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殘宵驚夢第二十三回恩緣熱酒冰窟
第二十二回殘宵驚夢
王世軒躺在這冰冷刺骨的石床上,已經整整二十日了。一直陷入昏迷中的他,偶爾幾次醒來,記憶卻已殘缺不全了。面對著陌生的環境,他的心中不禁湧出一絲疑惑。他彷彿只依稀記得神秘人從童無極手中將他救走的那個瞬間。那是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那是一股似曾相識的幽香;那是一股讓人無法忘懷的幽香。身子頹然無力的王世軒眼睜睜看著演武場上那些驚愕駭然的表情,看著無為觀的眾位師弟,那種絕望的撕心裂肺,是永遠無法彌合的。此時的他緊閉雙目,沉浸在無盡的哀傷於自責之中。可是腦海中卻突然浮現出一張艷麗妖嬈的臉,她不似嬌妹般的天真可人,也不似李師妹般的清麗絕倫。那是一張笑意盈盈,卻又帶著幾分狠辣的臉,只記得在雪裡狂風的吹拂下,罩在那神秘人臉上的輕紗被輕輕地掀起,那雙清澈的眸子一直火辣辣地盯著自己,恍惚間他似乎已經感覺到這個女子對自己並無敵意。可是這樣一個熱情如火,卻又有著些許神秘的女子,又究竟為何要救自已,這實在令人匪夷所思。想到這裡,王世軒卻頓時感到頭痛欲裂,他想要坐起身來,無奈卻四肢乏力,動彈不得。
「啊!」一想到自己身負重傷,一想到天玄宗數百年基業毀於一旦,王世軒憤怒哀傷地大叫了一聲。
「到現在還不服氣嗎?哈哈哈……自己差點兒命都丟了,還想逞強當英雄?」一陣溫柔地嘲諷,一股飄然而至的幽香!對!就是這股芬芳,心念電閃之下,王世軒吃力地扭轉著頭,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只見一個綠衣女子笑吟吟地走到了他的面前,王世軒端詳了她良久,突然間看到了這綠衣女子嘴角邊的一顆美人痣,正沉吟間卻猛然醒悟!是她——花間門大弟子童貞仙子金鈺荷!
「你,你為什麼救我?」王世軒虛弱地抬起右手,顫抖地指著金鈺荷。
「呵呵……我們花間門的弟子講究的是『以精固本』,我救你,當然是想吸干你的精元,然後為我所用了!呵呵……」金鈺荷「噗嗤」一聲,本欲放聲大笑,可當看到了王世軒那冷峻的表情后,想捂住嘴,卻忍不住又是一陣笑聲。
「妖女,我……天玄宗雖然已……已遭滅頂……之災,我王世軒……雖然不是錚錚鐵骨的豪傑英雄,但也……不可能讓你們……花間門玩弄於……股……股掌之中。」簡短的幾句話已讓王世軒氣若遊絲,那隻右手再也堅持不住,衰頹地垂到了石床上。
看著王世軒如此激憤,但是不出金鈺荷的意料。她收斂起笑容,正色道:「王少俠,上次修竹林初見,你的凜然正氣令我十分欽佩。眼見你們天玄宗行將覆滅,我見你獨身自一人與童無極鬥法,實在是獨木難支,我於心不忍,因此才將你救下!」說到這裡,金鈺荷的眼睛濕潤了。
「哈哈……咳咳……你們花間門……處心積慮,不就是……為了……顛覆我們……天玄宗嗎?在我面前,你又……你又何必……惺惺作態?」王世軒絲毫不為金鈺荷的真摯話語所動,雖然氣息微弱,語氣卻是十分冰冷。
「你!你!簡直不可理喻!你就活該被人打死!」金鈺荷臉色陰沉,同樣冰冷的話語,卻分明夾雜著一絲柔情。
「你走!我王世軒……的生死……用不著……你來管!」王世軒此時像一隻奄奄一息卻又極度倔強的孤狼,兩眼中的憤怒彷彿兩股熊熊燃燒的火焰,想要瞬間噴射出來,將眼前的一切焚燒殆盡。
金鈺荷沉默了,她黯然神傷地轉過身來,消失在王世軒的視線里。王世軒躺在那依然冰冷的石床上,痛苦地留下了肆如潮水的眼淚。他恨自己:為什麼以落敗將死之身,還要受到花間門的凌辱?為什麼在天玄宗面臨浩劫時,不能與其共存亡?為什麼還沒有光大無為觀、光大天玄宗的時候,自己就將含恨離世?這怎麼對得起師父的殷殷囑託,怎麼對得起無為觀的眾位師弟?
突然,那個綠色的身影又回到了王世軒的面前。還未等他開口,金鈺荷就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葯湯,放到了王世軒的床邊。王世軒已經聞到那股濃烈的草藥氣息,他又一次扭過頭來,冷冷地說道:「你又想幹什麼?你也想對我天玄弟子折辱一番嗎?」
「我可沒有那麼清閑!像你這樣不分好壞的獃子,我只想毒死你算了,省得總在我耳邊聒噪!來,把它喝了吧!」說罷,扶起王世軒就要喂他服藥,可王世軒卻緊緊地閉著雙唇,就是一口也不喝。
金鈺荷無奈,登時心生一計,她假裝威脅的口吻,厲聲說道:「哈哈哈……看來這天玄宗之內全是一些欺世盜名的無能之輩!竟連我花間門中的『斷腸散』也不敢一試,我想要送你去見你那些死去的同門,不正是成全你嗎?你倒是喝啊!」
王世軒聞聽此話,不由得怒火中燒,抬起已有些力氣的右手,抓過葯碗,一口氣汩汩地喝了個乾淨。
金鈺荷見狀反倒是舒了一口氣,轉身笑呵呵地離開了。
王世軒卻突然有一種昏昏欲睡的困意,他強自克制忍耐,卻無論如何也抵擋不了這股濃濃的睡意。漸漸地,他進入了夢境之中,可是身心卻沒有絲毫的鬆弛:又是那個風雪席捲的日子,童無極看著自己輕蔑地笑了,乜斜著眼睛,一種睥睨整個天玄宗的傲意。可是,當他看到自己手中的那口「北斗七星劍」時,眼光卻突然一亮,那種血脈賁張的興奮,令童無極的臉上竟然綻放出一種難以名狀的笑容。一種貪婪偏執,又嗜血殘忍的笑容。可是,「北斗七星劍」在此時卻發出了「嗡嗡」的劍鳴,好像一個如臨大敵的鬥士,在向自己的對手發出警告,又像一個為了捍衛信仰,明知不敵,卻毅然欲做殊死一戰的劍客。
他自信自己擁有葛師伯的百年功力,抵禦花間門的大執事,應該是遊刃有餘。可是,當二人鬥起法來,結果卻大大地出乎王世軒的意料。即使是無為觀至寶「北斗七星劍」,在童無極的那柄短柄圓月金戈的威勢之下,竟是如此地不堪一擊。王世軒只記得那金光四起時,「北斗七星劍」上的七星之光順勢暗淡而微弱,自己整個人都被籠罩在這足以吞噬一切的金光之中,隨著童無極的一聲大喝,王世軒終於被淹沒在一片光海中。如若不是金鈺荷在此時出現,他勢必會被童無極斃於掌下。遙望著漸漸遠去的天玄峰,王世軒心中悲慟欲絕,可就在此時,一股熱流瞬間傳遍了全身,這股熱流在極短的時間裡遊走於全身諸大要穴,四肢百骸間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暢。
「啊!」王世軒驚叫一聲,恍然間從昏睡中驚醒,他發覺此時的自己已經被汗水浸透了衣衫,額頭上涔涔而下的汗水,竟讓他感覺到全身有了些許的力氣,他勉強地掙扎著坐起,在這殘宵料峭的寒夜,這樣的洞窟,這樣的冰冷石床,竟讓他在夢中驚醒之後,體內湧起一陣陣肆意流淌的暖流。想到這裡,王世軒心中不禁一驚。
第二十三回恩緣熱酒冰窟
連日來,王世軒的身體在這一冷一熱兩種氣流的交替侵襲下,飽受其苦。每日里除了一日三餐,便是這金鈺荷端來的一碗葯湯。初時王世軒對金鈺荷尚心有防備,可是不知不覺間,竟習以為常,他心中暗想:「就算她有什麼陰謀,又有什麼可怕的?我天玄宗如今雖一敗塗地,可終有復興的那天,且看她有什麼手段?」金鈺荷也不再多說,只每日里在送飯及送葯湯時對王世軒莞爾一笑,兩人在這段時間倒也相安無事。
又過了二十多日王世軒驚喜地發現,他的四肢竟然開始慢慢恢復了力氣。驚喜之餘,他「霍」地起身,盤腿打坐,調養內息。全身諸多經脈竟然呈現出川流不息的大河奔涌之像,比之受傷之前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他的手少陽三焦經起手關沖,終於耳門;足少陽膽經,起手瞳子髎,終於竅陰;足厥陰肝經,起於大郭,終於期門。竟形成三股極強的氣流,它們遊走於這三條經脈上,讓自己的身體有一種脫胎換骨后的舒暢。自從葛境天的百年功力輸送到自己體內后,他就像一個繼承萬貫家財的懵懂小兒,雖有黃金萬兩,卻不知開發之道。那百年功力他只能催用十之一二,剩下的彷彿石沉大海,渾沒了用處。可就在今日,他方知這內力在經脈中恣肆遊走的妙處。不自覺中,他已經堪堪成為天玄宗第一高手。可偏偏是造化弄人,如果在花間門向天玄宗發難時自己就已經有這樣的修為,天玄宗又豈能滿門皆敗?自己又豈能身受重傷?慨嘆之餘,他心念似水,從懷中取出《御風虛度》,口念法訣,馭氣以意念運行大周天。霎時間,他元神出竅,恣肆汪洋、萬里扶搖,彷彿在一日之內就能縱游三山五嶽,猶如《莊子·逍遙遊》中描述的那樣:「若夫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
「呼~」一聲勻密悠長的呼吸,王世軒已然收功,他的臉上開始泛出一片紅暈,這是兩月有餘的日子裡,久違而令人振奮的紅暈。
「你終於恢復了元氣,祝賀你啊,王少俠!」王世軒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綠色的身影站在遠處,是她!是滿臉綻放幸福笑意的金鈺荷!
「金師姐,多日來,辛苦你了!」已經發現了金鈺荷,王世軒倒有些局促不安了。
金鈺荷看著此時彬彬有禮的王世軒,不由得笑道:「呦,怎麼,現在我不是妖女了,現在我不是居心叵測嗎?」說罷,捂著嘴,一邊「咯咯」地笑著,一邊含情脈脈地看著王世軒。
王世軒實在不敢直視那雙熱情如火的眼睛,他低著頭,支支吾吾地說道:「金……師姐,王世軒之前……多有得罪,還望……見諒!」
看著王世軒滿臉通紅,金鈺荷連忙正色道:「這碗葯湯,快喝了,以後想喝也沒了!」說話間已經端著葯碗來到了王世軒近前,王世軒接過葯碗,仰脖間一飲而盡!
肚腹中瞬間升騰起一股熱氣,四肢百骸又是一陣熱流襲來,額頭那豆大的汗珠不由得從潮熱的臉龐滑落下來。
倏忽間,王世軒竟然站了起來,金鈺荷又是一陣「咯咯咯」的笑聲,他上下打量了王世軒一番,說道:「好一個頹唐不羈的王少俠,簡直像個山野村夫!哈哈~」說著隨手遞來一張銅鏡。
接過銅鏡,王世軒一照之下,也不禁哈哈大笑。卧床養傷不覺已兩月有餘,現在的自己渾像個深山野人,鬍鬚戟張,頭髮蓬鬆凌亂,平日的俊朗英風,竟蕩然無存!
金鈺荷呵呵笑著說:「王少俠,我已算好了你今日元氣回聚,一切都為你準備好了!你隨我來!」說著也不答話,徑直向外走去。王世軒略一思索也跟了出去!
這一路緊緊跟隨,王世軒方仔細觀察了周圍的環境,這是一條寬闊的甬道,兩邊的石壁每隔一段距離就掛著搖曳的銅燈,甬道里昏昧幽暗,兩邊的石壁上只有二人的影子來回晃動。
正思慮間,王世軒卻突然發現在石壁上竟出現了另一個人影!大駭之下,不由得握緊雙拳,凝神觀看。卻聽得幾聲低沉的「嗚嗚」悶響,從轉彎處竟竄出一個熟悉的身影,是他——天機猿!
走到近前,王世軒一把將天機猿抱在懷中,眼淚奪眶而出。天機猿也不住地發出「嗚嗚」地叫聲,看到主人恢復了元氣,它不禁歡喜異常。
王世軒仔細端詳著天機猿,猛然間發現它的背上竟背著那把「北斗七星劍」和那柄碧綠的「忘機簫」。王世軒的眼淚又一次洶湧而出,他決然沒有想到,自己生死未卜,昏迷了這麼久,天機猿竟能不離不棄,苦苦相守。
「這個小畜牲倒頗有些情義,這些天不吃不喝,一直在甬道里等著你復原,任我如何將飯食擺在他面前,他就是怎麼也不吃一口!」金鈺荷在此時已回過身來,看著這天機猿不無感慨地說道。
王世軒無限愛撫地撫摸著天機猿的頭,此時端詳之下,天機猿竟是瘦骨嶙峋,但眼光卻異常興奮。王世軒又一次將它攬入懷中,又是一陣唏噓感嘆。
「好了,好了!跟我走吧!」金鈺荷拉了拉王世軒的衣角,將他從傷感中喚醒。兩人一猿行走在這甬道之中。
一番沐浴更衣,收拾利落之後,那個丰神俊朗的王世軒又出現在金鈺荷眼前。看著英挺的他,金鈺荷眼中不由得泛起了一絲柔情。面對著金鈺荷為他準備的一桌子饌羞佳肴,王世軒站起身來,舉起一隻水晶酒盅,看著酒盅里散發的熱氣,慨然說道:「金師姐,世軒蒙你挺身相救,感激不盡,以前多有得罪,還望海涵!」說完一飲而盡。
「唉……我救你已經成了師門叛逆,如果讓師父知道了,我恐怕連命都沒有了!」金鈺荷一聲哀嘆,眼神暗淡無光。
「金師姐,王世軒蒙你大恩,無以為報,唯有自殺相謝了!」說著驟然翻起手掌,擊向自己的天靈蓋。
金鈺荷手疾眼快,探出右手食中二指,向王世軒手腕中的太淵穴掃去,王世軒體內自然地生髮出一股力道,竟將金鈺荷震了出去!
隨著金鈺荷的一聲哀叫,王世軒趕忙將她扶起,卻見她臉色慘白,嘴角竟滲出一絲鮮血。王世軒大驚失色,不料金鈺荷卻呵呵笑道:「好啊!這……這『神農草』終究……終究是物盡其用了……」
王世軒更是吃驚非小:難道連日來我所喝的葯湯,竟是這天下第一奇葯——「神農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