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初心難易
第三十回初心難易
沐天驕的一番話,讓王世軒不禁聯想到在湖心亭痛飲之後,慕容英給他留下的那封信。霓裳流行事一向以狠辣見長,雖也懲惡揚善,但以暴制暴之手段,實在不能見容於正派。霓裳流中高手雲集,各有成名絕技,也更有修仙之途,可行事風格卻是如出一轍,老慕容如此,沐天驕也是如此。能結識這樣的左道之士,細細想來,卻也在情理之中。可是,聽到沐天驕的那一席話,王世軒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沉默了。
「沐老先生,天道為何物?那是秉持正直之心,為生民立命的責任!偷掘古人之墓,是傷天害理的大事,難道能任由其肆意妄為嗎?」
「世軒,你年紀輕輕,涉世未深,怎麼懂得這世間的無奈?那完顏雄與我相交四十餘年,那是一個光明磊落的漢子,當年為了救我,他險些丟了性命……」情緒激動的沐天驕想要繼續說下去,可是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竟然眼含熱淚,聲音哽咽,再難說話了。
王世軒的內心已經受到了震顫,可又不想顛覆從小在無為觀中受到的熏陶教育,嘴裡兀自振振有詞:「那也只是你們之間的私人恩怨,不能因為私恩而置天下大道於不顧!」這一句話出口,就連王世軒自己也不禁有些心虛。類似的話,他曾經義正辭嚴地對金鈺荷說過,今日再提,自己的內心深處竟有了一絲愧疚。
「老夫置天下大道於不顧?難道這普天之下,只有你們天玄宗能明白這天下大道嗎?這天下各派都只能食你們天玄宗的殘羹冷炙嗎?這就是你們推崇的天下大道嗎?」沐天驕顯然十分激動,那白胖的臉憋得通紅,一雙手劇烈地顫抖著,眼中竟流露出一絲殺意。
「沐老先生,我敬你是霓裳流的一代耆宿,對你一直禮敬有加,可你一再辱我天玄宗,小子我實在不能理解!即使我們兩派齟齬不斷,我們天玄宗對你又有什麼失徳之處嗎?」王世軒自覺心中鬱悶,言語中也再無顧忌。
「天玄宗對我有何失徳之處?這倒要問問你們天玄宗無為觀的東方白虎了!」此時的沐天驕瞪著通紅的雙眼,已然咆哮了!
「沐前輩,請你自重!家師已然仙逝,你言語之下就不能留幾分口德嗎?」王世軒針鋒相對地大聲說道。
「他已仙逝又如何?好歹他已經苟活了二十六年,可我那獨生兒子二十六年前就已命喪他東方白虎之手!我沐家的獨苗,就是被天玄宗這道貌岸然的人所殺!那時怎麼不見你們天玄宗主持公道?他為什麼不自殺向我兒謝罪?」沐天驕已經完全喪失了原本的隨和慈祥,倒像是一頭業已發怒的豹子。
王世軒徹底震驚了,這一切簡直太匪夷所思了!可是恍惚間,他彷彿在塵封的記憶中找到了那令他困惑已久的往事。
記得那是十年前的一個夜晚,本來自己正在觀中的演武場修鍊無為觀的劍法,可是正在自己酣暢淋漓地揮灑著劍意時,卻發現一個黑影從無為觀的殿頂疾向無為峰峰頂賓士而去。他心下甚疑,提著手中的劍,飛身追了過去。
夜風徐徐,樹林中只聽得一陣陣瘮人的鳴叫,前面那黑影卻突然鑽進了一處密林之中。王世軒疑心頓起,心想:「此人是誰?竟在此時出現在無為峰上?是否想對天玄宗有所不軌?」王世軒想到這裡,加快了速度,可又不敢過分逼近,二人始終便隔著一段距離。
那道黑影在一棵楊樹前停了下來,只見他跪在了那顆楊樹面前,先是一陣沉默,而後卻突然傳來一陣低沉的哭聲。這哭聲在如此靜謐的夜晚是那麼的凄涼,王世軒本想粉碎這黑影可能醞釀的陰謀,卻沒想到發生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正驚異間,他不自覺地長出了一口氣,可正在這時,那黑影已然站起,回過身來向自己的方向飛身而來。霎時間,一柄冰涼的長劍直指他的咽喉,王世軒大驚失色,險些叫出聲來!可就在這時,劍尖停住了,這劍快得讓人匪夷所思,王世軒瞬間驚出了一身冷汗!
可是當看到那張熟悉的臉時,王世軒卻忍不住喊道:「師……師父……是……是你?」
「世軒,怎麼是你?」東方白虎收起了手中長劍,冷冷地看著王世軒。王世軒借著依稀的月光,卻怎麼也看不出師父是否哭過了。一時間,這天地朦朧,月色昏暗,人影在楊樹下晃動,王世軒連一個字也不敢向師父問起。
「世軒,今日你發現了為師,也算天意使然!我每逢這九月十三,我都會到這楊樹林中,以表哀思。」說完,東方白虎低下了頭,頃刻間又坐在了地上。待王世軒陪著師父坐下時,那東方白虎竟然已經老淚縱橫了。
「師父,您老人家這是幹什麼?您的哪位親友故交仙去了?我們給他燒點紙錢,也可聊表心意啊!」王世軒看著師父悲慟的樣子,急忙寬聲安慰。
「世軒,這個人是為師親手殺掉的,那年他才二十歲啊!師父有錯啊……」東方白虎沉痛地用手捶地,一個勁兒地高聲說道。
「師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王世軒簡直不敢相信,平時善良慈愛的師父,竟會對一個二十歲的少年人下手,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王世軒的思緒在此時回到了現實,再看沐天驕,一雙眼睛布滿了血絲,一雙顫抖的手更加劇烈地抖動著。
「沐前輩,你的兒子,可是……可是叫沐烽?」王世軒看著因往事不堪回首而悲痛欲絕的沐天驕,怯生生地問道。一問之後,他分明看到師父那自責哀傷的眼神,分明看到了告知自己事情后,師父那痛徹心扉的哭聲。他自己的心彷彿都在滴血,這些年來,他的師父東方白虎一直被這個心結折磨的身心俱疲。如今,師父已然走了,這筆良心債自然而然地就應該由他來償還。
「不錯,沐烽,就是我那苦命的孩兒……」沐天驕咬牙切齒地說道。
「好好好!這樁命案,王世軒我認了!一命抵一命,今日我就代我師父將令郎的命還給你!」王世軒說著已拔出「北斗七星劍」,只見寒光一閃,那劍刃直逼他的脖頸,在切割候管的一剎那,沐天驕右手食指一點,那「天罡正氣」擊中了他的手腕。「北斗七星劍」「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王世軒大為驚愕,沐天驕卻苦笑著痛哭流涕:「我霓裳流雖不自詡名門正派,可我們行事倒也光明磊落、頗識大體。也懂得冤有頭,債有主的道理,你師父既然已經死了,我也就不能再計較了。況且你是老慕容交待我照顧的人,我沐天驕天地間磊落男兒,怎麼能食言於人呢?」
王世軒頹然地坐在了地上,他實在是羞愧難當。面對著胸懷如此的沐天驕,他實在是無地自容。自己這段時間以來,因為門派傾覆,確實性情大變,往日的豪邁洒脫都變作了憤世刁鑽。仔細想來,天玄宗招來傾覆滅門之禍,自身就沒有原因嗎?
「世軒賢侄,老慕容已經囑託於我,元朗的復仇之心已不可阻擋,他也是無能為力,瑩惑星現世移位,災難將不可逆轉,天玄宗的災難,才剛剛開始!」沐天驕此時堪堪恢復常態,走到王世軒的身邊,也是席地而坐。
「以你一人之力,絕不是那元朗的對手!如果強行與之對抗,只能被他消滅!你天資聰穎,加以時日,必定前途無量,修仙之目的,不在於拜在何門何派之下,而在於找到適合自己的捷徑,如此就可以事半功倍,這才是智者之選!」沐天驕此時再不似那痛苦啼哭的模樣,轉眼間竟神采飛揚。
已經沉浸在愧疚與悔恨中的王世軒,此時的內心是極其複雜的。按理說,他自小就被師父養在無為觀中,連父母是何人,長得何許模樣都不清楚,彷彿一切對他來說都是那麼模糊。唯有師父對他的扶養之恩,對他而言才記憶深刻。
師父在他幼年時,就已在他心中樹立的唯天玄正道,才能領袖群倫的思想根深蒂固。而今先是慘遭門派傾覆之禍,而後,天玄替天行道的崇高形象又被諸項事情一一衝擊,直至被眼前的沐天驕無情地碾碎。他的心彷彿都被一齊碾碎了,此時的他目光獃滯,就像一具喪失了靈魂的軀殼。
「況且,天玄宗已不復存在,你改投我霓裳流,也不算對師門不忠啊!」此時的沐天驕越發的和顏悅色。
王世軒的內心虛弱到了極點,師父臨終前囑託的言語宛如片片紛紛洋洋的雪花,在狂風的裹挾下竟漸漸消失了;天玄峰上那繁花似錦、鬱鬱蔥蔥的絢麗圖景也彷彿漸漸模糊起來。
可正在這時,東方透出的一股微亮竟倏忽間傾瀉到了這原本燭火搖曳的房中。王世軒抬頭看時,那東方的一輪紅日竟悄無聲息地一躍而出,一股傲視一切的勃勃生機噴薄而出,萬道光芒霎時間籠罩在王世軒的身上。他的心頭一震,決然站起,高聲喊道:「我王世軒即使粉身碎骨,也決不改投別派,天玄宗,就是我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