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捕夢
趁對手分心,我突然發力揮舞玄木鞭向她腰間劈去,她側身一躲,跌落在地。
「娘子,我苦等你好幾年,你怎如此待我?」我正色道。
「騙人!」誰知那女妖竟不上道,厲聲打斷我,「你根本不是我的劉郎!我要殺了你!」
「好你這惡鬼,佔了小丫頭的身子不說,還逼迫她一直唱苦情戲,我來助你脫離苦海,你卻對我心生歹意,簡直不識抬舉!」我憤怒地發力揮動玄木鞭,招招直擊對方的咽喉。女鬼被我逼的無處可躲,只好四下逃竄。
我見機會正合適,便將玄木鞭豎在面前低聲念咒,只見玄木鞭被鍍上了一層金光,我迅速握住發光的玄木鞭,沒有猶豫直接刺向了那女鬼的身體。
那青衣厲鬼痛苦地扭動著身體,全身的顏色漸漸變淡,身形已開始消散。
「阿巴!」我低聲喊道。
阿巴十分機敏,一直都在一旁候著,它得了命令,就迅速從一縷黃煙瞬間化作圓潤獸形,張開大口一下子便吞下了那隻受傷而無法行動的女鬼。
我鬆了口氣。這次捕夢行動,比我想象中要簡單一些。
阿巴吞下那女鬼后,似乎還有些不滿足,搖晃著身子下意識地張開了嘴。我知道,阿巴一定沒有吃飽。我沒有阻攔,示意阿巴繼續,它長大了嘴巴,猛然吸氣,將我倆身處的夢境緩緩吸入了自己的口中。
瞬時,我被強烈的白光所包裹。阿巴吃掉了靈琚的噩夢,而這就是夢境坍塌的表現。我會通過此時此刻女鬼殘存下來的意識,看到女鬼心中的執念。而白光消散后,我和阿巴就會從夢境中脫離,回到熟睡的靈琚面前。
那女鬼名叫牡丹,本是民國初期青水古鎮的一名當紅花旦,卻愛上了同一個戲班子里只會翻跟斗的武生。
牡丹當時在村子里十分有名,不論老小,都喜歡聽她唱戲,每次牡丹上台,都能獲得滿堂喝彩。所以當時人人都說,牡丹和武生在一起,簡直是鮮花插在牛糞上。可那武生雖然笨拙,卻對牡丹一心一意,甚至為了給牡丹一個驚喜,五大三粗的漢子居然去和綉娘學了女紅,親手給牡丹縫製了一件青紗戲袍——也就是這次導致靈琚噩夢的那件戲袍。
本來,不管別人怎麼說,這二人情意相投,牡丹也到了嫁人的年紀,可是戲班子的老闆為了留牡丹再唱幾年戲來賺錢,卻遲遲不肯鬆口,一直拖著二人的婚事。
天有不測風雲。後來,牡丹在一次演出的時候,被隔壁城中惡霸財主王二爺看上。當即,王二爺就拍下十塊銀元,說要跟戲班子當家的買下牡丹做小妾。當家的自然高興,十塊銀元,比唱戲要賺得多好幾倍,於是立刻拍著胸脯向王二爺允諾,到時定將牡丹完完整整地交到王二爺手上。
那個時候,唱戲的戲子跟當家的都是簽了賣身契的,當家的說要嫁,牡丹不得不嫁。無奈之下,牡丹決定放棄一切和武生私奔,然而就在那天私奔的夜裡,當家的被看門的狼狗叫醒,於是帶著一隊人馬追趕他們,並將牡丹和武生二人堵在了一座懸崖之上,牡丹見事已至此已無活頭,便身披那件愛人親手縫製的戲袍,義無反顧地跳了崖。那武生一時間竟然慌亂猶豫,沒有膽量殉情,只好被當家的捉回去,給當家的做了一輩子的苦力。
死去的牡丹看到武生對自己這般薄情寡義,含著一口氣不肯入輪迴,化為一縷幽魂,專門尋找戲班子里年輕的姑娘去附身,身披青衣,唱著自己的苦情,勾引男人再吃掉他們的精魄,以報復薄情的劉郎。
就這樣,一直持續到今天。
被食夢貘吃掉的孤魂野鬼,會忘卻痛苦與執念,重新走入輪迴之道,早日超度重生。這麼算下來,我師父做捕夢獵人其實也是在做好事。
但是,收錢和不收錢之間,就差了很多了。
白光漸漸消散,我又重新站到了靈琚一片漆黑的房間里。映著月色,那小丫頭居然從睡夢中醒了過來。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子,看到陌生的我倒也不害怕,脆生生地喊了聲:「神仙?」
這一聲又暖又甜,我笑了,輕撫她的腦袋說:「我不是神仙。」
「可是,靈琚剛才明明夢到了你,殺死了一個嚇人的妖怪!」那小丫頭奶聲奶氣,一臉天真地仰視著我。
「那只是一個夢。」我對她揮了揮手,轉身就要離開。
「神仙!你帶我走吧!」靈琚竟然撲通一聲朝我跪下了。我有些驚愕,不知這小丫頭究竟想幹什麼。
「神仙,靈琚早年沒了父母,被爺爺賣到了戲團,戲團團長總是打我罵我,不給我吃穿……神仙,我剛才夢裡看到你降魔除妖好厲害,求求你把我帶走吧!」靈琚漲紅了臉,對著我連連磕頭。「神仙你別看我小,洗衣做飯我樣樣精通,求求你了,帶我走吧!」
我急忙扶起她,心裡浮現出一絲猶豫。可是……我細想之下,終究是搖了搖頭,狠狠心轉身離開了。
「神仙!神仙!」靈琚在我身後哭喊。
「死丫頭!活膩了?大半夜嚷嚷什麼呢!」不遠處,傳來一聲兇惡的呵斥聲。這想必就是那個戲團團長吧。我裹緊了身上的灰布長袍,三步並作兩步,逃也似的離開了後台。我想,我是時候該離開這個青水古鎮了。
青水古鎮位於湖北最北部一個偏僻的小山坳里,離襄陽很近,由於交通閉塞,因此這裡的人們都還保持著老一輩的生活習慣,也因此才會有戲班子,我也才會遇到這個唱戲的小姑娘。這裡青山綠水環繞,和它的名字很般配,一條青水灣從村子里流過,景色秀美卻絲毫不做作,別有一番風情。這是我選擇在青水鎮歇腳的原因之一。
至於原因之二,自然是因為我那個挨千刀的師父曾在襄陽附近禍害過一個名叫寶璐的姑娘。這是我小時候在師父大醉的時候,偶然從師父口中聽到的。我本想在這裡找到當時那個姑娘,向她詢問關於我師父失蹤的事情,可是這一圈走下來,村子里根本就沒有人知道有寶璐這麼一個人。
雖然尋找師父的線索斷了讓我心有不甘,可我也得繼續趕路了。至於靈琚……即便是我再喜歡那個小丫頭,我也不能將她帶在我的身邊。
因為,我還有更重要、更危險的事情去做。
我撐起竹棍,趁著夜色離開了這個閉塞的小村落。我只是個路人,路過而已,什麼都不改變,什麼都不帶走。
我沿著樹林里的小路向北走了好遠。夜色撩人,偶然聽到幾聲貓頭鷹的叫聲,除此之外,就是我自己的腳步聲了。天上的星子遼遠稀疏,月色怡人,夜風飛奔在耳畔,在路旁的古樹上撞得自己支離破碎。萬籟俱寂之中,我卻突然聽到身後不遠處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我停下腳步屏氣凝神,斷定這不是我自己腳步聲的迴音,於是轉身大喝一聲:「是誰?」
一團小小的黑影哆哆嗦嗦地從一棵大樹後面走了出來,又是一下子跪在地上,銅鈴般清脆的聲音哭喊著:「神仙……是我!」
這小丫頭膽大包天,居然自己跟了過來!
我無奈地扶起她,看她掛著鼻涕一臉狼狽,頭上的羊角辮也已經鬆散歪斜,頓時生出一股說不清的愛憐,抬手幫她擦乾了眼淚。但我終究是沒有帶她走,給了她一塊兒乾糧,我就轉身離開了。
我走了很久,久到我覺得她已經不可能再跟上來。可是在我停下靠在樹上閉目休息的時候,靈琚竟然捧了一些新鮮的野果,小心翼翼地擺在我的面前,然後跪在那裡拜了拜我,連磕幾個響頭。
我竟有些想笑。這小丫頭,真把我當神仙?
也是有些口渴了,我拿起一枚野果塞進了嘴裡。靈琚遠遠地躲在樹后,傻傻的沖我笑。
就這樣,她居然跟了我一路。
她用樹林里的樹枝編織了遮雨的蓑笠,然後在我休息的時候悄悄披在我的身上;她每天都去採摘新鮮的野果,恭恭敬敬地擺在我的面前,然後一定要拜一拜才離開;她用樹葉吹出好聽的曲調,用她那副銀鈴般的好嗓子唱出幾句戲文,讓我孤單的旅途顯得不再那麼寂寞。
她就這樣每時每刻為我做著這些細微的小事,卻始終離不了小孩子的心性。比如披在我身上的蓑笠會插上一朵黃色的小花兒;比如她爬樹摘野果時,卻被樹上的甲蟲吸引,丟下野果就去追甲蟲,害我餓一上午肚子。我已經很久沒有開張了,因此身上也幾乎沒有錢了。到下一個村子,我一定得狠狠敲詐一筆才行。
也或許,我身邊是該有個伴兒了。
在靈琚跟了我足足七天之後,我終於繳械投降:「你想清楚了,真的願意跟我走嗎?」我停下腳步,對跟在我身後的靈琚說。
她紅著臉,用力點頭。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收你當徒弟。你往後就跟在我身邊吧。」我扯了扯身上的灰布長袍,對她招了招手。
靈琚有些不敢相信,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像個小兔子一樣蹦跳著朝我撲過來,興奮地扯著我的衣角,跟著我的腳步向遠處走去。她一邊蹦躂,一邊嘴裡不停地念叨著:
「師父師父,你是神仙嗎?」
「我不是,我是人,和你一樣的人。」
「師父師父,你替靈琚治病,那你是醫嗎?」
「算是吧。」
「師父師父,那你是中醫還是西醫?」
我思忖片刻,答:「中醫治的是得病的人,西醫治的是人得的病,而我治的,是人心。」
靈琚若有所思,鼓起嘴巴點了點頭。我用手摸了摸她扎著羊角辮的腦袋,就裹緊了灰布長袍,繼續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