地僵硬,老頭的話彷彿一擊驚濤掌打在胸口,將他從昨夜便鬱結的惡氣瞬間擊散,從此心胸開闊氣定神閑、刀槍不入百毒不侵,他垂下眼眸,不由得輕輕笑了起來。
王八賢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背,嚷嚷:「知道了嗎?」
「知道了,」王三笑悶聲悶氣地點頭,張了張嘴,想問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麼,話到嘴邊又覺得說不出口,實在是找了個這麼糟心的男朋友還慘遭遺棄有點兒太丟人了。
「知道就行,」王八賢爬起來,揮舞著雙臂站回瑜伽墊上,伴著悠揚的音樂,將渾身肥肉扭出一個分外妖嬈的曼妙曲線,仙氣繚繞地說,「跪安吧。」
「……」
從北京狼狽而逃,王三笑滾回南京龜縮了一個多月,每天跟著老頭子練瑜伽,一邊努力把左臂繞過後背別到右腿下面,一邊美滋滋地想自己現在可以解鎖很多姿勢了。
但,這對現在的他來說變成了一個十分沒有意義的特長。
王三笑發現自己好像一夜之間失去了情/欲,他每天花大量時間研究古董,坐在巨大的書架下翻閱古籍,參加各種手起錘落的拍賣,與形形色色的僱主談笑風生……
他的掌心翻覆之間能決定稀世珍寶的歸宿,卻對任何男人或者女人都不會產生那方面的心思了。
完了,王三笑遺憾地想,享受不到那種進出之間爽到失神的極致快感了,魏老七著實是害人不淺。
宋文淵的古董店即將開業,把康天真給忙得不輕,整天不尋思別的,就是惦記著怎麼把自家祖傳的古董用各種不上檯面的手段偷出來送給老公,王三笑咬著開心果蹲在古今閣圍觀他大伯清理門戶,心想你們家祖上到底造了什麼孽能生出康天真這麼一個根正苗紅的傻逼?
熊二走過來,手裡拿著他的手機,俯身,輕聲道:「山西的李龍湖想請你陪同去香港看蘇富比的秋拍預展。」
「不去,」王三笑想都沒想,「那個煤老闆喜歡灑花露水,靠近他十米之內我立馬犯鼻炎。」
「那我去推了,」熊二繼續道,「百川地產的楊成蹊想委託你買一尊大尺寸的銅佛像。」
王三笑嘖了一聲:「這貨什麼時候信佛了?」
「那誰知道呢,有錢人的內心世界個個非同尋常,」熊二道,「這個也推了。」
「嗯,推……哎,等等,」王三笑突然想起來,「你說的是楊成蹊?」
熊二點點頭,「去年你幫他家老爺子處理過夫人的遺物……」
「我知道,楊成蹊……楊成蹊……」王三笑低聲念了兩次這個名字,抬頭對熊二道,「這個我接,回去收拾一下,準備去北京,大尺寸的佛像……我記得有幾個品相非常完美的。」
「好的,」熊二應了一聲,卻沒有動,有些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口,眼神恍惚、表情忐忑,跟個明明尿急卻又不好意思說出來的小姑娘似的。
王三笑挑起眼皮看他:「還有什麼事兒?」
「這個事兒吧,」熊二掙扎半天,心一橫,閉著眼睛大聲道,「魏總今天打了你十幾遍電話。」
「……」王三笑在他熊腦袋上抽了一巴掌,「打就打,反正他電話費花不完,你心疼什麼?」
熊二捂著後腦勺一臉地不甘心:「他還發你微信。」
「發就發,反正他流量用不掉,」王三笑沒好氣地說,「你沒錄一段自己跳鋼管舞的視頻發過去噁心一下他嗎?」
「……我怎麼就噁心了?」熊二抗議,「哎,不對,我啥時候跳鋼管舞了?」
王三笑拍拍他的熊臉:「我知道你內心一直有這樣不為人知的一面,沒事的,大膽點兒,遵從內心放飛自我,來,把手機給我。」
熊二深吸一口氣,瞪著圓眼睛,整個人都不好了。
王三笑從他手裡抽走手機,跟康天真打了聲招呼走出古今閣,站在古玩街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打開微信,發現魏琮發了幾十條語音過來,他懶得一條一條地聽下來,直接一個電話撥過去,不到三秒鐘,對方立即接了起來。
久違的沉穩聲音中透著一絲小心翼翼:「三笑,你終於肯理我了。」
「別這麼說,魏總,」王三笑懶洋洋地笑道,「我怕你騷擾我,說吧,這麼煙熏火燎地找我,有什麼事兒?」
魏琮問:「我聽說宋文淵的懷信樓10號開業,鎮樓之寶是唐末荊浩的名畫《春江花月夜》?」
從他氣息不穩的聲音中聽出一絲山雨欲來,王三笑不由得站直了身子,收起笑容:「有什麼問題?」
「他那幅是贗品,我聽顧姨說,《春江花月夜》的真品在我爸手裡。」
王三笑猛地一驚,急道:「怎麼可能?我親自鑒定過!」
魏琮溫和地說:「我知道你的鑒賞水平,但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難保沒有什麼更加高深的造假技術,宋文淵成名太快,太多雙眼睛都在盯著他,如果有人專門給他下套,也是防不勝防。」
王三笑回頭看一眼古今閣古樸的店門,康天真上躥下跳的身影在門內一閃而過,他沉思片刻,還是覺得無法相信:「令尊的古董我都見過,並沒有那幅《春江花月夜》……」
「他的性格你還不知道么?」魏琮打斷他,「即便是辦收藏展,也只是展出一些他並不十分喜歡的,真正的神品都藏在收藏室里,誰都不給看。」
王三笑暗罵一聲老混蛋,對手機里說道:「這事里水太深,我先去北京看看,令尊那裡……」
「我來負責,」魏琮輕笑道,「你放心地過來吧,一切有我。」
「……」王三笑面無表情地掛了電話,耳邊還迴響著這貨溫柔的聲音,他煩躁地嘬著牙花子,不屑地心想:瞎獻什麼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