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 89 章
我一定可以的,秦雨鸞再一次這樣對自己說道,到最後,完全是憑靠著意志在走的。
意志是一個很難解釋清楚的詞,它可以劃分出很多等式,無論是堅持、決心、毅力,它都可以形成緊密的聯繫。
秦雨鸞的腳一開始是劇痛的,然後是整個身體都疼,到最後沒有了知覺。其中值得慶幸的是,這一路雖然沒有遇到人,但也沒有碰見日本人。
她恍惚看見前方的零散的屋子,咬了咬牙往那邊走去,直到走過村口,才發現這並不是所想的海市蜃樓,而是真真切切的一個村莊。
秦雨鸞對著朝他們兩個跑過來的一些村民,想要開口說些什麼,村民們說的話帶著口音,但是這種熟悉的江城附近的口音讓秦雨鸞心中湧出一股喜悅來。
她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冰冷的空氣湧進喉腔,帶來一股冰冷的刺痛,淡淡的血腥味瀰漫開來,沒有說出一句話就倒了下去。
秦雨鸞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四周一片朦朧的黑,有著淡淡的秸稈味,混合著外面泥土的芬芳,她伸手往身下一模,果然摸到一些長條的稻草稈子。
不由有些苦笑,前世今生兩輩子,還是第一次睡稻草床,嘴裡面是冰涼濕潤的,白天走路時有的沙塵味和血腥味已經消失不見,想來她暈著的時候有人給她餵過水了。
封景崧呢?
秦雨鸞坐了起來,剛要下床一動腳上就傳來一陣劇痛,因為屋裡太黑,摔倒在地上的時候不知道碰倒了什麼,發床咣當一聲。
「這位娘子你醒了!」
不一會兒門開了,秦雨鸞借著月光眯著眼看清來人,大概四五十歲,可能要更大一些,臉上有著歲月帶來的風霜和溝壑,常常的辮子盤在腦子後面。見她倒在地上,哎呀一聲,幾步上前伸出那雙粗糙的大手就來扶她。
秦雨鸞腳一碰地就疼,只能借著對方坐到床上,說是床,沿著邊沿一捏,就掉下一大塊黃泥來,這床也是土砌的。
「跟我一起來的那個人呢?」
「你家那口子啊,他就在你旁邊。」
秦雨鸞被她你家那口子這幾個字噎住了,可是聽了下半句話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她剛剛整張床都摸到盡頭了,可是沒有摸出第二個人啊。
秦雨鸞那一口氣好懸才咽下去,問道:「哪?」
「哎呦,你看我這張嘴,這屋子本來是我幾個孩子睡得,砌了兩張床,你那口子在另外一張上面。」
「他不是我那口子。」秦雨鸞輕聲說了一句。
「啥!」扶著她的大娘大叫了一聲。
秦雨鸞察覺其中意味不對,頗有些怒髮衝冠的語氣,心中一個不好,想著這個時候對於女子總是嚴格的,特別是越貧窮越偏僻的地方。於是解釋道:「我家不興這麼叫,大娘你一說我沒反映過來。……他……是我家那口子,是我家那口子沒錯。」秦雨鸞的額頭上幾乎冒出了冷汗。
大娘明白了,說道:「哦,我知道你們大戶人家不這麼叫,你們都叫啥來著,對,叫夫君、相公。」
秦雨鸞木著臉,眯著眼睛終於看到了另外一張床上的人影,好像還沒有醒的樣子,她連忙道:「他怎麼樣了?」
大娘說道:「你家那口……相公有些發熱,下午挖了草藥已經給他喝了,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按理說來,喝了葯就該醒了。」
秦雨鸞在大娘的攙扶下走到了封景崧的邊上坐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他的額頭。相較她的仍舊有些發燙,但是已經降溫了好多,身上的衣服跟她一樣,都沒有換過,倒是臉已經擦乾淨了。
「這樣,我們算不算難兄難弟。」秦雨鸞對著他輕聲說了一句。
大娘看著她的樣子便勸導:「喝了葯就算現在沒醒,一會兒天徹底亮了也該醒了。
秦雨鸞現在才反應過來,她一直以為的月光原來是天將透亮的朝陽,遠遠的傳來雞鳴聲,已經快要清晨了。
秦雨鸞終於再一次看清了身邊站著的大娘的臉,她以為對方恐怕四五十歲還要不止,其實是應該往小了猜才是,只是生活這座山太大太重,早早壓彎了對方的肩膀。
「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您?」
「娘子真是客氣人,叫我阿夏就好了。」
「那我就叫你一聲夏姐,」秦雨鸞說的有些難以啟齒:「我這裡有一件事要勞煩你。」
阿夏的聲音有些為難:「什麼事啊?」又問道:「我看你們走了不少路的樣子,是不是北邊逃難過來的,聽說那邊在打仗。」
秦雨鸞搖搖頭道:「遼寧離我們這十萬八千里,中間又有河南跟河北,京城又不太平,哪裡是兩條腿可以走的過來的。」
阿夏這一輩子,走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去村外的山上摘點果子、摘點野菜回來,運氣最好的一次還是幾年前撿了一個凍僵了的兔子,遼寧、河南還有河北這些她都沒有聽過。京城她倒是知道,聽說皇帝就住在裡面。
阿夏面對面前這個小娘子不由有些拘謹,懂得這樣多的人,要不是遇了難,倒在了他們村口,恐怕她這輩子都見不到對方一面。
秦雨鸞自然是聽得出對方的猶豫和不痛快,她深知的確是自己麻煩了她,便又解釋道:「我跟他本來是去走親戚的,誰知道路上遇到了土匪。」
「土匪!」
秦雨鸞又默了一下,她只知道這個時期的土匪多,便用了這個借口,誰知道又把人家給嚇了。
連忙補救的按著阿夏的手說道:「土匪已經走了,他們不知道我們兩個跑了,沒有搜過便回去了。」
阿夏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俗話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就算只是一個解釋,秦雨鸞心裡也有了些許疲憊,連一些想好的說辭一時忘記了。她又打起精神道:「我想請你家當家報個信,您也看到了,我們兩個一時也做不了什麼。」
阿夏問道:「你家在哪?」
「在江城。」秦雨鸞心中一喜,覺得有門。
卻見對方又問道:「江城在哪?」
這樣一種情況,縱使對方有再大的保證答應幫忙,找不到地界,也是沒有辦法的,秦雨鸞有些氣泄。
阿夏看了她沉默了半響,就往外跑去,嘴裡還說道:「我去找我們當家的。」
阿夏出去了,秦雨鸞輕輕呼出一口氣,看著仍舊昏迷的封景崧,對方的嘴唇乾裂的有些發白。額頭是燙的,可是手上碰去卻是冰涼的,秦雨鸞的手顫抖了一下。
此時天已經亮了,她四下看了一下,床頭一個矮墩上放著一個燒的發黑的鐵壺,邊上是一個豁了口的瓷碗。便倒了一些水出來,誰知道那些水也不是很乾凈,裡面還有一些黃色的沉澱。
秦雨鸞嘆了口氣,只能用手指抹了一些擦在封景崧沒有裂開出血的唇上。
「那個時候,我被離婚的消息被登在了報紙上,又有了一雙這樣扭曲的小腳,真是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慘的人了。」
秦雨鸞將他的嘴唇都沾了水濕潤了一遍,相較於剛剛已經有些發紅了,但還是顯得失血「其實不是的,我覺得自己過得不好,受了苦,歸根究底,是我經歷的還不夠多,見得還不夠多而已。」
要是秦雨鸞活的像阿夏這樣,她那個時候恐怕只是為了生計操勞了。
可能是封景崧真的缺水,人還沒醒來,身體本能的就知道需要什麼,秦雨鸞就感覺到自己的手指被對方給吸住不放了,甚至還舔了舔,想要喝到更多的說。
秦雨鸞身體一僵,察覺到手指上傳來的觸感,臉騰的一下就紅了,連忙把手伸出來放到背後。猶豫的看了眼手中的水,那些顆粒已經沉澱到碗底了,想了想,還是托起了他的頭給他餵了下去。
想必這家的水都是一樣的,這戶人家能喝,她能喝,封景崧這個病號……應該也沒問題吧。
餵了水,就聽到外面嘈雜的聲音越來越近,其中還夾雜著一些粗鄙不堪的話,讓秦雨鸞的心往下一沉。連忙又倒了半碗水,掰下床側的一塊泥,混了水就往臉上抹去。
「娘子,我家當家的進來了。」
秦雨鸞將碗扔到一邊,坐直了身體,臉上扯出一個僵硬的笑來。
跟著阿夏進來的是一個高大的農民,粗布麻衣,身上還沾著些許樹葉,腳上一雙快斷了口子的布鞋,面孔黝黑,沾著不少臟污。面對這樣的人,秦雨鸞下意識的就握住了封景崧的一隻手,好像這樣,能給自己一些底氣一樣。
來人一進門就收了那些臟污不堪的話,一雙眼就往秦雨鸞的臉上,身上淫.邪的看去,秦雨鸞心頭大怒,卻不得不忍著,她說道:「我們夫妻要謝謝你們相救了,只不過還是有一些事情要勞煩你們。」她故意在夫妻兩字上加重了語氣。
「好說好說,」阿夏她丈夫看上去比阿夏好說話很多,但是秦雨鸞寧願對方謹慎一點。
「我們夫妻想勞煩當家的幫我們去家中報個信,讓他家裡人派個人來接我們。」秦雨鸞又說道:「我家的是在華南軍的軍官,是請了假出來探親的,沒有按時回去,想必家裡軍中都找瘋了。」
這個時候對方倒是謹慎了一些,他狐疑的看著秦雨鸞,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封景崧,問道:「你們家是當兵的。」
秦雨鸞憤恨道:「這還有假,回去后,我們非要把這裡的土匪窩都蕩平了不可。」
「哦,」濃濃的失望語氣傳來,又有些畏懼:「去哪報信。」
「你去江城華南醫學院,要是找不到地界,在江城問個人十有七八都知道華南醫學院在哪,你去那直接找一位姓秦的副校長便可以了。」
秦雨鸞繼續說道:「你見了他,就將這塊懷錶給他,他見了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她將剛剛從脖子上摘下來的懷錶遞了過去,見對方直直盯著她的手看,連忙塞進阿夏的手上。
阿夏懷中被塞了懷錶,嚇了一跳,連忙放到她丈夫手中,並不敢多拿一刻。
秦雨鸞見了眉眼跳了下,要是對方真想做什麼,阿夏這樣的性格,恐怕也不會攔著。她又故作高傲說道:「我也不讓你們白跑一趟,將這塊懷錶給那位姓秦的副校長,你就說是我許的,讓他給你們一百塊大洋,當你的辛苦錢。」
秦雨鸞這話一出,面前站著的兩夫妻連呼吸都粗重,連連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秦雨鸞輕蔑道:「那當然。」
「一百個大洋?」
「我說一百大洋,就是一百大洋。」
「好,我等下就出發,按我的腳程,中午該到江城了。」
阿夏她丈夫出去了,阿夏搓著手口中還吶吶的說著一百個大洋,良久才想起了坐著的秦雨鸞。
「你一定餓了吧,剛剛熬了米粥,我去給你端一碗過來。」
阿夏出去之後,沒有闔上的門還在搖搖晃晃,就像是秦雨鸞現在七上八下的心一般。她手中還拿著繡花鞋上扯下來的金紋和珍珠,她的繡花鞋已經磨破了,大半也被血浸透了,一動便有鑽心的疼,可是仍舊掛著一些沒有徹底掉了的配飾。這是她剛剛想給阿夏丈夫,拜託他去江城尋人的路資。
但直到在手裡握出了汗,也沒有遞過去。
秦雨鸞低著頭,用手捂著臉,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眼淚卻從指縫裡流出來,滴道封景崧放在床側的手上。
「咳咳……哭什麼。」沙啞的聲音響起,一雙大手抬起來放在秦雨鸞的頭上。
「不要怕,我在這裡。」封景崧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