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重入魏家門
魏琮走出機場,迎面看到一個美婦正抱臂站在書店門前,白色的職業套裝緊緊包裹著豐腴的身體,深V領子露出玲瓏的鎖骨和若隱若現的深溝,見到他過來,大大地張開雙臂迎了上去。
「媽!」魏琮快步走上去,兩人緊密相擁。
分開時,萬妍吻了吻兒子的臉頰,仰臉看著他愈見凌厲的五官,眼神中若喜若悲:「兒子,你變帥了。」
「你也更漂亮了,」魏琮笑著說。
萬妍指尖在他眉骨上滑過:「媽媽這不是恭維,你現在的氣質和以前完全不一樣。」
魏琮吃驚地笑問:「難道我夢遊的時候去了趟韓國?」
「哈哈哈,」萬妍放聲大笑,心頭卻既是歡喜又是心疼,被世家門閥逐出家門這種事情是何等屈辱,別人大概就從此一蹶不振放浪形骸了,而自己兒子卻可以換一個地方爬起來,還爬得有聲有色興緻勃勃,個中的酸甜苦辣都是別人無法代替的。
她理了理兒子的發梢,笑道:「沒有以前的窩囊氣了,看上去非常精神。」
魏琮一笑:「謝謝。」
母子倆去餐廳簡單吃了個午飯,兩人都懷著心事,沒有什麼胃口,萬妍吃了兩口就停了下來,看向魏琮,低聲飛快地說:「老頭子要不行了。」
「你一說要來北京我就知道,」魏琮淡淡道,「他行不行的,對大局已經沒有影響,現在關鍵要看老三行不行。」
萬妍不屑地嗤笑:「他要是行,恆運還能變成這樣?」
魏琮氣定神閑地切著牛排,彷彿絲毫沒有聽明白母親話語中的暗示。
「兒子,」萬妍伸手按住他的手腕,「你不說我也知道,你這次回北京是老頭子召你回來的,他想最後拉你一把。」
魏琮停下刀叉,出神地盯著她手指上碩大的粉紅鑽,輕聲說:「他現在發現老三不中用了,想換我上,當初是怎麼想的呢?」
萬妍急道:「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媽,」魏琮抬起頭,看著她與自己如出一轍的漂亮眼睛,「三笑忘不了我帶給他的傷害,我也忘不了自己為這個家做出的錯誤選擇,有些錯是不能犯的。」
「……」萬妍喃喃道,「難道你真的能放下?恆運……可是價值幾百億啊,再說一旦你權力穩固,想喜歡誰還由得著別人說三道四嗎?就算直接和三笑把結婚證扯了,誰敢說半個不字?」
魏琮還是搖搖頭,淡定地笑了笑:「三笑不喜歡魏家,這個老闆娘……他不想當。」
萬妍嘆一口氣。
魏琮握住她纖細的手指,聲音中帶上一絲不易察覺的撒嬌:「媽,對不起,不能讓你當價值幾百億的皇太后了。」
「滾!」萬妍佯裝生氣,一把揮開他,輕輕按住心口窩,沉鬱道,「哀家心痛!」
魏琮見她還有心情搞怪,不禁心頭輕鬆起來:「哎,我爸還沒死呢,你怎麼就自稱哀家了?」
「我都給他燒好幾年香了……」
「喂!越說越離譜……」
「哈哈,開個玩笑,」萬妍洒脫地揮了揮手,「不過,我聽你顧姨說,也就這幾天的事兒了,唉,我還這麼年輕,就要成寡婦了。」
「……」魏琮無比糟心,心想都已經離婚這麼多年了,算哪門子的寡婦?
吃完飯後,萬妍將魏琮送到老宅門口,從窗口看到熟悉的深宅大院,一時百感交集,拉著魏琮的手叮囑了幾句,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吞吞吐吐掙扎了很長時間。
魏琮低聲問:「媽,你是不是想……」
萬妍嘆氣:「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他要死了,我心裡也不好受,可是當初離婚的時候臉皮撕得太破,我從他手裡摳走那麼多錢,他恨死我了,不可能見我的。」
「你自己也說了一日夫妻百日恩,」魏琮拍拍她的手背,「我幫你探探他的口風。」
說完,下車,信步走向那扇巍峨的大門。
萬妍坐在車裡,從背後看著兒子一步一步走遠,彷彿看到了三十年前蹣跚學步的樣子,那時候魏老也還不怎麼老,一萬年如一日地不愛笑,臉一板起來誰都害怕,只有小魏琮不怕他,跌跌撞撞地就走過去,一把抱住父親的大腿,咿咿呀呀地啃濕了他的褲子。
忽而稚齡幼童就變成了小小少年,穿著裁剪恰當的小西裝,禮儀周全而得體,明明眼睛里還閃爍著少年的雀躍,卻努力穩住腳步,把自己走成一個八風不動的小老頭,一舉一動都極力地模仿著那大山一樣巍峨強大的父親。
從什麼時候起小少年變成了大青年?萬妍想不起來了,就記得彷彿陡然間兒子就長大了,寬肩長腿、腰背挺直,走路的時候腳步沉穩,每走一步都是精打細算,他已經發現父親老了,保護不了自己了,想在波詭雲譎的權力傾軋下生存下來,他要站在權力的最頂端。
青年在與父母老去的速度競跑著,從每年那寥寥幾天的見面中,她發現兒子一年比一年沉穩、一年比一年虛偽、一年比一年地迷失了自己……直到再次遇到那個叫王三笑的男人。
萬妍閉了閉眼,一顆淚珠滾了下來,她深深地嘆一口氣,你忘不了自己的錯誤選擇,我又何嘗會忘記三年前你出現在我門口時是多麼地失魂落魄?
你竟那麼愛他!
為了他寧肯放棄追逐了十幾年的權力頂端?
它明明已經唾手可得!
時隔三年,魏琮再一次走進這扇久違的家門,一草一木他都如此地熟悉,客廳的茶几、牆上的字畫、窗檯的蘭花……無一不是深深鐫刻在了腦海中的樣子。
隨著他的身影出現,客廳中說話聲都停止了,幾個哥嫂和姐姐姐夫身體不由得都緊繃起來,虎視眈眈地看向他。
魏琮唇角噙著一抹得體的微笑,目光逐一掃過在場的各位,心裡不禁咯噔一跳:大家竟到得這麼齊,難道說老爺子的情況真的不好了?
「你……你回來了?」二姐喃喃地說,「是爸爸讓你回來的?這麼說他的意思是……」
「哎呀,老七再怎樣也是咱們家的孩子,父子沒有隔夜仇,」四嫂伶俐地笑起來,「別忘了,血濃於水!」
「老七,」顧姨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聲音柔和地打斷了他們的對話,笑道,「魏老讓你來了直接去卧室。」
魏琮和哥嫂點頭致意,穿過客廳走上樓梯,拐過一個彎,才低聲問:「怎麼樣了?」
顧姨看左右沒有人,壓低聲音吐出簡短的四個字:「迴光返照。」
魏琮吃了一驚:「怎麼……」
顧姨揉揉緊皺的眉頭,嘆氣,「本來就每況愈下,再被菁安的事情一氣,當時就吐了血,還有光耀……唉,那孩子一口咬定是王八賢乾的,還說你就在現場,卻沒救他……」
魏琮語氣肯定地解釋:「他精神不正常了。」
「唉,我看著也像。」
顧姨推開房門,臉上的憂愁一掃而光,盈盈地笑道:「魏老,老七回來了。」
魏琮踏進房內,不由得皺了皺眉頭,醫生和護士都在床邊嚴陣以待,房間里瀰漫著腐朽與沉悶的氣息,他知道,那是死亡的味道。
床上的人老得可怕,臉上皮膚鬆弛,渾濁的眼球上布滿紅血絲,兩個觸目驚心的眼袋彷彿都癟了,他動了動眼睛,看到出現在頭頂的小兒子,「啊……」地叫了一聲。
「父親,」魏琮在床邊坐下,含笑看向他,「這麼多年也沒來看您,是兒子不孝。」
魏老伸出乾枯的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艱難地說出一句:「老七啊……」
「我在。」
「回來好,」魏老抓著他的手腕死死不放,「回來好!」他說話極其費勁,每說一句都要竭力地大喘幾口氣,啞聲,「老七啊,知道……錯了嗎?」
魏琮垂眸,腦中浮起王三笑含情帶笑的眼睛,低聲道:「當初做的錯誤決定,讓我抱憾至今。」
以為他是為逃婚一事懺悔,老爺子滿意地嗯了一聲:「知道錯……就好。」
說了這幾句話,彷彿用了極大的力氣,老爺子微微閉上眼睛,用力地呼吸了幾下。
魏琮為他理了理被角,仿若不經意地笑說:「您還記得我媽嗎?她就在外……」
話未說完,突然見老爺子眼皮跳了一下,睜開眼睛,渾濁的眼球迸發出強烈的痛恨,他胸口劇烈起伏,嘴唇顫抖著,彷彿在無聲地說著什麼。
「您說什麼?」
魏琮附耳到他嘴邊,卻聽他氣管里發出破風箱一般的雜音,掙扎許久,一聲咒罵破口而出:「那個賤/人!!!」
「……」魏琮怔了下,心臟一下子沉了下去。他本以為一日夫妻百日恩,卻沒想到當日離婚案對簿公堂,萬妍索取巨額贍養費,這在魏老看來,簡直是惡毒至極!
——老子想娶就娶、想棄就棄,雨露雷霆俱是君恩,她竟然還敢要錢?
老爺子被這一氣,彷彿更精神了,抓住魏琮的手,嗓音嘶啞地說:「男歡女愛……玩玩就行,千萬……不能當真……」
魏琮搖頭:「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三年前就說過的,我愛王三笑。」
「你!」老爺子胸膛猛地一個起伏,怒道,「我……我把整個魏家……都交給你,你必須……必須……」
話未說完,魏琮已經明白他的意思,輕聲打斷他:「不。」
「你不想要魏家?」老爺子死死抓著他的手腕,老到可怕的眼睛直直瞪著他,「你不想當總裁?我讓你當!但你要……要離開王三笑!」
魏琮還是搖頭,鎮定地直視著他渾濁的眼珠:「我不會再離開王三笑,也不會要魏家。」
「你怎麼可能不想要?」
魏琮垂眸一笑,眉梢眼角滿是家有悍妻的幸福與滿足,輕聲道:「三笑不喜歡。」
「混賬!!!你給我滾出去!」老爺子一聲嘶吼,喉間猛地咳嗽起來,「咳咳咳……」
醫生們一窩蜂衝過來,幾個人圍著老爺子有條不紊地迅速動作著,魏琮木然看了一會兒,低聲嘆了口氣,轉身走出房間。
顧姨拉住他的衣袖:「老七,你爸爸他老了……」
「不是老不老的問題,」魏琮嘆息著道,「是我在他心中,到底分量不夠。」
「唉,其實並不是這樣的,」顧姨極力幫父子二人斡旋,「人年齡大了難免會固執易怒,上午還把你三哥大罵了一通。」
魏琮心領了她的好意,苦笑著搖搖頭:「其實我自己也知道,如果不是這次被菁安保險猝然襲擊,我也得不到這個重回家門的機會。」
「那你還不抓住機會!只要這次度過危機,整個恆運集團就全在你的手裡了。」
「沒意思啊。」
顧姨沒好氣:「連恆運都沒意思了,那還有什麼是有意思的?」
魏琮洒脫地笑了笑,「我現在覺得整天被王三笑冷嘲熱諷就挺有意思的。」
「……」顧姨瞬間噎住了。
老爺子猝然發病,把全家嚇出了個好歹,所有人都精神高度集中地盯著樓上,既歡喜又痛苦地等待著老爺子咽氣。
魏琮穿過人群,慢慢走出家門,萬妍的車還停在門口,他一邊暗忖著該如何委婉地告之父親並不想見他,一邊拉開車門,倏地怔住了。
只見王三笑正翹著二郎腿坐在座位上和萬妍有說有笑地分享雪茄,兩人吸得整個車廂烏煙瘴氣。
「嘿,」萬妍細長的手指對車門外一指,「看,這孩子傻了。」
魏琮回過神來,怔怔道:「我只是沒想到,三笑,你怎麼來了?」
「聽說令尊大限將至,」王三笑文縐縐地說,「貴府那些古董想必都會很歡迎我。」
「……」魏琮無語:人還沒死呢!
王三笑往他臉上噴了口煙:「順便來看看某人是不是第二次被逐出家門了。」
魏琮苦笑起來:「有勞三少關心,只是讓我滾出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