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付費
趙彩鳳送走伍大娘之後,把蓋房子的成本略略算了算,就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燙,似乎又要燒起來。
趙彩鳳實在覺得身上沒什麼力氣,便回了房裡又睡了,這種日子不冷不熱的,捂著被子又覺得熱,不蓋上又覺得冷,趙彩鳳想著讓自己快點好,所以只把自己往被子裡頭裹緊了,心想如果捂出一身汗來,沒準明天就全好了。
楊氏帶著楊老頭他們看過了店面,稍微整理了一下,也往討飯街這邊來了,因為今兒是中秋節,楊氏心裡頭想著請錢木匠去家裡頭一起吃一頓團圓飯的,可爹娘如今都在跟前,楊氏也不好意思開口,站在門口看這錢木匠在天井裡頭刨木頭,最終只小聲道:「他叔,一會兒晚上讓老二給你送吃的來,你一個人不要在外面隨便將就了。」
楊氏這話才說完,楊老頭只從她身後冒了出來道:「二姐你說這什麼話啊,這樣的日子,錢木匠是為了我們家的事情才一個人京城的,你怎麼一頓團圓飯也不留人家?」楊老頭哪裡知道自己女兒的心思,只當她是不懂事呢!
「大叔您說笑了,就算我不在京城,這中秋節也都是一個人過的,都習慣了。」錢木匠只低著頭一邊幹活一邊道。
「這都是一個村的,有什麼好客氣的呢,再說以前我女婿在的時候,和你不還是好兄弟嗎?」楊老頭只笑著道:「就一塊兒過去吃一頓團圓飯吧,沒那麼多講究的。」
楊氏聽楊老頭堅持讓錢木匠過去,只低下頭不做聲,這時候楊老太也過來了,瞧見楊氏略帶著幾分羞澀的樣子,便開口道:「就過去吧,這一年才過一個團圓節,你若是這樣,就太見外了。」
錢木匠見老兩口都這麼說,一時也不好意思推辭了,便只憨實的點了點頭。楊氏見了,唇角就忍不住勾起一絲笑來,忙道:「那你們先在店裡看一會兒,我去這廣濟路上的菜市口買一些菜回去,討飯街那邊這個時辰只怕已經沒東西賣了。」
楊老太便喊住了楊氏道:「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們買了就直接回去了,你們兩個忙完了,也早些回去,這大團圓的日子,沒必要那麼辛苦。」
楊氏和楊老太出了店裡,楊老太才追過來道:「你這孩子,臉皮也太薄了點吧?這種日子不趁機請他家去坐坐,以後還能有什麼機會,正巧也讓我和你爹看看人品。」
卻說那日下了一天的冷雨,到晚又起了秋風,考生們進門都帶的單衣,到了晚上只都凍得不行了。宋明軒因為是第二次考,有了一些經驗,知道這身體對於一個人能不能正常發揮起了決定性的作用,所以也顧不著難看,只把帶來的衣服一件疊一件的穿在身上,看著別提有多滑稽。
但這樣一來,身上果然就暖和了很多,到了第二天雖然天氣沒放晴,也沒有晚上那麼冷了。但是左鄰右舍著了風寒的人倒是不少,一個個咳嗽的咳嗽,打噴嚏的打噴嚏,原本安安靜靜的號舍都熱鬧了起來。
因為是第二場的最後一天,宋明軒前兩日早就寫過了一遍,今兒便起早開始謄到卷子上。昨晚太冷,他怕自己睡沉了容易著涼,所以這會兒倒是有些困勁上來,只稍稍打了幾個哈欠,揉著太陽穴堅持下去。
這時候就聽見外頭有兵丁的喊聲:「快來快來,席字型大小裡頭又死了一個!」
「怎麼死的?」
「大概是昨晚凍死的?身上衣服還潮著呢,人都僵了!」
「行了,這回好去陰間接著考了!」另一個人只接話道。
「這人昨兒就病了,我勸他下次再來,他死活不肯,我原還好心想救他一命的,結果他自己是個不要命的。」
宋明軒聽著兩人一路閑聊的慢慢遠去,只忍不住搖了搖頭,繼續謄抄手裡的卷子,寫了一會兒忽然就停了下來,像是在思考道:「也不知道那陰間有沒有考科舉這一說?」
宋明軒想到這裡,自己也忍不住苦笑了起來,只嘆了一口氣,繼續抄了下去。
交了卷子,就等明兒一早最後一場考試了,宋明軒見天上出了太陽,便把桂花糕拿出來曬了起來,不過這桂花糕的確是耐的住,前兩日下雨居然也沒有發霉。
這個時候巷子裡頭可熱鬧了,到處都掛著曬出來的食物。有風乾的雞鴨、有潮濕的饃饃,還有硬得跟鐵塊一樣的窩窩頭。各式各樣奇奇怪怪能塞進肚子里充饑的東西都有。
偏生這個時候已經到了最後幾天,大家帶的東西都不多了,有些人帶得少了,就開始想辦法順手牽羊了,這時候你不光得做卷子,還得留神自己吃的東西不能被別人給順走了,不然自己餓上三天,出去怕是只剩下一層皮了。
宋明軒提前交了卷子,這時候沒有這樣的難處,便搬了錢木匠做的矮凳子出來,就坐在過道裡邊曬太陽邊曬吃的。他頭上還掛著幾塊鹹肉條,幾個人從他面前走過去的時候,都留下了羨慕的口水。
宋明軒這個時候忽然有一種感覺,好像自己從來就沒像現在這麼富餘過,他決定今天燉一鍋鹹肉湯吃。
隔壁的考生見了宋明軒的鹹肉,也是離不開眼,只想了半天,從自己面前的油布上里抓了兩把乾麵皮出來,放到宋明軒曬著桂花糕的油布上頭,朝著宋明軒笑了笑。
宋明軒知道他的意思,只站起來,拿小刀切了一小條的鹹肉下來,放到了對方的油布上頭。
那人頓時給宋明軒豎起了大拇指來,所以兩人今兒都改善了一下伙食,吃的是鹹肉麵皮湯。
到了晚上,天氣是沒前幾日熱了,可晚上卻已經凍得厲害了,宋明軒還是老辦法,把自己帶的衣服都往身上套,一想到明兒就是最後一場考試了,宋明軒也鬆了一口氣,只迷迷糊糊的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宋明軒便也覺得有些頭重腳輕的感覺,還是小看入秋以後晚上的寒氣,沒想到稍一不留神就中招了。宋明軒只清了清嗓子,燒了一窩熱水喝下去,才覺得似乎是好了一些。
沒過多久兵丁就放了卷子下來,第三次考的是時政策論,這方面像宋明軒和劉八順這樣的年輕人其實都不是很擅長。治國之道,並非一朝一夕就能說出來了,像他們這樣的年輕學子,如果一味高談闊論,等文章落到了那些經世大儒手裡,還不知道要怎麼笑話他們不知天高地厚,幼稚可笑呢。
所以宋明軒寫的策論,從來都是走中庸路線,只引古人聖賢之語,很少發出自己的論調,目的只在於少被挑刺。但是這樣的文章也有一個不好,就是過於滴水不漏,挑不出錯處,自然也找不到長處,所以過關可以,想得高分,卻也不太可能。
這次的題目出的是世襲權貴,大雍開國之時,□□爺曾欽封了十幾位開國良將位列公侯之位,有的甚至是世襲罔替的爵位,如今過去了幾代,這些公侯之家的後人卻少有建樹,皇上便動了降爵的年頭,朝中也爭論的很激烈,如今已經分成了兩派。一派是以誠國公為代表的保爵派;另一派則是以梁相為代表的降爵派。
宋明軒雖然對這件事情也有所聽聞,但也沒有料到,禮部會直接出了這樣的題目下來,倒是太看得起他們這一幫小秀才了。
宋明軒看著這題目好半天,也沒想出什麼兩全之策來。這關鍵還是在於,也不知道這一次的閱卷大臣,是屬於哪一個陣營的?只要堅持一種想法,那就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宋明軒想來想去,覺得到這個時候還要用賭來決定自己的前程,真是一件讓人糾結的事情。
眼看著天色又要暗了下來,一天的時間就這樣悄悄過去了,宋明軒放下筆墨,閉目養神了起來。既然兩者都不能得罪,那還不如和以前一樣,做一篇四平八穩的文章,這樣總不至於出錯。
宋明軒只嘆了一口氣,他如今已是孤注一擲了,若是這次不中,只怕就沒有下一次了。宋明軒終究還是蒙蔽了自己的本心,只拿起一旁的墨塊,輕輕的碾磨了起來。
蘸飽了墨水的毛筆落到宣紙上的時候,宋明軒又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可就在他要寫下第一個字的時候,卻想起了趙彩鳳來。
宋明軒又放下了筆墨,這時候天空中的烏雲散開,東方一輪又大又圓的明月升了起來,宋明軒這才想起來,今天是八月十五。可惜今年的八月十五,他只能獨自一個人,在號舍裡面過了。
銀色的月光照耀著一望無際的貢院考棚,宋明軒渾渾噩噩了一整天的思路終於又清明了起來。他為什麼會在這樣一個團圓之夜在這邊應考,而不是在家中和家人團聚,不就是因為要考上功名,封侯拜相嗎?如果他身份高貴,一出生就等著世襲封蔭,那他今日又如何會在這裡呢?
爵位本就是一種榮耀,可若是世襲罔替,不需要努力就可以襲得爵位,那這樣的話只會毀了一個興旺的家族,讓一個世家越來越沉淪落魄起來。
宋明軒的眉梢略略鬆動了一下,又想到了趙彩鳳被誠國公府的下人擄走的事情,頓時就跟被人痛打了一拳一樣,整個人都顫慄了起來。若不是權貴欺人,趙彩鳳又如何會遭遇這樣的事情呢?枉費自己還口口聲聲的要給她討回公道,居然到了這種時候,還想著為了自己的仕途,做一次屈服!
宋明軒再也不敢想下去了,這樣的自己,和那些只想著當官貪銀子,絲毫不把百姓疾苦放在心裡的讀書人有什麼兩樣?宋明軒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巴掌,一拳打在考板上,擰眉道:「彩鳳,我剛剛差點兒做了對不住你的事情!」
宋明軒說完,心中早已經定下了主意,只提起筆來,奮筆疾書,只覺得思如潮湧一般,停都停不下來,洋洋洒洒、一蹴而成。
宋明軒揉了揉發脹的腦仁,丟來了毛筆,伸手捏了捏自己算賬的手腕,只低下頭誦讀了一遍方才說寫的文章,越發覺得豪情萬丈,恨不得馬上就能將那些作威作福的權貴們都推下台來。
宋明軒讀完一遍,自己都有些忍俊不禁,沒料到自己能寫出這樣一番慷慨激昂的話語來,只又覺得有幾處措辭實在是不妥的很,便稍稍修改了一下。
號舍外是瀟瀟夜風,頭頂上是一輪十五滿月,宋明軒只看了一眼那明月,心道也不知道這會兒趙彩鳳在幹什麼呢?是不是也像自己這樣,看著月亮,想著對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