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再聚
北海道,漫天飛雪。
梁知璇從中涿家出來,中涿夫人跟在身後送她,她回身道:「天氣這麼冷,您回去吧,不用送了。」
中涿夫人道:「沒關係的,這樣冷的天氣還總要麻煩你送點心過來,實在過意不去。」
「哪裡,要感謝您經常照顧我們的生意才是。」
「道喜屋的和果子一直都是最美味的。」中涿夫人愛憐地掃去她肩上的雪,「這樣風裡來雨里去不覺得辛苦嗎?聽說你以前是空中小姐,那麼好的工作就這樣放棄了嗎?」
梁知璇笑了笑:「嗯,因為一些原因暫時不做了。我覺得現在這樣也很好。」
中涿夫人點頭,又感慨似的打量她:「嘖,真是好漂亮。我家一樹過幾天要回來了,你知道的,他在早稻田任教,大學要放春假了,他回來休息一段時間。能夠見個面嗎?你們年紀差不多,應該很有話題,嗯?」
梁知璇有點窘迫:「啊……不,我……」
「哎,不用說那些規矩,我跟道喜屋的老闆夫婦也很熟了,只是年輕人普通的見面而已,是我一手安排的,跟你沒有關係,不用擔心。那我們就這樣說定了,一樹一定也很高興……2月還有情人節,真是太好了!」
中涿夫人自己說得高興起來,把她送出去叮囑道:「路上小心,過幾天再見了。」
梁知璇朝她鞠躬。
真的是很好的人家,夫婦兩人都很和氣,還有一位上中學的小女兒,兒子在大學任教,一家人和樂融洽,令人羨慕。
只是為人父母的,似乎也跟中國的爸爸媽媽一樣,等子女到了一定的年紀就開始操心他們的終身大事,不遺餘力地安排各種相親見面。
一樹君她見過一次,沉穩斯文,誇席上的和果子好吃,是他從小吃到大的味道。
並不是覺得有什麼不好,只是她現在沒有心思開始一段新的感情,再優秀的男人也只留下一個模糊的印象。
她也說不清是為什麼,也許她還需要更多的時間。
在這一年當中,她去了不少地方,最後還是選擇在北海道停留,和美家的和果子店需要人手,她便留下來幫忙。
城裡有一些人家每天都會預訂一些和果子,她就用盒子裝好了給送上門去,有時也會到車站之類的人流量比較大的地方去做做宣傳。為了維持和果子店的生意,和美家裡如今也經營民宿,經常有來自中國的遊客,她也會負責去接人,或者充當嚮導。
生活平靜而充實,收入有富餘,其實真的沒有什麼不好的,只是內心深處總覺得還是缺了一角,無論如何忙碌掩飾都彌補不了。
夏天和秋天的時候,她都可以騎腳踏車出門,現在每天都在下雪,路面濕滑,腳踏車就不能騎了。城市很小,像中涿家這樣離店不遠的地方她都是走過去再走回來。
中涿住的這一片地區有不少名門富戶聚集,她沿著馬路往下走的時候,聽到有一戶人家裡傳來鋼琴聲,彈的是《羅密歐與朱麗葉》。
大概是剛剛練熟的曲子,指法還不熟練,中途會彈錯音,但她還是不由自主地駐足聆聽。
房子里的情形被半掩的窗帘給遮住了,什麼都看不到。她猜不到那是一位少年還是少女,是不是也像她認識的那一個一樣,在理應愛笑愛鬧的年紀里安靜地端坐著,把鋼琴當成唯一的玩具。
琴聲里還聽不到寂寞心事,彈奏的人又知不知道曲子背後的故事?
她還記得穆崢說的:那故事真是糟糕透頂。
她勾了勾唇,又邁開腳步繼續走。
和果子店在街尾,街頭幾家都是賣八音盒的店,冬日的櫥窗裝扮得太美,她路過的時候總忍不住多看幾眼。
她記得有一個兔子八音盒特別漂亮,曲子就是《羅密歐與朱麗葉》。她趴在櫥窗前邊看邊找,手下意識地伸進了口袋,她今天帶了錢出來,要不要把兔子先生買下來呢?
「梁知璇。」
她好不容易在琳琅滿目的櫥窗里看見那隻兔子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叫她。
這個聲音熟悉又陌生,像一隻無形的手撥亂了時空,讓她一剎那間忘了自己身處何時何地。
她不敢回頭,依舊保持著剛才的樣子,彎著腰,手還貼在櫥窗玻璃上,身體微微僵硬……她想那模樣一定很滑稽。
她沒動,身後的人也沒有靠近,兩人就這樣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最後還是她轉過身,天空中的雪下得更大了,穆崢戴了帽子,穿深色的外套,一手插在口袋裡,遙遙地看著她,肩上已經落了一層雪。
他比以前清瘦了一些,不知是不是因為雪天里光線的原因,臉色也顯得有點蒼白,但輪廓英挺,眉眼雋秀,仍然是以前那個不可一世的男人。
她的心臟狂跳起來,心底彷彿有個聲音在催促她逃離,因此她想都沒有多想,也沒有跟他打招呼,扭頭就走。
和美家就在前面,就在前面……她不知道要逃避的是什麼,只是一個勁兒地安慰自己,只要回到店裡就沒事了。
然而穆崢幾個大步就追上來,一把就拽住她的胳膊,像是要確定似的又叫了一聲:「梁知璇。」
她不得不停下來,抬手掙開他,眼裡有難以置信的情緒,聲音激動地問:「你到這裡來幹什麼,是誰告訴你我在這裡的?你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我?」
穆崢定定地看著她,深褐色的瞳仁像上好的琥珀里流動著難以察覺的異樣光彩,但那樣的光彩終究隨著她的表情逐漸冷卻,消失不見。
他的喉結輕輕滾動,最後說道:「沒有誰告訴我,是我自己找來的。我爸不在了,我想出來散散心。」
聽到這個消息,梁知璇怔愣了一下,終於又被他握住了肩頭。他苦澀地笑了一下:「我現在跟你一樣,無父無母,沒有牽挂了。」
她心裡有久違的悲戚又被重新勾起來,忽然覺得他有點可憐,而且他說對了,她其實跟他一樣可憐。
「最後一次……」他像是極力壓抑著什麼,握在她胳膊上的手掌收緊,「你不是說跟我在一起從來沒有好的記憶嗎?我只在北海道待三天,你就當最後陪我一次,咱們留一點好的回憶,好聚好散。過了這三天,我發誓,今生今世都不再糾纏你。」
所有前情,一筆勾銷。
再無虧欠,也不必償還。
…
梁知璇帶穆崢走回和果子店。他看到門外停的汽車,積了厚厚的一層雪,但仍然能看出來是淺藍色的甲殼蟲,跟他當初買給她代步的那輛一樣。
她知道他在想什麼,解釋道:「別想多了,見它是二手車便宜才買的,有時用它來接送往來住宿的客人。」
穆崢一哂:「我也沒說什麼。」
和果子店門上有道喜屋的招牌,旁邊連著的門才是住宿的地方,裡面有一方不大不小的院子,不算精緻,但非常乾淨。
和美的媽媽伸出頭來:「小璇回來了,有新的客人?」
穆崢知道和美是中日混血,所以聽到她跟梁知璇說中文,就知道她是誰。
「秀文阿姨。」梁知璇以名字稱呼她,拉過穆崢道,「他是穆嶸的哥哥,穆崢。」
她笑了:「我知道,他們哥倆長得一樣。」
他這才行禮打招呼:「您好,我是穆崢。」
周秀文出嫁后改隨夫家姓薄葉,跟丈夫一起打理祖傳下來的和果子店道喜屋,後來在穆嶸跟和美的建議下開始經營民宿。也因為這層關係,他們對穆崢特別客氣周道,不斷強調:「穆嶸真的幫了我們很多,非常非常感謝。」
穆崢還不是太習慣日本人的禮儀,尤其是兩位上了歲數的老人,一直向他鞠躬道謝,而其實他什麼也沒做,臉上的微笑都有點僵了,不得不求助地看向一旁的梁知璇。
她有點好笑,原來還有令他感到為難和尷尬的時候啊?
薄葉夫婦為他準備了最大最好的房間,房間布置是純和式的,睡也是睡在榻榻米上。說是最大,也不過就是六疊,不到十個平方的樣子,兩個人共處一室就好像塞得滿滿當當了。
梁知璇把被褥鋪好,又多抱了一床被子來:「今年氣溫特別低,晚上可能還有大雪,你冷的話就把這個被子也蓋上。」
他一直坐在一邊默默看她忙碌,等她把最後的被子也放下了準備起身離開,才跪到床鋪上拉住她的手:「你住哪裡?」
他手心裡有燙人的溫度,她想縮回來卻動彈不了,只得說:「我在樓上有自己的房間。」
「所以你要回你自己的房間睡?」
「當然。」
他拉住她的手又湊近了一些:「你是不是弄錯了?我的意思是,這三天咱們要像以前……要像真正的情侶那樣在一起,不是這樣分開來各住各的。」
梁知璇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兒地說:「現在是在人家和美家裡,不方便。」
「你意思是明天我們不住在這兒?」
她有點奇怪地看著他:「你不是要散心嗎?北海道這麼大,你難道只打算在這裡住幾晚就走?」
其實只要有她在,他無所謂在哪兒。不過既然她這麼說了,他也欣然同意:「好,那聽你的。」
「那我明早叫你,你早點休息。」
他點頭,佯裝鬆手,卻在她站起來的剎那又用力把她拽回來。她跌在他身上,被他趁機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