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恐懼
文沫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醫院的,只抬手摸到了自己淚流滿面的臉,請你千萬千萬不要有事,只要你還活著,只要你還活著!在路上,計程車司機不止一次從後視鏡里看到她哭泣,欲言又止了半天,終於還是什麼都沒有說,文沫要去的地點,是本市很不錯的一家醫院,她又傷心成這個樣子,恐怕是在意的人不太好吧。有些悲傷,無法訴說,有些心碎,也絕對不是言語的力量能安撫得了的,他還是識趣地閉緊嘴,盡量快點開吧。
手機一直在不停地想,程功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亮起,可是文沫就是不敢接,剛剛她關心則亂,只聽得對方說一句程功被車撞了現在人在醫院就慌不擇路地跑出來,根本沒聽清楚傷得如何,人現在怎麼樣了就掛斷了電話,現在對方這麼著急打來,文沫真怕不會是什麼好消息,不然醫院急著通知家屬幹什麼?所以哪怕手機不停地響,她都沒有足夠的勇氣接起來。
她滿腦子就一個念頭:因為她,都是因為她!因為她的存在,她周圍的人才一個接一個遭遇不幸,早早失去了年輕的寶貴的生命,如果沒有她,這些人可能都還活著,說到底,他們會被當成目標,不就是因為跟她有牽連嗎?
程功,如果這次你能逃過一劫,我再也不會對你有非份之想了,只要你平安健康地活著就好。匆匆又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文沫站到了醫院門口,這才掏出手機,接起了一直響個不停的來電。
「文沫,你在哪?」居然是程功的聲音,文沫有些詫異,更多的是驚喜:「你沒事?」一個危重病人肯定沒辦法跟人打電話的吧:「剛剛有個女醫生說你被車撞了進了醫院。」
「你剛剛電話掛得太快了,我一直都不放心,打給你,你卻一直都不接,你在哪?我去找你,文沫,你千萬不要自己亂跑,你現在的處境很危險。」說到這,程功沉默了一下,壓低噪音,彷彿怕嚇到文沫似的輕聲說道:「崔志佳來B市了,他為了誰而來,不用我再多說了吧?」
崔志佳?這個埋在記憶深處的名字突然被翻出來,仍然讓文沫忍不住瑟縮一下,她不知道是應該懼怕崔志佳當初的絕情與殘忍,還是應該感謝當年在那種她處於絕對弱勢的情況下,也沒有讓她的不幸再悲慘一些,至少現在,她還能從心理陰影中走出來,站在陽光下,做著她最愛的工作,找到一位志同道合的戰友做親密愛人。
可是傷害早已經造成,哪怕已經被她很好地掩飾了起來,文沫也知道,那些創傷並沒有完全癒合,它們就躲在某個輕易不會被觸及、暗無天日的角落裡,一有機會就會出來興風作浪,哪怕小心地蟄伏著也並不消停,膿包的形成不是一天一夜的事,想要潰爛成傷,積重難返也許只需要一個爆發的契機。
一瞬間的恐懼感閃過,在漆黑的夜色里,文沫覺得哪裡都沒有那麼安全,每一個經過她身邊的人都能讓她保持著野狼般的警覺。但是面對著程功,她不想讓他看到她的脆弱與慌亂,她努力定下心神,身體不自覺地向著醫院大門口某個角落運動過去,背靠到冰冷的牆壁時,她才算是踏實了一半,至少她的後面安全了,所需要關注的就只有眼前的這點區域,所有經過她的人都在她的視線範圍內,這讓她有了不少底氣:「我沒事,已經到醫院門口了,你在哪個科室,我去找你。你呆著別亂跑,等我。」
程功的臉上漾出大大的笑容,等我,不論文沫這句話的本意是什麼,他都愛聽,匆匆說了自己所在的位置,他掛斷了電話,急切地盯著門口,滿臉的笑意是忍都忍不住。
也許今天這個生日終究還是過得不錯的,什麼燭光晚餐,成年人之間不能說的秘密,都是浮雲,當一天的勞累結束,你跟那個對的人在一起,僅僅只是相伴,便已經是莫大的幸福了。他很知足,文沫這麼短時間就趕了過來,最關心的一直是他現在的受傷情況,還曾經以為他真的出了大事,還不足以證明她已經愛上自己了嗎?總有一天,他們把這些搗亂的人都解決掉,就可以從此幸福快樂地開啟人生新篇章了。
兩名正在替他縫合的實習醫生有些不理解,一條胳膊上爬滿了蜈蚣傷痕,就連他們縫合的時候都能感同身受地替他疼,怎麼這個病人還能笑得那麼燦爛?難不成是剛剛麻藥打得有點多了,讓他像嗑藥嗑多了開始產生幻覺了嗎?
程功沒有等多久,文沫就匆匆而來了,她的眼睛還有些泛紅,萬年不花妝的她此時眼角發紅,臉上不太明顯的粉底也被衝出幾條淺淺的印,嘴上的口紅更是精彩萬分,程功這下是再也忍不住了,放聲大笑,要不是兩名醫生及時按住了他正在縫合的手臂,天知道他還會做出什麼誇張的動作,不過這兩人在看到文沫鬼一樣的模樣后,也忍不住抿著嘴無聲地笑了起來,只得低下頭去假裝認真工作以掩飾他們的小動作。
文沫對此毫無察覺,她滿眼看到的都是程功鮮血淋漓的手臂,好在她掙扎著從正冒著血的傷口上移開視線,將程功上上下下看了個遍,沒發現有其它愛傷的地方,終於一路上提著的心安放下了。礙於自己剛從外面進來,身上也許帶著菌,她不敢上前,只得站得稍遠一些,急切地向兩名醫生詢問到底這傷要不要緊。
在得到明確答覆並不嚴重,沒什麼要緊之後,文沫忍住心裡邊藏著的許多問題,耐心看著醫生們做他們的本職工作。
沒過多久,程功的胳膊在又多了條大蜈蚣,隔幾天必須過來換藥的醫囑下了之後,他終於被從急診趕去輸液室吊消炎針。文沫頂著一張熊貓臉忙進忙出,交錢、拿葯、叫護士,買吃的,好不容易可以坐下來跟程功好好說說話,才後知後覺地傻傻問道:「我臉上是不是有什麼東西?為什麼他們看到我的時候都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
程功笑著掏出手機,給文沫拍了張照片,拿給她看。呀,竟然是因為平時沒有化妝的習慣,忘了今天為了重視這個特殊的日子特意化了妝,然後哭的時候就變成這副鬼樣子,一想到她剛剛頂著這麼張搞笑的臉在醫院上竄下跳,文沫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你明明早就看到了,怎麼也不告訴我?」文沫磨著后槽牙,強忍著想把程功掐死的衝動,而後者正沒心沒肺笑得開心。
就在文沫已經到了發飆的邊緣,程功明顯感覺到了危險時,他突然轉移話題,努力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我這次受傷,就是崔志佳的手筆。」指了指自己現在慘不忍睹的左臂,程功很嚴肅地告誡文沫:「以後絕對不允許你一個人到處亂跑,崔志佳是個瘋子,他一門心思就是想打你的主意,你可千萬別傻傻地以為自己能對付他,那個人在你心裡邊種下了名為恐懼的種子。」發現文沫想要反駁他的話,程功及時制止了她:「你別嘴硬,我是幹什麼,雖然不是專業學心理學的,但是身為老特種兵,我們的訓練內容中有一項可是審訊心理,跟你們很多東西也算大同小異。你剛剛從深山裡被帶回來的時候,李響岳就千方百計地到處挖人來保護你了,要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會被從T市調到B市來,B市可是直轄市,地位比省來得只高不低,T市不過是個地級市,差著檔次呢,雖然我知道自己很優秀,但還沒有優秀到讓人主動費力氣挖的地步。後來我到了這的特警隊才知道,都是李響岳暗中活動的結果,他對你,可真是一片慈父心了。」
文沫心下一陣感動,不論在外面的工作多艱難,回到研究室,她都知道,李響岳是她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她何其幸運。
「文沫,你不覺得奇怪嗎?」程功斟酌著,不知道自己要怎麼接著說下去。他第一次見到崔志佳的照片時,一張紙上的他戴著眼鏡,顯得文質彬彬,頗有些知識分子的儒雅,反正第一印象給程功的感覺,就不像是個會壞到骨子裡的人,聽著他的那些過往,程功怎麼也無法與照片上的人聯繫起來。
可是這一次,近距離面對面的接觸,他才發現,執念會將一個人變成什麼樣子。崔志佳穿著筆挺的西裝,坐在駕駛位,身形瘦削,只有一雙眼睛閃著光,那裡面,帶著對他的強烈恨意,還有一絲詭異的瘋狂。程功第一次真正重視起崔志佳來,這個人的破壞力在執念的作用下被乘幾何倍數釋放出來,後果也許不堪設想。
然後他想了更多,他跟文沫的多數交集,都發生在崔志佳之後的時代,藏在深山老林里一年多,消息不可謂不閉塞,雖然不知道崔志佳為什麼會冒著巨大的風險回B市,但是他既然回來了,第一時間要找的目標不應該是文沫嗎?
可是他卻來找了自己,一上來就是帶著殺心的,如果不是當時程功憑藉著本能的反應就地一個驢打滾,那輛車會毫不猶豫地撞倒他,然後無情地從他身上碾過,也許現在文沫看到的就是一具屍體了。
崔志佳有足夠的理由恨自己,因為自己得到了文沫的心,可以跟她光明正大地站在陽光下,以後會有屬於他們的未來,而崔志佳註定是陰溝里的老鼠,見不得光,他在知道自己的存在後想要殺自己也算是他這種偏執狂的正常反應。
可是問題是,崔志佳怎麼知道他和文沫的事的?他現在的身份是個逃犯,而且他還曾經是研究室的一員,剛剛歸國不久的他就來到研究室工作,也就決定了他大半的朋友都是一個單位或者一個系統內的,而在這個圈子裡,他還是出了名的不合群,沒什麼推心置腹生死相交的朋友,如果他敢於聯繫這些人,那麼一定會被第一時間揭發出來的,所以他的消息來源肯定不是曾經的同事和朋友。
但是,程功跟文沫不溫不火墨跡了這麼久,兩個人都是小心試探一步步靠近,誰也沒有表現出犯熱的追求,也就是最近程功不知道從哪裡借了點膽子,做了些毛頭小子會做的所謂浪漫表白,崔志佳能這麼快就鎖定了目標,而且很準確地在程功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地方等到他,這就很值得琢磨了。
崔志佳的消息來源到底是誰,程功和文沫都沉默了。
那個神秘的幕後黑手,似乎一直都對文沫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如果不是文沫再三確認她的家和辦公室,以及她隨身總是攜帶的東西都被排除被人竊聽的可能性,她真的要懷疑對方一直在監聽著她的生活了。
只有這個人有能力也有動機告訴崔志佳文沫的現狀,激得他一時忍不住先盯上程功,趁著對方完全沒有防備的時候來個突然襲擊。
這是個絕對的壞消息,最壞的消息,一個偏執成狂的崔志佳就夠讓人頭疼的了,兩個想要文沫好看的壞傢伙聯合起來,文沫會有勝算嗎?
空曠的老廠房裡,他有些氣急敗壞,崔志佳對他來說是個比齊冉難以掌控和駕馭多千百倍的人物,而且這條毒蛇幾乎無所顧忌,只要他滿足不了崔志佳的私慾,什麼合作什麼忠誠都只是一句玩笑,像崔志佳這種心狠手辣沒有底限的傢伙,用不好了,傷人傷己。
可是他還必須要啟用他。因為崔志佳是文沫的一根軟肋,那些曾經的傷痛就埋在她的心底,等著發膿潰爛,等著重見天日,等著取代現在文沫的冷靜與自持。他很期待,在文沫一貫雲淡風輕的臉上,看到恐懼,就像他的妹妹死的時候那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