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狐狸的算盤
接觸越久沈春麗越有這樣奇怪的印象,日常生活中的鳩山壽言談舉止非常接近佐佐木石根,好像他也可以模仿。然而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犬,複製品尚且會失去原版風采,模仿的就更等而下之啦。
在長春抓捕王哲、在旅順威脅鄭元龍、這次秘密潛入重慶,鳩山壽行的表現差強人意,平時溫文爾雅極有佐佐木石根的風範,但緊要關頭往往失去理智,西斯底里不顧一切,缺少佐佐木石根的狠辣和冷靜,也缺少松井義雄的乾淨利落。沈春麗認為,他只適合參謀角色,躲辦公室里動腦子動嘴皮子還可以,臨陣絕對算不上好手。
精明如佐佐木石根,不可能看不到這一點,為什麼還如此重視他?不惜血本培養?死命拱他上位?鄭元龍有軟肋,雖然不是具體在哪。照此推理,鳩山壽行會不會是佐佐木石根的軟肋?
多年來,老狐狸以陰柔偽善裝扮自己,內核卻極為殘暴冷血,從未暴露內心的柔弱處,或許被黃寶重創后弱點也開始慢慢浮出水面?如果能找到佐佐木石根的軟肋,對完成潛伏任務將有極大的好處!沈春麗不由得留了個心眼。
「沈小姐,論文必須得寫,我覺得你的觀點特別新穎,回去咱們馬上開始,還請多多費心。」
重慶之行即將進入尾聲,鳩山壽行心情愉快,居然再次談及對大轟炸的看法。沈春麗當然巴不得,這等於撰寫日軍開戰以來的戰略總結,只要角度新穎、論據紮實、邏輯慎密、結論站得住腳,無疑是研究所的實力體現,海軍情報部也會為之欣喜。
到時候佐佐木石根豈不露臉?他肯定會以研究所、甚至以海軍情報部的名義上報,不但有機會影響日軍的決策,即使不解除對重慶的轟炸,至少有機會緩解。這是沈春麗為國家民族建功立業的最好機會,她怎麼捨得放棄?
還有另外的好處,撰寫這樣的報告,可以乘機瀏覽大量佐佐木石根才能接觸的絕密資料,詳細分析日軍在各個戰役的成敗得失。果真如此,沈春麗就能夠了解日軍的實力分佈。套用鳩山壽行形容文韻手中情報的話,絕密之中的絕密!
不過,這樣一份報告工程浩大,絕非一個人就可以完成,需要動用研究所的人力物力,更需要預算,如此一來松井義雄就有發言權,能否行得通還不知道。為了刺激鳩山壽行,沈春麗故意裝作為難道:
「邱先生,這可是國家層面的東西,足以一石激起千層浪。我判斷先生肯定會同意,其他人就難說了。研究所畢竟實力有限,而且現在業務龐雜,不見得能立項。」
一石激起千層浪!弄一份精彩絕倫的報告震動東京大本營,打響自己的名頭!輝煌的前景令鳩山壽行極為激動,儘管他素來低調,但此刻也難以掩飾自己的野心,興緻勃勃地道:
「立項由我負責,沈小姐負責完成項目!」
沈春麗心中暗喜,俏皮地道:
「成交!發獎金時不能太吝嗇!」
鳩山壽行罕見地拍打著沙發,呵呵大笑。成功在即,燦爛的未來幾乎現在就可以觸摸,用不了多久就能擁抱,每個人都會因此而變得輕佻,只不過程度有輕有重。
如果是松井義雄,此刻早已端酒杯喝得臉像猴子屁股。鳩山壽行稍微好點,雖然神色得意但並沒有忘形,他指指在院子里踱步的鄭元龍,略帶遺憾地道:
「怎樣才能使這個人為我所用?包括先生在內,耗費的大量精力卻一直找不到辦法。唉,可惜呀。」
擁有滿鐵警備大隊的鄭元龍確實非同一般,但他現在已經離開東北、丟了警備大隊,變成一個純粹商人,真的那麼重要?而且佐佐木石根從未公開談及對他的期望和安排,黃寶透露鄭元龍租界招募猶太人,沈春麗根本沒上心,她對這問題更感興趣,順勢道:
「假以時日,應該沒問題。我有一點淺見,沒敢跟先生說。鄭先生在東北有一號,依靠他,先生在那面就有發言權,逼他離開可惜啦。」
「沈小姐這麼認為?太小看此人啦!」鳩山壽行注視著院子里,頭也不回下句斷語,半晌才自失地一笑,「和他鬥了幾次,即使依靠先生,我也沒贏。實話實說,連平局都沒爭取到一回。每次面對他我都氣餒,氣餒之後就發狠,發狠之後就失常。鬱悶!」
自我反思相當到位!沈春麗一愣,繼而笑著道:
「沒有那麼嚴重吧!用我們情報界術語形容,此人心理素質一流,永遠不動聲色,永遠器宇軒昂。就像中國古代推崇的大丈夫: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但他極其愛面子,吃軟不吃硬,絕對不足以與先生抗衡。只不過他也不值得先生傾盡全力對付。」
送高帽子是必須的,而且還可以藉此掩飾自己的真正目的。沈春麗非常渴望了解鄭元龍,但沒有渠道。今天或許有機會,重慶行動只差最後收尾,看起來結局美妙。鳩山壽行高興之下難免放鬆警惕,吐露點心思也屬正常。
「沈小姐認為鄭元龍的價值在哪?」
鳩山壽行像考小學生似的,不知不覺已經上了沈春麗的當。只要開始討論這個話題,他就不可能不泄露點機密。言多必失,特工的金玉良言。但凡事不能一概而論,黃寶的廢話比天上來的黃河水還多,嘚啵起來沒完,但沈春麗事後總結,除了他有意透露,否則一句正經的也沒有,全是廢嗑!
「對於研究所,我還是堅持鄭元龍的價值在東北,他的警備大隊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還有他代表的財閥、他在滿鐵的發言權。」
狐狸再狡猾,也有炫耀聰明的時候,那也就是它倒霉的時候。所以真正的高手獵人,懂得藏拙,如此便能有效激發起狐狸的表現欲!沈春麗的回答目的就在此。
鳩山壽行果然上鉤,壓低聲音道:
「錯誤!鄭元龍在滿洲,負責用日常工業品大規模交換蘇聯的木材、煤炭、鐵礦石,這是日本上層授意的。多年來他利用所管理的財閥資本,還參與股票期貨操縱,編織了一張覆蓋了整個東南亞、英美的大網,因此他才能自由出入重慶,才能叫皇軍也沒法子。」
戰爭年代,才是血腥商人發大財的最好機會。也可以說,侵略戰爭的背後,本來就是經濟利益!資本才是戰爭的終極推手!資本家掌握一切信息,才可能在資本市場呼風喚雨,沒什麼好奇怪的。
但關東軍磨刀霍霍,打算進攻蘇聯,沈春麗卻不知道日本與蘇聯之間還有秘密貿易,涉及的都是戰略物質。而且由鄭元龍主持,太不可思議啦,只能說政治太黑暗。
「正因為能及時了解各國政治走向,鄭元龍才可以在資本市場發財。也就說,他能合理合法獲得大量機密,包括英美蘇聯,而且都屬於高端政治層面,他的價值,再偉大的特工也抵不過。」
原來如此!鄭元龍離開東北,極有可能因為日蘇之間貿易中斷。日本人覺得他再沒利用價值,所以一腳踢開。佐佐木石根看準機會及時出手,想網路下來為自己所用。難怪鄭元龍一直氣勢洶洶,一千個不服一萬個不忿!
他的軟肋到底在哪?沈春麗吃驚地道:
「他有這麼大能量?」
鳩山壽行掰著手指道:
「英法美蘇中,他都能玩得轉,能量大不大?」
氣氛正佳,漸漸深入核心,可惜不等沈春麗再問,一輛軍車停在大門口。估計是文韻派來的!鳩山壽行神色一凜,及時閉嘴。
沈春麗麻利地跳起來,準備回家!
在重慶躲了這麼久,儘管什麼都沒幹,但一方面牽挂司馬俊,不知道黨組織的營救行動開始沒有;一方面天天提心弔膽,生怕一個不小心陷在這裡。高度緊張導致沈春麗感覺從未有過的疲倦,每天都強撐著,現在終於可以結束這該死的行程啦。
不過,能順利走出三峽嗎?文韻到底打算怎樣矇混過國民黨軍警憲特設置的重重關卡?戲法靈不靈全靠毯子蒙,文韻的毯子是什麼?堂堂*戰略規劃處少將,想消失就消失,恐怕不那麼容易。
內心中,沈春麗巴不得文韻逃不出三峽,此人對國家的危害太大,可她又沒法子出手阻止其叛逃,如果能在關卡被拿下,當然好。
但前提條件是她不能陷進去!安全回去抓緊營救司馬俊和上海地下黨是眼下最關鍵的任務,其他的就顧不上了。想起即將開始的歸程,沈春麗有點小興奮,抿抿耳際的亂髮笑著問:
「邱先生,要準備什麼嗎?」
出來后一直對任務守口如瓶的鳩山壽行,今天該說的不該說的說了很多,此刻有些累,把沙發下面的手槍拿出來,低聲交代:
「文韻會以考察三峽防務的名義,帶隊去宜賓。我們換上軍裝混在隨員隊伍中,到宜賓后匯合松井君的人馬,尋找機會逃出去。雖然冒險但文韻說他有七八成把握,記住。路上你不必顧忌我和鄭元龍,盯緊文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