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3.第1053章 蕭清(2)
於是,在所有親人的期盼中,他又活了一年。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幾個一年,但是每一天都顯得普通,顯得需要被珍惜,顯得充滿了親人之愛。
他很感恩,也很滿足。可是他一直希望的,爹娘退了和杜家的婚約的事情,卻一直沒有應允。眼看杜家小姐的及笄禮時間越來越近,他的心中反而充滿了愧疚。畢竟,這個年代對於女子要比男子苛刻的多。
終於,邊境之戰結束了,以帝國勝利而告一段落。皇帝陛下龍心大悅,在宮中設宴款待此次凱旋的將士,作為有頭有臉的侯府,蕭家也參加了這一次的宴會。
有意思的是,宴會上發生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少年將軍何致昇無意中和皇帝陛下的紫嫣公主相遇,一見傾心。皇帝陛下心情不錯,當場賜婚倒是成就了一段佳話。
因為這一件喜事,當天的宴會十分熱鬧。無數人吹捧著新上任的駙馬爺,年輕的少年將軍,歌頌著這一段英雄家人的佳話。
少年將軍何致昇賜婚的同時,被封為從五品下的游擊將軍,擇日完婚。
他其實並沒有多少感覺,一見鍾情這種奢侈的感情,他怎麼可能有?別人的人生還在起步,他的人生已經走向了終點。
那種喜慶的感覺和情緒,似乎離他很遠。明明他能看到那對俊男美女站在一起,彼此的眼中只有對方的濃情蜜意,可是他卻依舊沒有多少觸動,彷彿有什麼隔開了他和他們幸福的世界。
他側了側頭,看著自己的爹娘和兄弟,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他蕭清的一生可能短暫不完美,但是他短暫的人生卻很幸福。
他重複著自己規劃好的時間軌跡,又平平安安地度過了一年。而這一年,邊關戰事再起,而他第一次聽說了她的名字,知道了她的存在。
不過就算如此,那個時候的他和她之間沒有任何的交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因為她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以至於糾葛一生,讓他的人生變得沒有一絲絲的遺憾。
「一個孤女居然就有如此魄力,倒是讓我們這些大老爺們有些汗顏。」
茶樓里因為她揭皇榜,捐銀糧的事情也熱鬧起來,和在家裡聽到一些比起來,這裡的談論似乎更加博七雜八,充滿了善意惡意或者好奇。
「當年江南第一富賈紀家的獨女,果然敗家!」有人接上了話:「你們可是不知道,如果不是這個紀小姐不善經營,這一次捐出去的三萬兩白銀和五萬斤糧草,對於當年的紀家可是九牛一毛!」
「也許如此,但是她的膽量的確驚人。」有人介面:「一下捐掉八成家產!不過話說回來,三萬兩白銀和五萬斤糧食換回來一個有封號有封地的三品郡主身份,也是值得的!」
「一個孤女,沒了銀錢如果還沒了身份,只怕也難活下去。」有人道:「如今也算得了惠處,意外之喜了」
「依我看,這紀家女是個聰明的……」
茶樓里還在討論,是在是一個商賈的孤女一夜之間成為了人上人,這種身份上的大跳躍讓無數人湧出了無數的話題和想法。
有羨慕的,嫉妒的,鄙夷的,不屑的,還有看熱鬧的。當然,大部分人會覺得,與自己無關。
因為紀家孤女,現在的淑儀郡主的『帶頭作用』,大量身份卑賤的商賈都踴躍起來,彷彿找到了脫離商賈低賤身份的一個契機。為了滿足這些商賈的『功名心』,皇帝陛下也的確拿出了一些七八品左右的閑職獎勵了出去。這些『低賤』的商賈,手中卻握著這麼多的財富,這些錢回到了皇帝的手中,成功解決了這一次的軍餉問題,可是皇帝心中的遷怒,也沒人得知。
當然,還有一件事情十分有意思,就連人生平淡無波如同蕭清也生出幾分興趣。
那就是當初他親眼見證一見鍾情的青年男女,五品紫嫣公主和駙馬何致昇的婚姻生活還沒多久就出現了問題。聽說是駙馬一夜之間收了兩個丫頭,氣得紫嫣公主大發雷霆,最後不知道為什麼,還是允了兩個丫頭進了門。
不過十分有意思的是,聽說現在被冊封為三品淑儀郡主的紀家小姐,還是這位何致昇何駙馬娘家的表妹。
京城吵吵嚷嚷沒有個安靜的同時,終於大軍再次開拔離開了京城。
蕭清知道,自己的弱症是日益嚴重起來,越是這樣,他越是不願意在家中待,很多時候喜歡到外面去,接觸外面的事物。可能是他內心對外面世界的渴望,也可能是他不想讓父母擔心看到他日益開始加重的病症,當他接到杜瑞的書信約他茶樓一見的時候,心中有數的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逃避的行為不過是自欺欺人掩耳盜鈴,可是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來面對父母因為自己日益蒼白的鬢髮。
登上茶樓的木階,他忍不住扶住了扶手,再次咳嗽起來。
「蕭公子,你這咳症當真沒有辦法了么?」杜瑞的聲音有些複雜,隱約還帶著幾分希冀和試探。
「讓杜瑞兄擔心了。」他忍不住連續咳嗽了兩聲:「我這病症只怕是好不了了,還好父母親還有兩位兄長,還有其他兄弟姐妹,如若……只是,拖累了杜家千金。」想到兩年前的相遇偶爾聽到的話,他的心中依舊充滿了愧疚。
為了他,他的父母還是咬著牙,沒有退掉人家的婚事。
杜瑞嘆了口氣:「其實……」他頓了頓,似乎狠下了心道:「我這次約你,就是因為家妹的事兒……爹娘的意思是……」
蕭清一點都不意外:「是蕭某人拖累了杜姑娘,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放心吧,我這身子,同姑娘定親,那是耽誤了人家。我回家定回稟了爹娘,應了杜家退了這門親事。」
「蕭公子,我……」杜瑞彷彿十分難堪想要解釋,但還是嘆了口氣:「蕭公子好歹是侯府嫡小公子,無論是相貌還是才情都無人能及,相信,一定能找到自己的好姻緣。」
蕭清輕笑一聲:「罷了,隨緣。同杜家的親事也是長輩訂的娃娃親,如若早點,懂點事兒了,我也不會答應。只望杜小姐能早日找到如意郎君,不需要為蕭某人心存愧疚。」
他是真的這麼想的。
他註定了早夭,讓父母兄長為自己神傷一場,又何必因為自己的緣故,再連累更多的人?
以前一日一劑的葯,如今已經增加到了一日兩劑。他也從來沒有跟家人說過,他現在晚上已經開始失眠的癥狀,雖然不經常,可是失眠的夜裡看著漆黑的床幔,聽著黑夜中自己心臟虛弱地跳動,聽著自己的胸膛呼出的駁雜的氣息,他都知道,自己撐不過三年。
但是他慶幸,也從來沒有怨天尤人。
如果他都要算不幸了,那些在市井中為了生存掙扎的百姓,那些在街角蜷縮的乞丐,那些因為生活無奈而賣兒賣女的人又算的如何?
他還能安逸地等待著三年的幸福的生活,可是在戰場上拼搏的士兵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活著歸來。
他洒然微微一笑,只覺得似乎有一束溫和的目光含笑投注在自己的身上。他下意識地回望回去,看到了那一雙明亮的眼眸,如同春風,並不讓人厭惡,又彷彿吹入心頭的暖流,讓他強自撐起來的心也跟著那目光溫暖起來。
那目光的主人在欣賞他,認同他。
蕭清的心頭驀然一動,有一種怪怪的,痒痒的,讓他有些不舍的情緒湧上心頭。
他清楚地知道,那是一個年輕的女子。他沒有看到她的全貌,只從她低調卻華貴的裝扮上覺得,她不會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他甚至想,如果定親的是這樣的女子,和她相伴一生也是好的。
他再次抬頭看去,那眼睛的主人已經轉過了頭,消失在了屏風之後。
「蕭公子?」杜瑞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擋起來的屏風,心中困惑,卻沒有多問。
這一日,他直接應承了杜瑞和杜小姐退婚的事情,有些先斬後奏。雖然樓下有關於皇家五品紫嫣公主和何駙馬後院的戲碼十分精彩,蕭清忽然皺起了眉,只覺得有些厭惡了。他的目光時不時地瞥向那一頭的屏風,但是卻無法再看得佳人的容貌,更自卑於詢問佳人閨名身份。
蕭侯爺和蕭夫人為了愛子的名譽,最後還是和杜家退了婚,並且遞還庚帖的時候,暗自封了一些銀錢,也算是一種別樣的補償。雖然十分俗氣,但是十分有用,最為突出的,就是杜家小姐接下來的議親因為這些錢而變得十分順暢。
退婚之後,小兒子變得十分奇怪。
以前有興緻了出門去喝茶,變成了每天都出去喝茶。中午出去,晚上回來,然後就扎進書房開始作畫。
蕭侯爺夫婦和兩位蕭公子擔心發愁,可是他本人卻依舊雲淡風輕,讓蕭侯爺嗓子都有些上火。
因為未婚妻主動的原因想要退婚,善良的兒子成全了對方,但是還是受到了內心的傷害。
這是蕭侯爺夫婦的認知。
全家一番商議,蕭侯爺決定好好和兒子談一談。如果他真的不願意退婚,他們就是賣這張臉,也將那杜家小姐抬回來。
可是蕭侯爺沒有想到,會看到兒子畫一位姑娘。
那是最近風頭挺盛的三品淑儀郡主,紀容羽。
老實說,蕭侯爺也就那一次見過她,那是一個相貌清麗氣質斐然有些矛盾的女子。很多人覺得這位新郡主是好運得了身份封號封地,可是蕭侯爺卻始終覺得那是因為這個小姑娘聰明。
她舉止大方得體,通體的氣度修養甚至不比皇家公主差。
兒子畫的畫,沒有一幅畫出了淑儀郡主的臉,但是兒子的畫技是頂尖的,硬是將人家的氣度和風骨畫了了十有七八,讓他老頭子一眼就認了出來。
不過這也說明,對方並不是一個不知禮儀的輕浮女子,她是沒有和兒子見過面的。
「爹?……」
蕭清是畫完了整幅畫兒才發現了蕭侯爺站在了自己的身邊,一臉複雜地看著自己的畫。他的心中一慌,有些心虛和害怕,手忙腳亂地想要亡羊補牢地將畫藏起來,可是卻將不久前才看過的以前畫的畫全部帶了出來。
一幅幅,一張張,全部是他腦海中或站或坐,或行或靜的她。
比起吃驚的蕭侯爺,蕭清自己也是一愣,看著一地的畫卷說不出話來。
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到底是如何,畫了如此這麼多的,她?
他到底是為什麼,執著於,念念不忘的,跑到茶樓去等她?
心裡有個聲音不斷地訴說,聲音越來愈大,越來越清晰,以至於他自己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哎……」蕭侯爺嘆了口氣:「清兒,你這是,喜歡畫中的姑娘,喜歡這位淑儀郡主?」
「淑儀郡主?」蕭清一愣,好半晌才將這個封號的郡主同記憶對上號。原來她是那個新獲封的郡主?他垂下眼眸,壓下心中的複雜情緒:「爹,你說笑了,兒子這身子……」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雖然不想拖累她,可是他卻下意識沒有否認,他喜歡她。
他又是一愣,想起了一年前五品紫嫣公主和游擊將軍何致昇一見鍾情纏纏綿綿的愛情。他忽然覺得,不是那樣的,不應該是那樣的。就算是一見鍾情,也應該是一種心靈中,最為直接純粹純凈的共鳴。
他似乎因為那一個目光,對她共鳴了。可是顯然,因為他的自卑和怯懦,對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知子莫如父,蕭侯爺完全沒有被蕭清自己都沒認清的煙霧彈所迷惑:「你是我的兒,我如何不知道你!你放心,爹就是腆著老臉求,也為你求的這門親。我候府不需要你傳承,爹願意送你去郡主府!」
對於一個知道兒子活不過兩年的父親,有什麼比兒子過得舒心,走完最後兩年的安生日子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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