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芒村
相比解放區農村,芒山村堪稱天堂。
居家過日子離不開柴米油鹽醬醋茶,經過迪石時「特務丈夫」在城市裡買了好多,把車廂和後排塞滿滿的,陪在宿舍呆不住的兒子出來轉轉才發現村裡有商店,在村公所(村部)對面。商店是華人開的,店面很大,從生活日用品到化肥農藥全有,價格不比城裡貴。
「特務丈夫」也不是村裡唯一擁有或會駕駛汽車的人。
村長的小女兒,也就是正在同張醫生談戀愛的阮氏蓮,指著前面卡車上卸貨的小夥子,不無得意地介紹道:「南哥是我二姐夫,跟高校長一樣會開汽車,商店就是他家的。要是你想帶安安去迪石玩,高校長又沒時間送,就搭他的順風車。」
杜氏梅倍感意外,禁不住問:「你……你二姐嫁給華人?」
「華人怎麼了,張醫生也是華人。」
阮氏蓮感覺她不像一個城裡人,像看土包子一樣回頭看了她一眼,一臉驚詫地問:「阿梅,你不看電影嗎,不看電影總該看過電視吧,現在誰還講究那個,只要喜歡就可以結婚,有娶進來的,有嫁過去的,像我二姐跟南哥這樣的多了去了。」
解放區連電都不通,哪有電影電視看。
杜氏梅不無尷尬的摸了摸鼻子,敷衍般地問:「你姐夫經常去迪石?」
「不是經常,是天天去。早上5點,村公所門口準時出發,中午11點準時回來,不管颳風還是下雨。」
「天天去,去幹什麼?」
「他家要進貨,其他人要去城裡做小生意。不然種那麼多菜,養雞養鴨下那麼多雞蛋鴨蛋賣給誰?汽車要燒油,不能白搭他車。來回一人四塊,東西多再加四塊。你和安安跟他們不一樣。不用給車錢,可以坐前面,不用跟他們一樣在後面擠。」
去進貨還能賺村民的搭車錢,一天一趟,搞得像大城市的公共汽車,不得不服氣,華人資本家真會做生意。
從商店和商店後面的二層樓房能看出來,她二姐夫家絕對是村裡最有錢的人。而她家也不簡單。中午一起吃飯時神父說過,村長的大兒子也就是她大哥好像是偽軍第3師的一個少校營長,部隊駐紮在峴港,平時極少回來。
從飯桌上他父親說話的口氣,以及村民對他父親的態度上,就能看出他父親在村裡擁有什麼樣的地位,簡直說一不二。
沒想到他家不但支持西貢偽政府,而且還同有錢的華人資本家聯姻,杜氏梅不由地感覺到一陣厭惡,故作若無其事地問:「四妹。你大姐呢,你大姐結婚沒有?」
阮氏蓮情緒突然變得有些低落,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大姐死了。在老家被越盟打死的。大哥說總有一天要打回老家去,幫大姐報仇。」
「被……被……被越盟打死的?」
「我們是天主教徒,不相信越盟那一套。越盟卻要我們放棄信仰,要我們幫他們打法國人,要沒收我們土地,甚至要殺神父。我們當然不會答應,就跟他們打起來了。我那時小,不懂事,不然我也會跟大姐一樣去當民兵。」
杜氏梅猛然意識到這是鐵杆反g的天主教村莊。如果思想進步他們根本不會從北邊逃到南邊來。
村莊不大,但布局很整齊。
東西走向的一條洋灰(水泥)馬路。貫穿整個村子。
一排排瓦房在馬路兩側以村公所、教堂、診所、學校、配電所及商店為中心而建,村公所左側的電線杆上。安著三個朝不同方向的大喇叭,正在播放迪石廣播電台的新聞節目。
勞累了一天的農民,三三兩兩聚在擺放在路邊的小桌子邊吃飯、聊天、納涼。現在是商店生意最好的時候,孩子們跑來跑去,給大人們買酒,然後把找下的零錢換成汽水或零食。
回到學校宿舍,「特務丈夫」已經做好飯。
紅燒肉、炒雞蛋、炒豆角……兩葷兩素、四菜一湯,不愧為廚師的兒子,色香味俱全,一看就讓人垂涎欲滴。
「慢慢吃,沒人跟你搶。」
方樂先捏了捏兒子的小臉,拿起碗筷笑道:「肉、雞蛋和這些蔬菜,全家長讓學生送來的,廚房水缸里還有幾條魚,乾柴快堆到房頂了,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杜氏梅夾了一塊豆角,嘀咕道:「當校長一樣不能拿群眾一針一線。」
「人家這是尊師重道,要是不收下,學生家長反而不高興。再說這兒不是老家,入鄉隨俗,入鄉隨俗。」
尊師重道,在解放區也一樣。
杜氏梅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淡淡地問:「你從明天就開始當教書匠,我做什麼,難道就這麼混吃等死?」
「什麼混吃等死,說這麼難聽。」
方樂先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阿梅,我發過誓要讓你過上好日子,從今往後你什麼不用干,就在家當全職太太。對了,剛才去找你們回來吃飯時路過商店,我托商店錢老闆明天幫我捎一台電視機。在家看看電視,聽聽收音機,再出去轉轉,不會悶的。」
校長工資鄉里發,一個月2300皮阿斯特,別說在農村,在西貢也算得上高薪,足夠一家人花銷,何況他有一筆不菲的存款,她賺不賺錢真無所謂。
然而,他的錢上面沾滿著同志們的鮮血。
杜氏梅不想花他的錢,嘟囔道:「我有手有腳,能養活自己跟安安,用不著當什麼闊太太。」
閑著只會胡思亂想,有事情做或許不是什麼壞事。
方樂先剛準備提議她把學校東邊那一小塊地利用起來,種點蔬菜瓜果什麼的,一個村民興沖沖跑了過來,扶著門框一臉不好意思地笑道:「高校長,教室有點燈和電風扇,四伯晚上要召集大傢伙開會說點事。村公所坐不下,教堂一樣,想……想管您借教室用一下。」
四伯就是村長阮文嚴。這個面子必須給,更何況學校電費本來就是由村裡承擔。
人家派人來說一聲是給你面子。方樂先毫不猶豫答應道:「什麼借不借的,來吧,沒事。」
「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去通知,一會兒就來。」
在敵人內部潛伏那麼多年,方樂先對下六省農村基層組織的情況幾乎一無所知,雖然不再從事情報工作,仍對村裡的會議非常感興趣。甚至決定如果發現什麼不足就寫一份報告。請蒯先生幫著交給上面,給決策者提提醒,畢竟在農村組織工作上他有一定經驗。
夜幕降臨,村裡只要有點影響力的人,吃飽喝足、說說笑笑來到學校。
神父換上一身莊重的神袍,趁開會前的一點時間,先到宿舍看看他們一家有沒有安頓好,抱著安安打聽他們一家的宗教信仰,得知不是天主教徒,便滔滔不絕地宣揚有信仰的好處。
杜氏梅很討厭這個「神棍」。認為國家就是被他們搞分裂的,但為了孩子不被歧視,不僅能夠保持極大克制。而且勉為其難的露出一臉笑容。
幸好會議即將開始,神父作為村裡的二號人物必須參加,不得不意猶未盡結束佈道,並熱情無比地邀請這一家「迷途羔羊」旁聽。
走進高年級教室,方樂先被眼前的一切搞得哭笑不得。
村長和一幫男人坐在中間,周圍擠滿女人,織毛衣的織毛衣、串珠子的串珠子,一邊做著各自的手工活,一邊拉家常。聲音比男人們還大。
杜氏梅最熟悉的村長千金阮氏蓮也來了,正坐在角落裡跟張醫生卿卿我我。大庭廣眾之下拉手。她父親居然對此視若無睹。
見她流露出一臉驚詫的表情,商店老闆錢阿貴微笑著低聲解釋道:「芒村離迪石遠。村民看病不方便,好不容易來個醫生,人品和長相又不錯,當然要把他留下。看樣子快成了,過幾天請高校長和高師娘喝喜酒。」
他是村長的親家,有資格發出邀請,方樂先樂了,不禁露出會心的笑容。
「喂喂喂,說你們呢,過來乘涼就乘涼,幹活就幹活,哪來那麼多廢話,正在談事呢,給我把嘴閉上。」
女人們拉家常拉得越來越肆無忌憚,村長不高興了,起身訓斥了一番。他才坐下正準備繼續,一個女人竟起身諂笑道:「四伯,一會兒就好。錢老闆,過來幫我看看,這是不是串錯了。」
「好好好,我看看。」
親家面子必須給,村長氣得一聲不吭。
無組織無紀律,杜氏梅感覺很是好笑,方樂先倒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好,反而認為這樣的氛圍很輕鬆,湊到妻子耳邊低語道:「她們做的是手工活,那些毛衣和裝飾品全出口,錢老闆是廠家的經紀人,拿材料過來給她們做,做好幫她們送到廠家拿工錢,聽說收入不錯。」
開商店,搞運輸,又做什麼經紀人,這個華人資本家太黑心了,簡直是在變著法榨取村民的剩餘價值。
就在杜氏梅為村民被資本家剝削憤憤不平之時,會議終於進入正題。
村長再次敲了敲桌子,一臉不快地說:「前天去鄉公所開會,鄉長說儂村又開了個什麼水泥製品廠,專門做水泥下水管、樓板和水泥電線杆。北邊要修渠,要用多少水泥管?新會那些沒通電的村子要拉電線,要用多少電線杆?
奶牛養殖場、奶製品廠、磚瓦廠、木器加工廠、扎綢廠、冷凍廠,現在又開什麼水泥製品廠,村民收入是我們幾倍,一個生產隊頂我們一個村,隊長開汽車,村民開摩托車。過幾天他們村長的兒子結婚,我都不好意思去喝喜酒啊!」
剛從北越撤到南邊時,由於有教會幫助,芒村日子過得遠比儂村好。當時沾沾自喜,幾年過去了,人家後來居上,越搞越好。
太丟人了!
村長沒面子會發火的,一個個耷拉著腦袋不敢吭聲。
別人怕他,阮氏蓮不怕。突然冒出句:「爸,這隻能怪您,要是那會兒不殺牛吃肉。現在我們也有奶牛養殖場。」
這是芒村人引以為恥的一個大笑話。
剛安置到這裡時,澳大利亞志願者送來十幾頭奶牛。誰都不會養,又不能用來耕地,再加上快過年家家戶戶飯桌上不能沒點葷腥,阮文嚴乾脆讓村民們把牛殺了,過了一個有牛肉的年。
隔壁儂村沒人送奶牛,但聽說周圍幾個天主教村莊要殺牛吃肉,就家家戶戶湊錢去收購,把其它幾個天主教安置村的奶牛全買下來。並派人去西貢請會養奶牛的人過來傳授技術,於是有了奶牛養殖場,有了奶製品廠,有了冷凍廠,差距就是從這兒開始拉開的。
「這兒沒你事!」
阮文嚴老臉漲得通紅,又敲了敲桌子:「先說眼前,儂村我們趕不上,總不能不如新大羅。再不想辦法搞幾個像樣的廠,再不想辦法多賺點錢,別說年輕人留不住。就算留下來也是麻煩。」
一個村民不解地問:「四伯,留下有什麼麻煩?」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好姑娘嫁給外面的好人家。好小夥子娶不到好姑娘,這不就是麻煩么?」
神父深以為然,一臉嚴肅地補充道:「去年全村二十六個姑娘出嫁,八個嫁到城裡、七個嫁到工業村、四個嫁到儂村,只有七個嫁在村裡,這麼下去多少小夥子要打光棍?」
阮文嚴點點頭,接著道:「種地賺錢沒去工廠上班多,去年男男女女加起來出去70多個,有的去迪石工業村。有的去儂村,最遠的去富國島。回來一次帶幾個,回來一次帶幾個。再這麼下去地誰種,周圍誰去巡邏?」
迪石工業村本來就吸納了大量的農村勞動力,那些大老闆為了工廠安全,又偏偏喜歡來這些堅決反g的天主教村莊招工,年輕人出去開了眼界,賺到比在家種地更多的錢,就不願意再回來了,直接導致村裡出現嚴重的勞動力流失和男女青年不平衡等問題。
這些問題在解放區是不存在的,男人參加革命,好多人一去就沒能再回來,走到哪兒都能看到寡婦,男女比例同樣失調,不過是女人多男人少。
杜氏梅情不自禁地拿芒村與解放區對比,村民們則你一言我一語商量辦什麼廠好,怎麼才能讓年輕人在家一樣能賺錢。
這個議題顯然不是頭一次討論,討論了半天依然沒能討論出結果。
第二個議題是傳達鄉里的指示,村長捧著一個小本子,咬牙切齒地說:「越g亡我之心不死,在北邊越鬧越凶。我們全是九死一生逃過來的,不能因為過了幾年好日子就忘了以前的事。為了防止越g打進下六省,第四戰術區要擴軍,省里要推行兵役制度,20歲到30歲的男人全部要當三年兵,女人要接受預備役也就是民兵訓練。
無論為報仇還是為子孫後代,服兵役的事我們都不能含糊。名單交上去了,就看第一批征多少。在這兒把話清楚,接到徵招令如果不去就是逃兵,就會以逃兵罪論處。我們的命全是撿回來的,相信這種丟人的事不會在我們芒村發生。」
「當兵好啊,四伯,您怎麼不早說!」
「別高興太早,政策變了,以後是義務兵,什麼叫義務兵,就是盡義務。服役期間只有津貼沒有工資,只有立大功晉陞為下士,或者三年服役期滿且服役期間表現好被部隊留下晉陞為下士,才能跟文慶一樣一個月拿一千多。」
「三年沒錢拿?」
「不光你一個,下六省全這樣,所有人一視同仁。不管大老闆家的少爺,還是省長縣長家的公子,只要接到徵召令都要第一時間去徵召點報到,誰要是不去,誰就是逃兵,誰就要坐牢。」
「家裡活兒怎麼辦?」
「軍屬有軍屬的待遇,地里活要是忙不過來全村人幫你家干,義務兵服役期間田稅減半,你和你媳婦的婚姻受法律保護,誰要是敢趁你不在家干那種傷風敗俗的事,那就是破壞軍婚,不管男的女的,全要以破壞軍婚罪論處。」
涉及到每個人的切身利益,教室里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
村長頓了頓,接著道:「部隊那頭是這樣的,每年一次探親假,假期十五天,報銷來迴路費。到底什麼時候可以回來探親,要由部隊長官視情況安排。畢竟誰都想回家過年,要是全在春節回家,那部隊不就沒人了嗎?
戰場上子彈無眼,萬一,我說的是萬一啊,萬一運氣不好戰死,軍隊會給家屬發放20000皮阿斯特撫恤金。另外視家庭情況,縣政府和鄉公所再發放兩至五萬不等的扶助金。保證幫你把子女養到18歲,並且你們的子女在看病、念書和工作方面全有優待……」
杜氏梅本以為村民會強烈抵觸「拉壯丁」,沒想到他們不僅沒任何抵觸,反而一個個興高采烈,恨不得明天就接到徵召令。
方樂先非常清楚這與「工投系」幾年如一日的反g宣傳有很大關係,電影、電視和電台里,報紙和雜誌上,不是宣傳北越有多麼多麼黑暗,越g有多麼多麼殘暴,就是這樣或那樣的英雄事迹。
在下六省想成為英雄,想真正獲得尊重只有兩條路,要麼創業成為大老闆,帶動多少人就業,給國家繳納多少稅收,為國家作出多少貢獻。要麼就是加入第四戰術區成為一名光榮的「工投系」軍人,在戰場上建功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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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上一章因為種種原因被屏蔽了,不知道該怎麼修改,乾脆不改了,請各位兄弟姐妹見諒。另外訂閱實在有點慘淡,淚求看本書還行卻忘了訂閱的書友訂閱支持,拜託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