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事 之 荷緣 (上)

當年事 之 荷緣 (上)

又名:劉備和荀彧在許都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小破事

雷者止步。

敢看者進;我請你喝一杯壯膽,咔咔。

下面故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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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病虎

當初劉玄德霸徐州,又得呂布相投;曹公眉間隱憂,他卻微微一笑,用一如既往平和而自信的語音道出兩虎竟食,驅狼吞虎這兩條計策。他的計策成功了——他又何曾失手?建安三年十月,這曾經盤踞一旁的猛虎跟著曹公一同歸返許都,兵馬全無,爪牙磨盡。

曹公曾喚他「吾之子房」,並不只是溢美之詞。

他在曹公府門前,恭恭敬敬地侯著曹公歸來,想著多少軍政大事需要稟報詢問,卻不想從車駕中下來兩人。跟在曹公身邊那人中等身材,四肢修長,一身略嫌鮮艷的玉色深衣,艾綠錦袍,微微弓著腰,看不清面容卻依稀能感覺到那面龐上謙恭和穆的表情。他一愣,一時間忘了開口。

「文若來了,」曹公笑道,挽過身邊人的右臂,指著他介紹道,「玄德,這便是潁川荀文若,吾之子房…大漢的張子房再世!」

劉玄德!他心裡暗暗一震。不想這印象中的虎狼之徒竟是這般形容,難不成一次潰敗便真成了溫順可人的家貓?

「這位便是潁川荀文若?」那人抬起頭來,笑著看他。

一張乾淨沒有鬍鬚的面孔,寬額長眉,面目可親,看上去樸素而溫暖;可是那雙眼睛里卻隱藏刀光,時不時閃過一絲鋒銳,又叫人心生畏懼。

他揖了一禮,招呼道,「原來是劉豫州。」

「久聞荀文若之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劉備仍是笑著,目不轉睛地看他的臉,那目光里…是嘲諷?「不愧是子房再世,一眼望去便叫人想起留侯音容。」

荀彧一凝神,便聽懂劉備是借張子房「貌若婦人好女」嘲笑於他。關於他的相貌,他早已聽足了評說,也早不在意,如今不知為何卻突然只覺一股細小而尖銳的怒意猛地竄起。只是他平日里禮儀拘束慣了,如今雖心下忿忿卻也無從還口;於是他只微微側身,抬手道,「明公,劉豫州,請。」

劉備笑盈盈的,也是抬手道,「請。」

名揚天下的草莽英雄笑得彷彿毫無城府,但他看得見那雙眼睛中的刀光。於是他在心底暗暗嘆了一聲:猛虎終究是猛虎,關在籠中也不會成為貓;這一次,曹公當真是養虎為患。

2.國相

轉眼便是春耕時節,荀彧心繫農事,也無心再思慮其他。去年討伐呂布,所耗可觀,而與袁紹一戰只怕也是勢在必行,如今必須小心打理,方能屯足錢糧。他穿梭於兗豫兩州之間的郡縣,察看屯田事務,審核各地賬簿。他一路北上,最後一戰是兗冀邊境的新鄭小城。新鄭久遭戰火蹂躪,收於曹公治下不足一年,如今正是百業待興之時。不想未進城中便看見一片忙碌景象:城牆腳下,多少農戶正忙於犁地耕種,絲毫看不出常年戰火帶來的人丁凋零。他停了車駕,站在路邊,幾分驚喜地看著周圍的忙碌。究竟何等人才在這新鄭小城?

在城中府衙侯著他的是一個二十五六的年輕人,衣著樸素,神情緊張,一眼望去便只是一個平凡無奇的小吏。當荀彧問起農耕事務,年輕人顯得頗為緊張。他從袖中掏出一枚錢,送到荀彧面前。「便是這銅錢,」他說,聲音微微發抖,「下官在城中散布傳言,說武帝曾於此地助耕,在田中植錢,一株可換五百錢,如今正可寓土生金。便是如此,才叫村民競相耕種。」

「哦?」他心中一驚,忙問道,「若是無人尋得此錢,豈不失了信度,叫民心暗怨?」

「田中確實…確實有錢,」年輕人應道,「是下官叫人,叫人埋下的。總共數十枚,明言可來府衙兌換現錢。如今民眾已尋得十來枚,這才如此專註農耕。」

荀彧聽完,不由輕嘆一聲,「雖是教民逐利,倒也是極好的權宜之計。」他又仔細打量著額頭已經滲出汗珠的年輕人,問道,「這可是你獨自想出的辦法?」

「不是,不是,」年輕人忙道,「下官初始也是空自憂心,後來突然想起小時候在平原,劉國相便是這般教民眾務農,這便照著做了。」

「平原?」他皺了皺眉,「劉國相?」

「哦,如今是劉左將軍了。聽說劉左將軍來兗州了,百姓熱鬧了好一陣子!」

荀彧一時無言,還未理清思緒,卻又聽見年輕人提了聲音說道,「當初平原遭賊,好幾個年頭連飯都吃不上。後來劉國相來了,親自下田使百姓耕種,手把手地教百姓編席織履之術。這不足一年,城中就再沒有餓死的人,大家的日子卻也是比別處好了許多。都說這輩子能遇上劉國相,那是祖輩積德得來的,」年輕人的聲音驟然穩住,看上去也不再緊張,雙目中流出一種熱切的光彩。

「原來如此,」荀彧輕描淡寫地應了一句,隨手翻開先前書吏遞上的卷宗。

他看書,一旁的年輕人看他,卻似乎又透過他看見什麼遙遠的景象。「平原的鄉親都說,劉國相那當真是個大好人;他走得時候我們都捨不得他,婦孺老少都哭著排老長的隊送他,」年輕人意猶未盡地說。

荀彧愕然抬頭。

常聽聞劉玄德寬厚仁德,素有人心,他卻從來不以為意。曹公之得人心,可教遠遠近近的才志之士來投,可教多少敵軍舊部歸降;而劉玄德之得人心,卻留不住長文,元龍等人。可是這一日他突然驚覺,他從未聽人說過,「曹公當真是個大好人」。

仕人心喜曹公文韜武略,禮賢下士,頻頻來投;但他從未見過目不識丁的百姓為曹公的到來歡呼,亦或是為他的離去而哭泣。

此事…何意?他收斂神思,迫著自己不再去想這件莫名的小事,卻不知心田間已經種下了陰影。

3.猜心

回到許都后,荀彧每次路過將軍府,都不要自主地停下腳步,轉頭看緊閉的木門。他隱隱約約聽說,曹大將軍待左將軍親厚,出則同輿,坐則同席;只是左將軍除與大將軍議事外極少外出,偶而朝中大員去其府上拜訪,也只是坐得片刻。每次看見那緊閉的將軍府門,他總是暗自不安:曹公當真制住了這頭猛虎?不安之餘,又有一分嘆息:劉玄德雖出身貧賤,卻也是有志之人,若真能為曹公所用...

後來,有這麼一天,他忘記了那是第幾次路過,只記得自己突發奇想地上前敲開了左將軍府的側門。

開門的小吏接過他的名刺,瞟了一眼,似乎並不在意地應了兩聲,便轉身入內。不想才片刻,劉備便親自迎了出來,在門口深深一禮道,「不想荀令君今日造訪,備失禮了。」

荀彧疊手為禮,客氣道,「是彧突然登門,教將軍不備,乃彧之過失。」

「令君客氣了,」劉備說,「請。」

他們在偏廳里坐下。待茶端上來之後,劉備說道,「今日令君來訪,教備吃了一驚。令君才名遠播,備仰慕已久,只是令君身居要位,備也不敢冒昧造訪,教他人猜度。」他這一番話徐徐道來,平和而誠懇,初見時那種藏與笑容之間的火氣已是蕩然無存。

荀彧握著手中茶杯,斟酌片刻,便道,「彧與將軍同為朝臣,同佐漢室,共議政事乃本份之事,又何須忌諱他人猜度。」

「好,果然是君子坦蕩蕩,」劉備贊了一聲,又問,「只是不知令君此次前來所為何事?」

「彧前日查看各地屯田事務,見新政小城儘管連年戰火,卻是耕作繁忙。彧問起新政令是如何治理,他答便是按著將軍多少年前在平原國的政令,方有這等結果。彧心下感嘆,便來拜訪將軍,望將軍助我等一臂之力,共理屯田事宜,」荀彧說道。

這番話不算謊話;新鄭一行之後他確實感嘆,不想劉玄德這討伐黃巾而起的草莽將軍也懂得安民之道。不過他絕未想過來向這個草莽將軍請教治國安民之術——這簡直是玩笑!只是他也不知為何自己會鬼使神差地敲開了左將軍府的大門,如今只是隨手拈來一個原由。

劉備笑了一聲,說,「令君言重了。誰不知荀令乃王佐之才,學貫古今,堪比張良呂望,何須向備請教?屯田之事,令君想必已有定論;更何況此事乃重中之重,備不敢妄言,更不敢打聽其中細節。」他的言下之意很明了。

荀彧默然,心中陡然多了一種難言的鬱郁。他不知自己為何而來,但他絕不是為了刺探劉備的態度而來,儘管他確實從未信任過眼前的這位左將軍。靜了片刻,他說,「將軍既是大漢臣子,若真心繫大漢江山,又何來妄言一說?」

雖然無法信任,但他至少想勉力一試,叫這人能真為曹公所用。

劉備不可知否地笑了笑,卻沒有答話,只是喝茶。於是荀彧放下茶杯,認真道,「彧願聞將軍之志。」

劉備從杯口邊緣上方看他,目光閃爍。許久劉備嘆道,「備何來什麼大志?少時貧困,見多了窮苦人家的難處,見多了餓死的,凍死的,讓賊匪害死的無辜百姓;如今備只是不願再看見此等事罷了。大漢的子民並無奢求,但有一分田地耕種,有幾擔糧食收成,能有衣穿有房住,能平平安安度日,足矣。備一生行事皆只為此,討伐黃巾,守平原,轉戰北海徐州,只不過是不忍見百姓死於非命罷了。只是這許多年來,看見的,更多是一朝城破,萬民如草芥,屍積處江河為之斷流的景象。」

荀彧再一次沉默了;他沉默了足足一刻鐘,這才開口道,「大將軍起兵又何嘗不是為了還天下萬民太平盛世?若今將軍與曹公共佐天子,定能重振大漢舊威。」聲音一如既往的平和而自信,所有的顫慄收在無人能窺見的深處。

劉備點了點頭,嘆道,「曹公雄才大略,非我等能及,只是…徐州,哎。」

這最後的一聲嘆息狠狠地敲在荀彧心頭,讓他一時間心亂如麻。

徐州,徐州!徐州之後,百姓焉能不哭曹公到來?

他一肚子的說辭被劉備的一聲嘆息打亂,再不敢多停留,站起身來匆匆告辭離開。直到站在將軍府外的道路上,吹著入夜的涼風,他才覺得心情漸漸平復。只是心情平復之後他更覺得背心發冷:這個人,當真留不得!

4.殺意

第二天議事之後,曹公漫不經心地提了一句,「聽說文若昨日去拜訪了玄德?」他點了點頭,正思量著如何開口,卻聽曹公若有所思地續道,「不知文若如何看玄德此人?近日仲德公達俱有進言,吾正舉棋不定。」

此話讓他一頓,忍不住問道,「不知仲德公達二人有何諫議?」

「文若可否猜上一猜?」

他自然能猜到程昱,荀攸二人會說些什麼;關於劉備,明眼人都只會得出那一個結論。可是他卻只答道,「彧雖有猜想,卻不敢妄言,望明公賜教。」

「仲德說,劉玄德此人怕是信任不得,要早日圖之;公達雖沒有多說,但是聽得出意見相仿,」曹公頓了頓,回頭問,「文若怎麼看?」

荀彧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輕聲道,「此人驍勇,統軍作戰雖遜於明公,卻也是出類拔萃,更兼其德厚流光,善攬人心,若真能為明公所用,則是漢室之大幸。」這一句說完,他再次沉默。

等了許久卻不聞下文,曹公便問,「只是如此而已?文若道,『若能為明公所用』,可還有若不能為吾所用?」

他遲疑了很久,竟然說不出話來。這明明便是一個直白而淺顯的道理,可他掙扎著,幾番無法開口。每次將要開口,心裡總會浮出一個聲音:若是此人真能為曹公所用,為漢廷所用!他為曹公,為大漢江山招攬了多少有志之士,如今卻要勸曹公除去可以安天下的人才?

「文若?」

於是他咬牙道,「明公,劉玄德梟勇不羈,不堪人下,怕是不能為明公所用;如今當儘早除之。」

「原來文若也是這樣看的;殺劉玄德一人倒也罷了,只是少不了叫天下賢才心寒啊!」曹公的語音聽上去似乎有一絲失望,亦或是不滿;他沉思了片刻,揮手道,「罷,待吾再察看一番。」

荀彧聽得出曹公並沒有在意。或許曹公當真欣賞劉玄德和其髦下人馬,亦或許不願落了世人的口實,但他並不想除去這個彷彿塌邊猛虎的左將軍。曹公雖然對他們幾個謀士信任有加,但曹公的心思卻不是他們能左右的。他不再多說,只是告辭離去。

走出大將軍府,他終於嘆了一聲,但卻又突然覺得輕鬆;一縷奇妙的僥倖和欣喜繞在心頭,纏得緊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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