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幾乎被人逼得要去死的秦雨鸞醒來了,入眼的便是珍珠粉的床帳,她直愣愣的盯著上面大朵的淡色繡花發愣,這花繡的應該是牡丹吧?只是綉線跟床帳本身的顏色極像,要不是花紋繁複,她盯得時間又久,估計也看不出來。
秦雨鸞思緒不知道飄到了哪裡,心中想著繡的這麼細密,難道是機繡,可是哪種機器這麼智能,上頭的大朵的牡丹或盛開或花苞或含羞半綻,居然沒有一朵重樣的。
還有,自己什麼時候有了這樣的東西,真要是人繡的應該安放在博物館才對。我現在應該是躺著的吧?頭頂,不該是天花板嗎?
正當她越想越深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略帶驚喜的呼聲,秦雨鸞順聲看去。頓時哄的一聲,腦子跟炸開了一樣,記憶鋪天蓋地的湧來。
白朮這幾天看著自家小姐憔悴的樣子恨不得以身代之,晚上也不敢睡的,就怕秦雨鸞想不開。就跟白薇兩個人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愣是這樣堅持了七八天,不讓秦雨鸞離開她們的視線,就怕對方想不開就不好了。早上唯一一次站在外面還讓大少奶奶氣成這樣,心中的懊惱掩都掩不住。
白薇拿著金大夫開的藥方使人去抓藥親自去煎了,白朮就搬了圓凳坐在床邊守著。雖然還是昏迷,但是呼吸已經平穩了下來,白朮偶爾也會閉上眼小憩一下。
再一睜眼,就發現自家小姐已經醒了。
秦雨鸞瞧著面前這個驚喜看著她的女子,她穿著綠色緞面做的的裙子,只有袖口和領邊綉著一圈花紋。大概二十左右,梳著兩根辮子,頭上沒什麼首飾,只是一左一右夾了兩個蝴蝶夾子,看成色應該是銀制的。樣子算得上清秀,難得的是不施粉黛,皮膚就顯得白皙。只是兩個眼睛腫腫的,就這麼一會兒,眼淚又要掉下來的樣子。
秦雨鸞頭疼欲裂,不得不伸出手來按著幾乎快要爆炸的腦袋,低斥道:「哭什麼!」
話一說出口就被自己沙啞的喉嚨嚇了一跳,還因為說的急了咳嗽了一下。嘴裡有濃重的鐵鏽味,連忙就著對方慌忙端過來的茶杯抿了一口。水是溫溫的,可是一喝下去不止嘗出了血腥味,還有一層苦意涌了上來,頓時吐了回去。
秦雨鸞一看那茶杯,已經被紅色暈開了,不由直愣愣的盯著,原來是真的吐血了。
白朮連忙把茶杯放到凳子上,拿了幾個軟枕放在秦雨鸞身後,擋著對方的視線不去看那杯水。半蹲在床邊看著她強顏笑道:「小姐肯定看錯了,奴婢哪裡有哭。」
秦雨鸞看著白朮水潤的眼睛,裡面有安撫,有心疼,不摻一絲虛假,她是真真切切的在擔心。垂下眼帘,看著自己纖細陌生明顯不是屬於自己的手腕,心中莫名一堵。可是說出的話卻是平靜安穩的,卻帶著無可奈何的意味:「再去給我倒杯水來吧。」
這還是這麼多天秦雨鸞第一次提出要求呢?之前吃飯都要她和白薇千求白勸的。因此現在即使只是喝一杯水,白朮也是激動的,連連道:「是是是,是奴婢疏忽了,奴婢現在就去倒。」
直到餵了秦雨鸞喝了大半杯水,見她側過頭去表示不要了才將水放到床榻邊的小几上。
秦雨鸞現在頭還是一抽抽的疼,她按著太陽穴,眯著眼睛說道:「這個枕頭太軟了,這幾天躺的我骨頭疼,去換一個過來,去將家裡上次送來的竹子枕拿來。」
說道這裡秦雨鸞就是一怔,白朮卻不疑有他,起身說道:「奴婢現在就去取來,只是小姐之前說那個枕頭看著就硬,便讓奴婢收到庫房裡了。誰知道今天又用上了?」說到這裡接下來那句「還是夫人想著小姐,當初說許是用到就真的用到了。」還是咽了下去。
要是夫人知道是在這種情況下用到,想必寧願它永遠留在庫房裡,心頭又是一黯。
當白薇端著葯進來的時候,就看到秦雨鸞已經醒了,半靠在床上,就這麼看著她。
白薇手一晃,差點將葯灑了出來,連忙快步把葯放到桌上,上前抓著她的手,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驚喜:「太好了,小姐你醒了。」
秦雨鸞看著她的樣子一囧,把手抽了出來,道:「冒冒失失的像什麼樣子。」
白薇連忙站起來,不好意思的笑笑:「是奴婢失態看。」
說罷看向站在一邊的白朮故意笑罵道:「你這個妮子,小姐醒了也不讓人來告訴我一身,真是該打。」
白朮狡黠一笑:「我估摸著你葯也快煎好了,就不讓人去喊你了,權當給你個驚喜了。」
白薇聽了就想起了被她放在桌上的那碗葯,連忙端過來對著秦雨鸞說道:「今天小姐可是嚇了我們好大一跳,還好金大夫診脈后說沒什麼大礙。」
秦雨鸞看著那碗褐色的葯汁,聞著那味不用喝就知道不好下咽,白薇一看她樣子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便勸道:「俗話說良藥苦口,就算為了夫人小姐也要把身子給養好了。」說罷用勺子準備喂她喝葯。
秦雨鸞看她準備一勺一勺喂葯的樣子不禁頭皮發麻,便說道:「將葯給我吧。」
白薇一愣,卻發現秦雨鸞手已經伸了過來,連忙小心翼翼的遞了過去,說道:「小姐仔細燙手。」
秦雨鸞接過葯湊近仔細聞了聞,垂下眼帘淡淡問道:「這葯是喝什麼的?」
這還是秦雨鸞第一次這麼問,但白薇還是很快答了:「是補益氣血的方子,小姐前段時間傷了神,還是要好好調養才是。」
秦雨鸞嗯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白薇看了眼她的表情,剛進來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現在終於知道了。自從小姐被登報離婚的消息傳來后,她沒有一日不憂愁的,身邊的人如何寬慰都不管用。原先只是外頭議論,可是自從皇後下了懿旨之後,連府里人的流言都禁不住了。
要是放在以前,羅老太太可以將那些嚼舌根的下人打死發賣,可是十七年前由憲宗帝頒布的第一憲法裡面就提出了廢除奴隸制。表明了你可以有下人,但是只有雇傭關係,沒有買賣關係。人完全是自由的個體,人都不是屬於你的,更不要說是命了。
當然,這跟憲宗帝頒布的很多法令一樣引起了軒然大波,可它也很那些法令一樣成功實施了,即使讓這個想法深入人心需要很多時間,但的確是成功了,並開始實行了。
羅老太太能做的,就是把那些下人懲罰一番,趕出府去了,至於暗地裡有沒有多做什麼,就什麼白薇這樣一個丫頭所能知道的了。
秦雨鸞只能在流言和內心的煎熬下日漸憔悴,漸漸的陷入絕望,整個人的精氣神都沒了。
可是現在呢?臉上仍舊帶著病容,可是終日皺著的眉頭已經撫平了。嘴角雖然不見笑影,卻也不綳著臉了。最重要的是眼神,白薇心頭恍然大悟,是自家小姐的眼神不一樣了。
小姐原先的眼神是明亮,像是璀璨的星子,要是笑起來,讓人忍不住會被她的情緒感染。
可是事情發生后,無數的人來見過秦雨鸞,不管是勸說還是嘲諷,往往看到她的眼神就戛然而止。那一雙眼,曾經失望,悲傷,憤怒,最後留下的是死灰一般的絕望,好似眼淚都流盡了。
可是現在呢?白薇喜得要跳起來了,小姐的眼神恢復了以往的清亮,雖已沒有了讓人看去就印在心底溫和的笑意,但也要好上太多了。
只是她的眼神是那麼寧靜,風平浪靜,無波無瀾,白薇卻覺得鼻子莫名一酸,連低頭掩飾情緒。
「看了那麼久,有沒有瞧出一朵花來。」
白薇回過神來抬頭望去,就發現秦雨鸞已經將碗里的葯都喝了,留一個淺淺的底,此時正拿著碗看著她問道。
不知道為何,白薇一看她就知道她沒有生氣,依舊能夠真切的感受到她的情緒和她的喜怒哀樂。
白薇笑了起來道:「奴婢看到小姐好了,心裡高興呢?葯太苦了,小姐快吃個蜜餞壓壓。」
白色的瓷碟里裝的是用蜜漬過的櫻桃,顏色不像她以前見過那種一見就知道被染了色素的紅。樣子並沒有那麼好看,卻比那種來的吸引人。
秦雨鸞嘴裡含了兩個,櫻桃的香味並沒有被完全覆蓋,倒是比她以前吃過的蜜餞都要好些。她看著白朮絞了白色的準備給她擦臉,問道:「我……娘呢?」
白薇將東西放到桌上笑道:「小姐忘了,夫人今早就去了郊外的福靈寺去為小姐祈福了。不過已經派人去了,估摸著馬上就回來了。」
秦雨鸞輕輕的嘆了口氣說道:「再派個人去報信,就說我已經無礙了。」
兩個丫頭聽了全都一驚,兩個人都只驚喜著小姐醒了,卻不知道夫人聽到她昏迷不醒的話會急成什麼樣子。白薇連忙道:「是,奴婢這就去。」
秦雨鸞點點頭道:「去吧。」
便見她一陣風似得跑了出去。
房裡只剩下白朮一人,秦雨鸞見她擦完臉后還想繼續給她擦手,道:「先不急,先給我拿面鏡子來。」
白朮有些奇怪小姐的要求,但還是照做了,將放在梳妝台抽屜里的手柄鏡子拿了過來。
秦雨鸞接過這面鏡子,這張臉清清楚楚的映在裡面。頭髮長長的,就算病了那麼多日,也還是顯得又黑又亮。
此時一些垂到了前面倒是顯得臉只有巴掌大小了,眼睛大大的,長長的睫毛覆蓋在上面,有著暗暗的剪影,勾勒其上。臉色依舊是蒼白的,卻也不能掩蓋原先的好顏色。秦雨鸞莫名的笑了笑,心中卻是悵然若失,看著鏡子中的女子跟她一樣的說道:「倒是瘦了。」
白朮聽了后卻是露出了笑臉,道:「沒事的,我跟白薇會將小姐養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