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好逑(二)

第二章 好逑(二)

星空中,月光愈發黯淡,北斗星的星輝逐漸突破了月華,匯成一線,如水銀般流瀉在這座簡陋的酒肆屋頂,將那一聲聲隱約的鳥鳴聲收集成形,化作一頭巨鳥之形展開雙翼,覆蓋在酒肆之上,漸漸地融入其中。

斗轉星移,夜色逐漸消退,而酒肆中的弈棋聲也已經逐漸落索,但三個年輕人卻似乎仍是談興正濃,猶自未歇。

門前門帘開處,年輕的酒保睡眼惺忪地走出門外,見到門前那頭被滿落雪塑像一般一動不動的毛驢,神色一怔,急忙走上前在驢身上輕輕一拍,卻覺得觸手冰涼,似乎那並不是一個有生命的物體。

他有點驚慌地再在毛驢頂門處小心地拍了兩下,卻見那毛驢依舊是一動不動,不由得驚慌起來。要知道在那個年代,尤其是在那樣一個兵荒馬亂的時期里,對於一個鄉間酒肆而言,一頭毛驢可算得上是一筆不小的財產,若是客人的毛驢在酒肆外出了意外,那酒肆主人可擔不起這樣的責任。更何況孔明等人俱是此地名流,而那個名叫黃英的年輕人就其風神氣度而言,必定也是家境不凡之流,若是這些人鬧起事來,他這家小小的酒肆豈能承受?

因此他一見此情此景,早已是慌了手腳,連忙回頭望酒肆中便跑。不過這酒保在酒肆中見多識廣,自然也有些心機,他雖然驚惶,卻並沒有明顯地表現出來,進入酒肆之後並不多言,只顧從那猶在高談闊論的三個年輕人身邊匆匆走過,到櫃檯邊對著剛剛從後邊過來的老闆附耳細語幾句。

酒肆老闆神色微變,連忙向著酒保打個噤聲的手勢,然後若無其事地從櫃檯後邊走出,一邊向著三位年輕人點頭頜首,一邊與酒保慢吞吞地走出門外。正在和孔明二人閑談的黃英斗笠下的目光在老闆和酒保身上掠過,嘴角一彎,露出一絲神秘的微笑。

二人來到小路邊的毛驢身邊,但見方才酒保拍打小毛驢之時在積雪表面留下的手印仍在,但那頭毛驢卻依然如舊,連身上的積雪也未曾落下分毫。

老闆心裡猶自有些難以置信,因為雖然昨夜風雪停下之後,天氣更加寒冷,但對於這種習慣了荊州地方的牲畜而言,卻也不至於就會凍死。而且若是它真的被寒風雪夜所傷以致殞命,那也必然會卧在地上,但這頭毛驢卻是一直挺立不倒,看起來除去不能動彈之外,倒像是極有精神一般。

心生疑惑的老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走上前在毛驢身上用盡全力一推,卻感覺毛驢簡直如同定在了地上一般,任憑他如何用力,終是一動不動。這種詭異的景象讓老闆和酒保更加心慌,他們也知道此事絕對難以瞞過客人,此時也只能寄希望於一向豁達大度的常客孔明和崔州平或許會從中說情,以期那位黃姓客人稍加放手了。

兩人面面相覷,正要回頭到酒肆中向客人說明情況,卻聽房中桌椅響動,那位黃姓客人略顯柔媚的聲音響起:「兩位兄台,小弟與二位萍水相逢,卻能相談甚歡,頗有相見恨晚之感!不過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小弟一夜未歸,誠恐家父懸望,這就告辭,後會有期!」

隨即房中腳步聲響,門帘開處,三人相繼走出門外。

只見孔明臉上逸興遄飛,一夜長談之後不但毫無疲態,而且猶有意猶未盡之意。見黃英轉身要走,連忙拱手問道:「黃兄慢走!雖然你我三人一夜長談,大暢胸懷,然而臨別之際卻猶不知兄台家住何方?卻不知肯否賜知,他日有暇,孔明當登門拜訪,當面求教!」

一旁的崔州平也是連連點頭稱是。

那黃英直到此時猶自不肯除去斗笠,他微微一笑道:「小弟才疏學淺,才真正是無名之輩,兩位兄台不知,自是難怪。不過,若是說起家父,也許兩位卻會有所耳聞的。」

二人大喜,連忙詢問。

黃英又道:「家父姓黃諱承彥,小弟還有一位姐姐名叫黃婉貞。」

此言一出,包括一直在旁邊戰戰兢兢的酒肆老闆和酒保在內,四人俱是悚然動容。

原來這位黃承彥乃是荊襄名士,乃是與水鏡先生司馬徽、龐德公齊名的人物,在荊襄之地名頭甚響,頗具聲望。而且這三人雖然年紀比孔明等人大了許多,可稱得上是前輩人物,不過卻與孔明、崔州平、徐庶、孟健、石韜等人頗為交好,堪稱忘年之交。

不過讓孔明與崔州平疑惑的是,自己與黃承彥相交多年,卻從未聽說過他膝下尚有如此博學多識的一位公子,倒是對他家中的那位據說相貌醜陋的女兒有所耳聞。

不過,在三人傾心交談一夜之後,孔明二人對於這位黃公子的學問人品已經是敬佩有加,所以此時雖有疑惑,但這疑惑卻是一閃即逝,暗想這其中必是另有緣由。

果然,那黃公子頓了一頓,接著又道:「也許二位兄台心有所惑,二位與家父並不陌生,卻必是未曾聽說過小弟之名。只因小弟自小就一直生活在舅父身邊,也是近幾日方才回來,二位不知,自然在情理之中。」

兩人恍然大悟,不由得撫掌大笑,卻原來這位一見傾心的多才公子竟是故人之子。

不過聽到這話最為高興的卻是旁邊的老闆和酒保。原來這黃承彥乃是有名的忠厚長者,不但家境殷實,而且樂善好施,對於周圍的莊裡鄉親從不苛責,就算是有些冒犯之處,他也總是一笑置之。如今既聽說這位公子乃是黃承彥之子,而黃承彥也可以說是這座酒肆的常客,那麼這小毛驢寒夜凍死之事,必然也就有了轉圜的餘地。

想到這裡,那酒肆老闆連忙賠笑上前,對著黃英深施一禮,面帶歉疚地說道:「黃公子,小人本不該打擾諸位,不過方才酒保來報,說是您昨天騎來的毛驢竟在昨夜暴斃,而且已經僵硬不堪,推之不動。這也是小店照看不周,還請公子大人大量,看在令尊面上,饒恕小人則個!」

那黃英一聽,卻似並不以為意,只見他輕掩其口,啞然失笑,然後擺擺手說道:「無妨!無妨!小生此驢乃是敝家姊親手馴養,卻與別家牲畜不同,你等不必驚慌。」

說完回頭向孔明二人拱手作別,然後上前在小毛驢身上輕輕拂過,積雪紛落,那一身烏黑的皮毛便又顯現出來。他伸手在毛驢耳部撫摸幾下之後,在眾人不可置信的目光里,那頭毛驢四蹄刨動,仰頭作勢,竟然又活了過來。

黃英輕盈地翻身騎上驢背,一拱手,毛驢回頭便行。山林間簫音婉轉,漸行漸遠,漸漸消失在寒風之中。

包括孔明在內,四個人目送著黃英騎在驢背上遠去的背影,一個個目瞪口呆,半晌回不過神來。

許久之後,孔明抬手叫過酒肆老闆和酒保,細細詢問方才他們的所見所聞,然而,就算以孔明和崔州平的學問見識,竟然也難以弄清這其中的蹊蹺。兩人細細回味著方才黃英臨去時的一番話,心中突然間對於那個在傳說中面目醜陋的黃承彥女兒黃婉貞充滿了好奇。那黃英神秘的舉止和笑容背後,彷彿隱藏著一個極大的秘密,正等待著他們去探究,去研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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